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埠下話石柴(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徐家埠下話石柴》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徐家埠下話石柴
我兒時聽說過徐家埠,並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常與之相混淆的是永修縣的塗家埠,這個我記得是篾匠和木匠討生活的地方。曾有的歲月里天氣預報說「局部地區有雷陣雨」,鄉民就抱怨:老是「徐埠」地區有雨,我們這裡死干,天是徐埠人的親爹。
徐埠永遠都不干,當然是好地方。
徐埠,就是徐家埠,並非只有雷陣雨。
有文獻載,元末或是明初,鄱陽縣凰崗村有個姓徐的男人躲避戰亂(說躲避戰亂,就該是元末)來到都昌某個十字路。這人實在太能幹事,眨眼就賺了大錢,有了「八鋪三行」的世景,帶動別家產業,成了很不錯的商埠,徐家占了「埠下半邊街」。這地方有了地名叫徐家埠。
埠,就是有碼頭的集鎮,這是說,徐家埠就是個碼頭街。
碼頭,是靠船的地方。
當初那人看重這裡,就是因着非常好的地理,東有景德鎮,北有江州府,船可西入新廟(水道)到鄱陽(湖)去揚州、南康、豫章、饒州。
徐家埠到底有多大的繁華?如今誰知道呀。
十個當鋪桐油香
十個作坊夜燈長
十里街里珍珠雨
十里桅杆插彎港
這當然是好大的架勢,老早的揚州也不過如此吧?當鋪的作用並非只為酒鬼當衣沽酒,當珠寶,當古玩,當刀槍,當然也當春衣也當床,其實是「金融機構」,不乏生意人,缺少周轉金,一時心急,就去當鋪。客戶自無欺,當鋪信譽好。確實有生意人趁跌價時用當金進了棉紗、香油、桐油、瓷器,轉身船進鄱陽湖走豫章、饒州、下江賣了,得了好幾分紅利,再贖回當物,有了本錢,不再進當鋪,成了發達的生意人。說起來有後港的徐麻子、蔡家嶺的李四拐還有石柴里的石老三,都當過先祖傳下的寶物,都沒有敗家當,後來都發好大的財。更多是以多當少,些許錢做不得大事,老做當春衣的主顧,有些命薄的拿到錢讓身進酒肆,唱了半個時辰「八匹馬呀,五虎手呀,七里橋呀」的傻歌就賭,之後再吼馬呀虎呀橋呀的資格都沒有。人家當鋪是穩賺的,十個大當鋪,當然好大的世界,那不等於今日某條街上有十個不同來路的銀行?那一句夜唱,道出徐埠多少虛虛實實的福貴煙雲。「十里桅杆」原是有道理的,河道很窄,要留出行船的水道,自然泊船就只能兩邊單排,後到的船靠不了碼頭,就只能延綿十里,靠着河岸泊了。說街長十里不知道誇張不誇張,這邊往北去,到陽春樓看一折《打龍袍》,再往東過徐埠橋,到吳駝背傘鋪去補傘,之後到南市買副豬下水,兜個圈回來,賣布的徐寶萱一個晝頭的生意就沒了卻是真的。
又說:
買不盡的埠下
裝不完的吳城
吳城是永修縣在鄱陽湖上的一座老鎮,從古至今都有因着碼頭而生髮的繁華,把「埠下」(徐家埠)和吳城並着說鄱陽湖上重鎮之最,一個是「買不盡」,言其地物產、商業興盛無比,一個是「裝不完」,特說其航運、倉儲業發達至極。這徐家埠,還有個別號叫「小南京」,那意思吧,南京有啥埠下也有啥,跑下江的船民知道大碼頭南京的繁華,以大地方贊小地方,可見這小地方真是風光無限。
說具體點,南北雜貨店有百五十家,光是棉花行就有五家,油榨坊七家,都是大場面,就說油榨坊,一家好幾坊,榨撞二三四呢。
商賈雲集,歇店過百。雖無四星五星的說頭,倒也高中低檔,各有品級。
