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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亂如麻(李小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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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亂如麻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心亂如麻》中國當代作家李小娟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心亂如麻

01

晚上七點,侯慶生準時開門回家。

眼前的一切和昨天、前天或者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樣:沙發上亂糟糟——都是妻子和孩子剛剛「褪下的皮」,孩子的書包校服紅領巾襪子,妻子的電腦外套手提包胸罩……滿滿當當。

客廳里靜悄悄,孩子坐在沙發上的雜物堆里讀課外書;妻子在廚房炒菜,鍋碗瓢盆叮噹響,着急得跟幹仗一樣。侯慶生走到沙發邊,也開始脫他的皮,一件一件,搭在沙發的扶手上。脫完了,他將扶手邊的亂七八糟整體向外一推,騰出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把自己的屁股嵌了進去。

侯慶生開始看手機。她們不跟他說話,他也不跟她們說。天天如此。剛結婚時,他和妻子住在學校的家屬院,十幾對雙職工住一排平房緊挨教學樓,從早到晚,院裡進進出出川流不息的都是學生,夫妻鄰里之間開口閉口的也是學生,整個是二十四小時不下班的感覺。尤其是他妻子,當了七八年教師都沒得「開悟」,一進門就是叫苦連天,牢騷抱怨沒完沒了。那幾年,他家一方窄窄的天空從來沒有風和日麗碧空如洗過,每天都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每次侯慶生勸妻子要看淡工作的時候,妻子口口聲聲說:「只是發泄一下而已,跟你抽煙一樣,戒不掉。」

後來侯慶生想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離開家屬院。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工作生活劃清界限,大腦和神經都能緩衝一下,減減壓。這一點妻子也非常贊同,正巧那時縣城擴建,新房促銷,他們就首付了一套。

一搬進縣城的樓房,侯慶生就跟妻子定了一條不成文之約:在家不許說學生、說工作。侯慶生說這些話時是嚴肅的,妻子卻半開玩笑地說:「行啊,你把煙戒了,我就不說學生了。」

侯慶生真的把煙戒了。七年的煙齡,他說戒就戒了。一時間他成了單位里所有男人的楷模,連妻子都開始仰望他了。她不止一次地悄悄對他說:「只是開個玩笑,不要當真,我知道戒煙這件事不容易。」侯慶生卻說:「說到的就要做到,挺一挺就過來了。」

那段時間,整個學校掀起了戒煙的風潮,女人們都藉機逼着男人們戒煙,幾乎每一間辦公室的門上都貼上了「禁止吸煙」的字條。而男人們都以為侯慶生的妻子一定凶得不像話,都說侯慶生是個實打實的「妻管嚴」。當妻子在「大眾」面前為自己極力聲討之時,侯慶生總是笑而不答,他不在乎別人說什麼。

倒是妻子,總是犯規,一回家就想排雲布雨狂風大作,侯慶生便低低地來一句:「忘了?」妻子不作聲了。他看着她耷拉着腦袋默默走向廚房,心裡也蠻不是滋味。這個女人,幹什麼都不輸他,當然也處處不服他,唯獨在這件事上沒底氣,常常搞得自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後來,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妻子終於改了這個毛病,這一改改了個徹底,她不光不說學生了,而且什麼都不說了。

只要妻子不說話,這個家就會無比安靜。侯慶生喜歡安靜。學校里熙來攘往,不適合他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他是被打折翅膀的鷹,不得已才住了雞舍。他不屑於期末考試跟別人爭一兩個均分,也不屑於鼓搗那麼多花花綠綠的幻燈片來評個什麼教學能手。他的目光在十米外的高空,他的夢想在遠方,在雲端。他常常想,如果十幾年前他媽供他上了大學,現在他會在哪裡呢?錄取他的那所大學在南京,他可能會留在南京,不過也說不定,如果他上了大學,必定還要考研讀博,現在保不住准都出國了呢。斷了翅子的鷹也還是鷹,他改不了鷹的習性。他需要安靜的獨處空間來做他"鷹"的事,譬如讀史,譬如練字,再譬如做篇文章。

不是不說學生,不說學校,真的就無話可說,實實在在的,是他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說。天長日久,妻子自然是看明白了這一點,她自家咽下那麼多唾沫的同時,也對他整個人失去了興趣。

