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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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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時記》中國當代作家江少賓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歲時記

一地雞毛。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表象。

歲時記

圖/網絡 文/江少賓

麥香四野

老話說,「夏至臨端午,田裡不打鼓」,今年夏至恰好臨着端午,田裡果真不打鼓了嗎?打鼓慶豐收,不打鼓自然就是歉收了。問在牌樓留守的五嬸,五嬸在電話里笑了,說,你翻的還是老黃曆,現在都是機器,老早就收完了……我哦了一聲,隱隱有些失落,往日喧騰騰的「雙搶」,竟然和打鼓一樣,淪為舊俗了。

「雙搶」的紛亂和勞累,我不止一次經歷過。農諺說,「栽秧要搶先,割麥要搶天」,這兩個「搶」字,是經驗也是教訓,凝結着先人的智慧和心血——收,搶的是天氣;種,搶的是農時——天蒙蒙亮,牌樓人就醒了。吱呀。吱呀。遠遠近近的開門聲,此起彼伏。天光下,紙煙頭的紅光明明滅滅,徑直往廁所的方向去了。灶間,主婦已經燒滾了水,沏好了茶,大茶壺裡浮浮沉沉的,深綠色的一團。茶是巢山林場的野茶,粗枝大葉的,喝起來有些澀嘴。鄉親們喜歡的正是那股子澀味,既能解乏又能醒腦,功效類似於咖啡。孩子們伸着懶腰,睡眼惺忪地抄水洗臉。該出門了。一隻手甩着草帽,一隻手纏着毛巾,噗嗒噗嗒,一個跟着一個,默默進了田畈。「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那十幾天,田畈里來來往往的都是人,那真是搶啊,搶一天就賺一天,搶半晌也是好的,早栽半晌的秧苗後期長勢大不一樣。

我不到十歲就下田了,瘦骨伶仃的,跟在二哥後面,割麥,栽秧,除草,車水,打稻……「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太睏倦了,虛脫一樣疲乏。江家大塘的塘埂上長着一高一矮兩棵烏桕樹,我時常藉故去樹下小解,磨磨蹭蹭地,賴在樹蔭里,前一分鐘還扇着草帽呢,後一分鐘已經歪在樹幹上,睡着了。

弄醒我的總是母親,她蹲在我身邊,一面用草帽給我扇風,一面撫摸我的額頭。我佯裝沒有醒來,聽母親喃喃地訴說,「你要發狠念書,不發狠,以後就要過這種苦日子,面朝黃土背朝天……」

能點醒一個人的,從來不是所謂的道理,而是不得不直面的殘酷現實。母親這番話像一根冰棍,在我心靈深處打了個激靈。母親不識字,但她的言傳身教,超過學校里許多教我的先生。

雙搶,家裡最累的是二哥。二哥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成了我家唯一的勞動力。二哥剛輟學時白白淨淨的,不到半年就曬蛻了一層皮,臉上黑里泛紅。我還記得那些暑熱的傍晚,二哥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舊背心,坐在小椅子上,用冬瓜瓤擦拭胳膊的場景(冬瓜瓤的妙用,農耕時代牌樓人的「發明」之一)。母親心痛二哥,時常變着法子改善家裡的伙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一個貧寒之家又能怎麼改善伙食呢?好在牆垣上的瓠子已經泛黃,新麥歸倉之後,母親總要給我們做幾頓熱氣騰騰的瓠子擀麵湯。瓠子擀麵湯是母親的絕活,每次只要一揭鍋,五魁就揣着大海碗,在後門口撐着單拐,頂着花白的腦袋朝屋裡喊,「四娘,我只要一小碗……」

五魁患過小兒麻痹症,打我記事起他就扯着腰,拖着一條秸稈似的右腿,一生未婚。母親每次總是盛得滿滿的,連凳子一起端給他,說,「你慢吃,鍋里還有。」五魁埋在碗裡,呼哧呼哧,豬搶食一樣,頭也不抬地說,「嗯。好吃。真好吃。」