「在治北東六十里。水通左蠡,木行較夥,商賈如林,此北境市之盛者」(同治版《都昌縣誌》)。
哦,都下一鎮,不在縣城。小地方,大氣候。一定要找出其跟城的關聯,就是早先的都昌城在洞門王市,緊挨着徐家埠。問題那時候沒有徐埠鎮呀,有徐埠鎮的時候那裡又沒有縣治,縣治在洞門王市那地存在一百五十多年後一夜遠走,只留下一個小村。要說,這真是非常巧怪的事,一百幾十年的縣城,光是屋子就有好多的氣場,不說雕棟畫梁,埋在地里的紅石磉磴那也是數不勝數的啊,怎麼就無影無蹤呢。滄海,桑田,嘆。
人傑地靈,好似單說徐家人厲害。徐家人當然不錯,如今光是徐埠鎮就有十多個徐姓村莊,針尖上翻跟斗的能人還真不少,古人不說,今時走出的作家、書家、畫家、教育家、買賣家(老闆啦)……多得很。
瞧這說的,好似徐埠鎮的風光全是徐家人的。
當然不是。
徐家商人去的時候,那裡就有了很多的別姓人,最多的是石姓。
石姓人,在那裡住了一千三百多年,才看到徐家漢子踩着東風來。
桂陽縣令石仲先,生年不詳,「三〇」卒,實實在在的「三〇」,前面裸着,不帶「一九」。
譜載,「三〇」年仲先秩滿歸河南舟遇武陵蠻相單程部眾打劫,仲先奮勇抗敵,掩護家人逃生,寡不敵眾被害。
「武陵蠻」是漢時民間對沅陵一帶彝族為主的少數民族人的統稱,建武時最核心的人物叫相單程,一呼百應,慣行江湖,被彝族人尊為「精元」(首領),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四七年)造反,有過幾萬人的部屬。朝廷反覆派人征討都失敗了,最後一次在贏仗的情況下被朝廷的督軍騙殺了。
譜載「賃舟行湖中」,該湖應是彭蠡澤,彼時尚未有鄱陽湖,彭蠡澤合東來饒河、南來贛江、撫河數水,自是氣候不小。從此處進長江,多走下江去揚州繁華地段,去河南走下江當然有些繞,但,古時車、馬遠不及舟行便利,儘量選擇走水路是正常的。今人不知相單程何人,有疑「單程兩寇(誤解單程為「單、程」兩姓)是王莽部屬」的文字,這當然不可能,王莽在「二三」年就死了。做了七年的鬼,哪裡還能有什麼部眾?
漢朝的家族信息能保存在家譜里,還打上了非常明顯的時代印記。非常難得、珍貴。
雖然石仲先遇難的時間比相單程造反要早十七年,真偽難免讓人疑惑,但相單程這個名字編不來,武陵蠻這個名詞造不像,光武年間的事,無法虛構。或許是相單程造反前十七年已有打劫官員的行徑,也或許「三〇」年有誤。石仲先為桂陽令,路過沅陵,遭遇了「反政府武裝」的相氏部屬應該是真的。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白雲千載過眼,難免恍惚。
有石姓人,在光武年間來到鄡陽縣西北邊界上定居,逃難人上山看到「韓田廟」,把那地方叫韓田。汪國山先生考得,此處韓田,原是西漢開國功臣韓信的封地。就是說,兩百多年前有人開發,石家人並非原始開發者。
石仲先的曾孫石振遷到棗樹墩居住,後人造巨塘,上下兩截,皆近百畝,叫白水塘。這白水塘也是我幼年多聽人說的地方,很多年不知所以,原來那裡好大兩口塘,常年水清不渾,故名「白水」,又說石振喜其泉源,拆「泉」為「白水」,自號「白水翁」,塘為「白水塘」。「白水塘」代替了「棗樹墩」。
白水塘就是石柴村,石柴是石仲先的三十七世孫。就是說,一千多年後石家裔孫的名字取代了白水塘的名字,但白水塘有單獨的傳奇延綿至今。
石柴村的最典型意義在於「早」。