說起來真是好笑,這幾年間,所有侯慶生瞧不上眼的那些東西,妻子都拿到手了。她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爬,三年一挪,兩年一跳,漸漸成了名師,也終於跳回了縣城。

侯慶生還在原來的鄉村學校工作,每天開車往返,早出晚歸。他們分開很久了,不說話很久了,現在他們就是兩根平行的皮筋條,孩子不在上面跳,他們就不會有交集。

十分鐘後,妻子會沖客廳喊一聲「吃飯」,接着下樓去跳舞。她天生就是群居的動物,不管走到哪不管什麼群,她都融得進去。她和他在餐廳擦肩一過,他們誰都不會瞧對方一眼。

02

一切都像平常那樣,樓下小廣場的音樂還是聽膩了的老調子,但妻子帶門的時重重的一摔還是讓他不由哆嗦了一下。

妻子似乎天天都在向他示威。一個小時後她回來會很認真地檢查他的工作:她要看孩子的數學作業完成得怎麼樣,國學背得怎麼樣。如果完成得不符合她的標準,她就會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把孩子批評一通。侯慶生覺得,她是越來越瞧不起他了。可是瞧不起又有什麼關係?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認同。她拜金、跟風,俗不可耐,他才是真的瞧不起她呢!

對付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她發火的時候他沉默,她沒事找事的時候他還是沉默。她罵他是一截木樁子,他心裡便暗笑,那正是他的目的。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侯慶生一邊陪孩子寫作業,一邊看手機。他跟孩子說:「爸爸拿手機可不是玩,你看,爸爸是在讀史。所以看手機這件事不能一概而論,你的爸爸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爸爸。」

侯慶生讀史,尤其偏愛歷代帝王史,歷代帝王里,又尤其偏愛能忍辱的越王勾踐,一鳴驚人的楚莊王,還有功高蓋世的漢武大帝,康熙大帝。幾乎所有偉業的成就過程,都要經歷漫長的不被理解、無人欣賞的沉默期。侯慶生想:等着吧,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今晚,侯慶生讀到了西施和范蠡的一段,心裡突然感到了一絲柔軟,一種久違的感覺。西施為了成就範蠡,不惜犧牲自己,不說她的遠見和胸襟,就憑她的情意深重也該被後人銘記。

「情意深重」,侯慶生仿佛觸到了前世的回憶,多麼溫柔美好,可惜這麼多年,他竟不知何時飲了「忘情水」,麻木得成了塊真木頭。

就這麼溫柔的一擊,侯慶生心裡就有些亂,他關掉了那個公眾號,打開了微信。侯慶生想起了一個女孩子。他覺得這樣的時候,想她最合適。這個女孩子是學校新來的實習生,學歷史的。今天下午她剛剛請教過他一個問題,女孩子聽了他的講解,對他大加讚賞,還說:「我好崇拜侯老師,你就是我的偶像!」隨後,這個女孩跟侯慶生要了微信號,說:「侯老師知識淵博,還望多多指點。」

侯慶生翻了翻女孩子的朋友圈,都是些年輕女孩的家長里短,沒什麼新鮮的。倒是裡面有不少她的自拍,嘟嘟嘴的,畫着小貓耳朵和鬍鬚的近照,讓他流連不已。這個女孩子算不得漂亮,用一個字形容她最貼切:長。長身長臉長發,溜肩膀,左右輪廓比前後輪廓明顯。她來學校也快半年了,侯慶生從來沒注意過她,只在今天,他才發現了她的可愛——內里的可愛——她對知識充滿了崇敬——她是個有內涵的女子。

03

侯慶生打開了那個女孩子的聊天界面。上面是今天下午她發給他的一個笑臉表情,當時他沒有給她回復。他想此時正是一個說話的機會,一個禮貌性的回覆,或許可以開啟一段溫馨的時光。

他只打過去了兩個字:你好。他想給對方一個莊重而親切的印象,既不清高也不輕佻,恰到好處的開場應該是不露聲色的,「你好」兩個字足矣。

那邊很快就有了回應:侯老師好。

緊接着又一條:您幹嘛呢?