那時候五魁得有六十多歲了吧,他逢人就說「江家四娘做的麵湯」「吃了還想吃」「跟鴉片一樣上癮,不曉得麼話」。

「不曉得麼話」是原因不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意思。經由五魁的傳播,母親的瓠子擀麵湯一時間聞名遐邇。我記得有一年,村支書在隊裡開會,開完會居然沒有走,拉着老隊長扯閒篇,扯着扯着就到中午了,老隊長完全沒有準備,火急火燎地要去張羅午飯,村支書笑着說,哪要這樣費事呢,只要一碗瓠子擀麵湯。老隊長恍然大悟,拎着幾根瓠子,上門請我母親「無論如何要幫個忙」。老隊長,德高望重的,母親二話沒說,接過瓠子,轉身就進了廚房。那一大鍋瓠子擀麵湯,熱氣騰騰的,蔥花碧綠,油光可鑑。村支書破天荒沒有喝酒,接連吃了兩大碗。

中午有點簡單了哎……老隊長遞上一根煙,劃了一根火柴,瞅着村支書。村支書欠起身,點上煙,猛吸一大口,心滿意足的樣子。

「好吃。好吃。沒想到瓠子還能擀麵湯,本事哎……」

瓠子擀麵湯的做法很簡單:瓠子去皮,去種子,削成滾刀塊。鍋中倒油,蔥姜適量,炸香後倒入瓠子,爆炒,然後加開水,放麵條,將提前攪勻的雞蛋花淋在麵條上,最後放點鹽就可以出鍋了。我試過三次,無論新麥面還是舊麥面,總做不出母親的味道

母親的味道,便是故鄉的味道,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深長鄉愁。

三夏時節,燜茄子是牌樓人家的另一道美食。紫茄子宜炒辣椒,燜的,是那種橢圓形的青茄子。將茄子洗淨,不去皮,直接切成四大塊,鋪在飯頭上,等米飯煮好,茄子也蒸熟了,鏟起來,澆一層事先爆炒過的菜籽油、蒜泥、蔥花,拌勻,就是一道很美味的下飯菜了。燜茄子很能吃油,但油而不膩,老少皆喜,尤合老年人胃口。母親晚年罹患尿毒症,飲食習慣被迫改了很多。她已經做不動瓠子擀麵湯了,但只要茄子上市,她心心念念的總要燜一次,燜好了,單獨盛出一小碗,什麼佐料也不放,只拌一小勺生抽。

曹公筆下多美食,「茄鯗」最令人難忘。《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劉姥姥二進大觀園,鳳姐依賈母之言搛些茄鯗送入劉姥姥口中,劉姥姥細嚼了半日,終於咂出一股茄子香,便向鳳姐討要烹製方法,鳳姐笑道:「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釘子,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道,「我的佛祖……」

以我十幾年的烹飪經驗看,茄鯗就是一道大雜燴,茄子的本味已經被一道道繁複的程序淹沒了。我在揚州吃過一次偷工減料的「紅樓金茄鯗」,具體有哪些食材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其中有筍乾,很好吃,很下飯。

雙搶時節的早飯都很晚。七點鐘之後,日上三竿,鄉親們從田裡直起身來,洗洗手,捶捶腰,點根煙,回家吃飯。蟬聲起來了,還不怎麼密集,試探似的,東唱一聲,西唱一聲。早飯都是白米粥,配一碟農家小菜,大人孩子都能吃兩碗。牌樓人不作興端午,也很少包粽子,但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有一盤青椒炒南瓜藤,不知何故。後來我問母親,母親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還能吃什麼呢?不也怪好吃的嘛。」確實怪好吃的。想必這也是牌樓人的發明,我在其他地方沒有吃過。

紅椒炒山芋梗子,我在其他地方也沒有吃過,紅的紅,綠的綠,清脆,爽口,最宜佐粥。每年夏天我都要炒兩三次,裊裊的,水靈靈的一盤。一盤山芋梗子就一碗稀飯,苦夏好似有了盼頭。

前天去四灣菜市,路口鋪着一個露水攤子,觸目便是一大蓬碧蒼蒼的南瓜藤子,一個面容黧黑的老人蹲在旁邊,眼巴巴地望着過往行人。這是新鮮的南瓜藤子,嫩得滴水,我欣喜地抓了一大把,交給老人稱重。老人脖子上掛着一張卡片,卡片上是收款二維碼,當我拿手機準備掃碼時,老人急忙把二維碼捂了起來,說,「大哥,你可能給我現金啊?」我一愣,隨即明白了,這個二維碼和老人無關,她能支配的,只有自己悄悄收下來的現金。我找了家路邊店,用微信支付和店主換了六塊錢現金。老人接過現金,笑逐顏開,又塞給我幾根南瓜藤子,一再向我作揖,致謝。