關注石柴之古的徐紅生先生論:德安縣有「義門陳」,始於唐開元十九年,撫州市樂安縣有流坑,始於五代南唐升元年間,如此古村已屬鳳毛麟角,石柴更比兩者早出千年之上,其古的程度到了何等田地!確實,都昌地面,宋朝即有的村也寥寥無幾。那些以「家」命名的村,多數是明朝以一戶的方式填入的。而這個石柴(白水塘),存在了一千九百多年,委實傳奇。
石柴人說:一人生兩子,十世有千煙。說平均一對夫妻養成兩個兒子的話,到第十代有千多戶。古人以炊煙計戶,不管辯者怎麼論分家與否(跟稅賦、徭役、兵役的徵收相關),以一柱炊煙計一戶的原則是便捷、準確的,都昌至今有「分家隨煙」的成語。石柴人這是強調,雖然石柴始終是個小村,但石家人的後裔是非常多的。這沒有問題。十多年前,我在大港山區考察,就看到河床上有靈星的墓,碑上均載墓主為石姓 。今日石姓,確實是都昌旺族,就說離徐埠鎮有幾十里路之遙的韓婆莊石家,就有人口數千。石家人考證,從韓田、石柴走出去的石姓後裔,遍布五省四十九縣。如今,每年都有外省外縣人來石柴祭祖,不是虛妄。
石家出能人,比如石崇。
《世說新語》、《耕桑偶記》有篇章說石崇鬥富,種種做派彰顯的是石崇揮金如土的氣派,據傳都昌的金街嶺也是緣於這個「腕爺」的顯富異想。君子不齒於其為,但這個人確實存在,而且其祖父就是石柴人。
杜牧詠嘆石崇的命運:
繁華事散逐香塵
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
落花猶似墮樓人
曹雪芹也借林黛玉之口感嘆:
瓦礫明珠一例拋
何曾石尉重嬌嬈
都緣頑福前生造
更有同歸慰寂寥
一個有錢人,被好幾百年後的詩人惦記,甚至入了千幾百年後的文豪的夢,並非只是幾句感嘆了得。
石崇鬥富,有一大閃光之處。此人富可敵國,財富也都乾乾淨淨,和貪腐不搭界,也沒有奸商的醜惡行徑,正因為此,他才那樣大張旗鼓、明目張胆地一撒萬金。他的張揚,顯示了光明磊落的自信:俺錢多如此,皆合法所得,四海之內,無人害俺(到底還是被人害了)!一個人,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奮,做到天花板級的「資本家」,着實不易,着實可贊。國家,就該有多一些的誠實、善良、守法,能辦大善事,為國分憂的富人。
石家久遠的歷史,着實沉澱了自己的文化。
有「三王」之說。
除了「財王」石崇,還有「力王」德輝,「法王」仕凱。輕擔巨石,呼風喚雨之類,無非石姓人對先祖的尊崇和幻想。離奇古怪的故事也都來自世世代代的石姓人對生活的追求和熱愛,也是有文化意義的。
當然,石柴人的傳奇,並不是少數能人創造的,而是世世代代相同血脈的石家人創造的。
石柴人有「不交買路錢」的習俗。
九州民俗,人亡故行葬禮要一路撒紙錢買路,新人婚禮亦然,就是對各路神明(鬼魅)送禮,請求冥界諸靈高抬貴手。但石柴人紅、黑喜事公然不撒紙錢。諺云:
此白水,彼韓田
石柴人開來石柴人墾
何需留下買路錢
何等的勇敢,何等的自信,何等的氣概!
塗家埠和石柴是怎樣的關係?
石柴人,創造了一個兩千年一統的生存傳奇,也創造了不俗的文明,因為有了石柴人漫長歲月里的財富和精神積累,才引領了徐埠先人的星星之火。當然,不止石,不止徐,百家姓上許多人,在那片土地上,沐風櫛雨,從古到今,賺得風流無數。
地上一盞燈,天上一顆星,
徐家埠,石柴里,都昌縣上百家姓;是燈盞,是星星。
哎呀嘞——
石頭花子(杜鵑)麼艷艷開
哥帶妹子看花寨
走過徐埠橋
眨眼到石柴
……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