這正是侯慶生想要的。他說:看書。

女孩子說:我也在看書呢。《白話史記》哪裡是白話嘛?後面是一個抓狂的表情。

侯慶生很理解地給了他一個微笑的表情,隨即又說:「看不懂的地方你做好標記,我們明天上班可以交流。」

謝謝侯老師!女孩子這幾個字後面跟了一串羞紅臉的愉快表情。侯慶生的心也跟着女孩火火地熱起來了。

不客氣。侯慶生又說:高山流水,難遇知音。

老師,我好激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不知道就請我吃你做的水果沙拉吧。侯慶生想不到自己竟有這樣的機智和幽默,這個女孩喜歡吃水果沙拉,經常帶到辦公室請大家品嘗的,只是侯慶生從來沒吃過。

對方又羞紅了臉,說:不行,水果沙拉哪能夠表達我對您的崇敬,現在我對侯老師的崇敬如濤濤江水。

侯慶生幾乎要得意地跳起舞來了。他遇到了一個懂得欣賞他的女孩子,儘管他對他們的關係發展沒有任何的預期,他還是很開心。那女孩就是一面鏡子,一面非同尋常的鏡子,他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此時的他充滿了成就感和滿足感。

如果妻子也像這個女孩一樣欣賞他……侯慶生悲哀地想,她其實也欣賞過他的,只不過後來,欣賞的東西全變成厭惡的東西了,他搞不懂,這女人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04

侯慶生很快就跟女孩道了晚安,他懂得什麼叫言多必失,也知道什麼叫欲擒故縱,便藉故要給孩子輔導作業跟她說了再見。女孩立時又回過來一句:模範爸爸。還有一串大拇指。

侯慶生此時真叫個心花怒放呀。現在他在那女孩的心裡應該是堪稱完美了吧。侯慶生想着,不由嘴角上揚,臉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這一笑把孩子嚇了一跳。兒子說:「爸爸,你沒事吧?」侯慶生說:「沒事呀,怎麼了?」兒子摸摸爸爸的腦門說:「還以為你發高燒了呢,平時不見你笑,現在你莫名其妙笑什麼呀。」侯慶生說:「瞧,你這些算式全部正確,爸爸打心裡高興。」

檢查孩子背國學的時候,沙發上的手機響了一聲。侯慶生瞄了一眼,突然有了偷窺一下的念頭。這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事。妻子每天晚上出去跳舞都不帶手機,那手機無論響得多麼驚天動地他都懶得理會。

換作他的手機落家裡也一樣,她從來不碰,她沒那閒工夫。

說互不關心沒錯,說彼此信賴也有道理。一次,他的妻子還跟一個朋友開玩笑說:「他要能找個小三就能耐了!沒本事倒是省了不少事!」侯慶生想起這些話心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又跟孩子背起國學來。

這時,沙發上的手機又響了一聲,屏幕亮得扎眼。侯慶生又一次有了偷窺的衝動。這一次,不可遏制!

孩子背完國學又開始看課外書。侯慶生悄悄蹭到沙發上那個手機的位置坐下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起了妻子的手機。

他想要看看她的世界裡是不是也有一個跟那女孩一樣的人物,那個多年不見的「情」字,她是真的忘了,還是給了別人了。

他打開了她的微信,剛剛發來的兩條信息赫然在目,發信人叫「冬天的大海」,男性無疑。

第一條信息說:明天搭我的車吧,我車上空着,不用早起趕公交了。

第二條說:七點你去街口的超市門口等我。

侯慶生突然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腦殼裡來了,這個「冬天的大海」是誰?讓她搭他的車是什麼意思?

他急急地又去翻那個人的朋友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以證明他們關係的非同一般,同時他又害怕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他的心跳加速,手也有些抖了。

05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孩子跑去給媽媽開門,侯慶生急忙把手機放回原地,悄悄踱回書房。到底是做賊心虛,剛剛翻過的內容居然沒有留下一些印象,那個「冬天的大海」到現在還是冬天的大海,平靜而神秘,妥妥地住在妻子的手機里。