那袋南瓜藤子我炒了兩頓,家人淺嘗輒止,那麼一大盤,我一個人當飯吃,樂不可支。家人經常譏笑我的飲食習慣,我也毫不諱言自己是農村人的皮囊農村人的胃,滲進骨子裡的「土」,改不了的。

南瓜藤子山芋梗子,牌樓人早就不吃了,要麼爛在田裡,要麼順手扯幾根回來,扔在豬圈裡,餵豬。現如今,除了留守的五嬸,牌樓已經沒有人餵豬了。雞啊鴨啊也極少。老棉養了一條土狗,圓滾滾的,披着一身油光可鑑的黑毛。老棉過世後,黑狗不知所蹤,據說被人毒死了。

兒時我住過的老屋已經坍塌,廢棄的牆垣上攀爬着一叢叢瓠子、南瓜、豆角。五嬸閒着沒事,時令一到,便隨手撒下一些種子,沒承想都開花了。牌樓還是養人啊,五嬸說,你沒事,就常回來看看嘜……我久久無語,內心五味雜陳。村莊寂然。風,吹來吹去。平疇空蕩蕩。

霜降

草木蕭疏,光禿禿的枯枝像一根根鐵絲,向天空橫七豎八地刺着。翻看日曆,心裡猛然一驚,原來就要霜降了。好像也沒忙啥,怎麼就到霜降了呢?這一年又一年,太快了。

霜降時節,桂花必不可少。小區里植有十幾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兩米多高,蓬鬆的樹身像遮風避雨的傘。今年桂花遲開了兩周,鵝黃色的小骨朵從綠葉間鑽出來,毛茸茸的香味,綢緞一樣翻湧,米酒一樣粘稠。夜裡散步,撞見一個老婦人挎着一隻小籃子,踮着腳,小心翼翼地摘桂花。湊近了,發現籃子裡已經密密地鋪了一層,暖暖的,仿佛若有光。問老人為何摘桂花,老人一面摘一面傳授我一個治哮喘的小偏方:當年新開的桂花洗淨了,晾乾,盛在玻璃瓶子裡,澆一層厚厚的蜂蜜,封口,半個月後即可服食。可管用啊?怎麼不管用哦,管用得很!是老伴哮喘嗎,還是下人?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回去,終究不好問。

那盞橘黃色的小檯燈,已經很久沒亮了。燈光下,常見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女伏案寫字,案前伸着一束白掌,捧着柔和的光。少女的母親挽着根髮髻,很富態,貴婦的樣子,但她對女兒的喝罵用詞惡毒,不堪入耳,像一梭梭呼嘯的子彈。少女從來沒有頂過嘴,等母親罵夠了,便默默走開,旋即又走回來,繼續伏案。她似乎已經麻木了,已經習慣了母親的責罵。該有多強大的內心才能托得住這一切啊!有一次晚歸,恰好看到母子倆站在窗簾中間的縫隙里,母親捧着茶杯,心事重重地喝水,少女失神地望着窗外,嘴唇咬得緊緊的。她比母親高半個頭,比母親瘦。

屋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男人。鵝黃色的窗簾形同虛設,從來沒有合上過。我沒有偷窺欲。她們就住在一樓,靠近小區中心廣場,卻無意遮蔽自己的私生活。這太蹊蹺了,近乎反常。

反常的還有樓下那對老夫妻,夫妻倆都七十好幾了,滿頭銀髮。我經常看到他們在小區里散步,一前一後,相隔至少一百米。古怪的是,他們有時也在一起打牌,只是從不坐對家,也不怎麼搭腔。如果不是熟悉的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很難相信他們竟然是夫妻。是他們已經無話可說,還是曾經說得太多,如今不想再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呢?我猜不透。弔詭的是,他們還設計了一個可移動的「書報箱」:在家裡的防盜窗和樓下的健身器材間拴了根繩子,繩子上穿着一個輪滑,輪滑上掛着一條塑料袋。每天早上,投遞員將兩份報紙塞在塑料袋裡,夫妻倆中的一個會在上午八點鐘左右扯起輪滑,拿走塑料袋裡的報紙。這是誰的發明呢?不住電梯房腿腳又不太方便的老人,此法倒可以借鑑。

我沒見過夫妻倆買菜。這不合常理,他們吃什麼呢?我不知道。更讓我納悶的是,他們家常年靜悄悄的,逢年過節也沒有人登門。他們無兒無女嗎?我問保安,保安茫然地搖了搖頭,說,十幾年了,我只見過老兩口,沒見過其他人……