侯慶生裝模作樣地翻着書,心亂如麻。此刻,他的身上好像突然被鑿開了好多隻耳朵,各種聲音切膚而過,讓他汗不敢出,如坐針氈。

他等着妻子問兒子:「媽媽手機響了沒?」他等着她問:「誰動我的手機了?」若是兒子供出是他翻了她的手機,他該怎樣解釋……

他得承認,自己是個沒出息的傢伙。換作別的男人,要麼霸氣地厲聲責問,要麼很家常地隨便一問,無論怎樣都是開門見山,光明正大的做派,哪用得着這樣心慌忐忑,惴惴不安。

一直沒有聽到妻子詢問手機的事,直到聽到衛生間傳來嘩嘩洗澡的聲音。她是裝作不知道呢還是根本就毫不在意呢?明天是星期天,她要去哪裡?難道……

侯慶生坐不住了,他輕輕踱到兒子身邊小聲問:「你媽媽明天要去哪裡呀?」孩子說:「不知道去哪裡,反正要出門。」

「哦,那你問問你媽明天要去哪裡。」孩子說:「沒看我正忙着嘛,要問你自己去問。」

「你這孩子!」侯慶生憤憤地說着又踱回了書房。連十歲毛孩都比他厲害了,侯慶生悲哀地想:我在這個家還有什麼地位呢?

不是他不想問,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問,他開不了口。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和妻子主動說過話了,他們之間的隔膜好比是一道牆,這道牆不是陌生人之間客觀就有的時空之牆,而是他們精心建造的一道結實的心牆,他們用視而不見的方式朝夕相對,天長日久,主觀屏蔽成了自動屏蔽,這面牆也愈築愈高。侯慶生怎麼都想不到,這面牆為他阻隔喧囂的同時,也成了他到妻子那邊難以逾越的障礙

按以往的經驗推斷,妻子要出門,必定會對孩子千叮萬囑。他得承認,這個女人比他有責任心得多,一個人里里外外又要工作又要管孩子,整天忙得團團轉,她對這個家是全力以赴的姿態。侯慶生側耳聽着,他默默準備着,如果妻子說明天要出門,他就順勢接話:「明天周末,去哪裡我送你。」

侯慶生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他對妻子還是蠻在乎的。

06

這回讓侯慶生料准了,妻子洗完澡出來果然跟孩子說:「媽媽明天要去市里開會,你要聽爸爸的話,好好寫作業,乖乖的。」

侯慶生鼓足勇氣站起身。他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說話語氣最要緊,既不能太強硬也不能太矯情,平靜如水應該最適合他們現在的關係,應該最能夠顯示誠意吧。

侯慶生走到了書房門口。他已經在心裡把這幾句話反覆操練了好幾次,表情也拿捏得差不多了——正欲開口,只聽兒子說:「媽媽,爸爸剛才讓我問你明天要去哪裡呢。」

「呵,問我去哪裡?我去哪裡你管得着嗎?」妻子冷冷地說,「你要沒空管孩子我把他送他姥姥家。」

侯慶生的計劃全亂了。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呆呆地站在那裡,一抬頭觸到妻子恨恨的眼神,想好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侯慶生!」妻子叫他向來都是這樣連名帶姓。此時此刻,本來就顯生分的口氣里似乎還夾了霜帶了雪,侯慶生的心都冷了。

「問你話呢,明天有沒有時間管孩子?」妻子有些不耐煩了。

「有時間。」侯慶生說,「周末怎麼會沒有時間?你走你的,我管孩子。」

「那就好。」妻子回了臥室,留了他一個人在客廳。

侯慶生望着臥室的那扇門,心裡說不出的沮喪。他有多久沒進那間房,沒上那張床了?那是他主動離開的,他每天晚上看書看到深夜,妻子總是諷刺說他上輩子看書沒看夠,這輩子不如跟書結婚。他索性就去書房睡了,耳不聽心不煩。

看來妻子真的要跟那個「冬天的大海」一起走了。她是不是經常搭他的車?他無從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麼多年,妻子去開會,去賽講,去培訓……天南海北的,他一次都沒送過她。也許她早已習慣搭別人的車了。

何止是沒送過她,這些年她做任何事都沒有麻煩過他。印象中有這麼一次,大概是她剛生完孩子不久,那是個極冷的冬天的清晨,她要乘早班車去市里,她說想讓他送她去一下車站,天黑路遠,她一個人有些害怕。侯慶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記不清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只記得那次之後的兩個星期,妻子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之後似乎她就沒跟他開口說過類似的事了。她的老父親生病住院都是她雇了出租車走的。

今天就算他說了要送她的話,估計她都得揉揉眼睛看看是在做夢呢,還是太陽打西邊上來了。

她不需要自己了,徹底不需要了。

侯慶生頹然地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突然很想,抽一支煙。[1]

作者簡介

李小娟,筆名葉子,山西太原清徐人,1981年生,中學英語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