一地雞毛。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表象。

人進中年,我很佩服那些將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的人。人生其實無意義。過日子,本質上是一場修行,一個漫長的、自我完善並不斷趨於完成的過程。波瀾不驚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境界。像黃昏里枯坐的老祖母,以為老眼昏花,其實心知肚明,不過難得糊塗罷了。

還是說桂花。桂花可食。我吃過桂花糖,桂花粥,桂花鴨,桂花糕,桂花藕,最難忘的還是西湖邊的桂花山藥,甜而不膩,餘味三日不絕。那個小飯莊門面不大,裝修精緻,樂聲舒緩,秩序井然。彼時我尚未戒煙,幾次想掏打火機,到底忍住了,沒有人吞雲吐霧,座中竟無莽漢。

早些年牌樓沒有桂花,但霜降時節的牌樓別有一番景象。巢山腳下一大片烏桕,錯落有致,深深淺淺的紅了;村中央十幾棵烏桕,約好了似的,齊刷刷的紅了;村口五棵烏桕,手挽手站成一排,你追我趕的紅了;田畈里一高一矮兩棵大烏桕,也爭先恐後的紅了。紅的是烏桕,綠的是巢山上的馬尾松,以及房前屋後的香樟、芙蓉和木槿。對孩子們來說,最誘人的還是菊香家的柿子,紅彤彤地墜在枝頭,像一盞盞搖搖晃晃的小燈籠。菊香家的柿子樹太高了,兩層樓的樣子,連「猴精」也爬不上去,每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十幾顆紅柿子晃在空蕩蕩的枝頭。菊香和和氣氣的,人也大方,她不止一次撞見我們偷柿子,卻從來沒有罵我們一句,反倒總是提醒說,「千萬要抓緊!千萬要抓緊!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自然沒有人摔下來過。鄉下孩子野慣了,爬樹是一項必備技能。

熟透的柿子握在手裡軟軟的,有一種甜甜的香氣,撕破一點皮,放在嘴邊一吸,比蜜還甜的紅色汁水便一直甜到了心裡。

都說好人不長壽,這話竟在菊香身上應驗了。菊香是牌樓第一個罹患乳腺癌的女性,剜掉一隻乳房,原以為能保命,孰料幾個月之後癌細胞便擴散了,先是侵占了肺部,接着又攻陷了肝臟,沒得治了,只好回家。菊香在菊花飄香的時節降臨人世,又在菊花飄香的時節撒手人寰。「猴精」蹲在柿子樹下哀哀地哭。怎麼能不哭呢,沒媽的孩子是根草啊!我們圍在猴精身邊,心裡無比難過,無法接受菊香英年早逝的殘酷現實。頭七。二七。五七。我們一面跑一面舞着桃枝,給菊香燒靈屋。菊香生前沒住過一天樓房,死後終於有了一棟敞亮的大屋,還有兩對童男童女,院子裡臥着兩頭牛,走着四隻雞、晃着四隻鴨。「猴精」輟學遠走他鄉之後,我們再也沒有進過菊香家的院子。霜降時節,滿樹柿子依舊沒心沒肺地掛果,一天天變黃,又由黃轉紅。無人問津。枝丫間,只有一群灰喜鵲嘰嘰喳喳地,起起落落,呼朋引伴。有時也會飛來幾隻赤尾山鴉,爭相啄食。樹上熱火朝天,樹下一片狼藉。那麼多紅彤彤的柿子,真可惜!

要到十年之後,我才到皖南讀書。行政樓前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每次從樹下經過,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菊香,想起那些深秋的下午,菊香站在樹下,昂頭望着我們,菩薩一樣笑着,面目模糊。

皖南人家有曬柿餅的習俗。柿餅是傳統小吃,我吃過很多次,甜到心裡,牙縫裡都是糖。如今,市面上的柿餅很少再有柿霜了,每次想買,最後都放下了,心裡頗惆悵。

好柿餅是時間賦予的。柿餅上的那一層白霜,既是陽光的饋贈,更是歲月的精華。

霜降。霜,並不是從天上降下來的,而是地面蒸騰的水氣,遇冷凝成了霜。霜降時節,早晚已經很涼了,早起的人裹緊了長裳。陽台上探出一頂蓬鬆的腦袋,望望天,打了個激靈,嘟噥着,怎麼就下霜了呢?白白的一層,蒙在樹葉上、車頂上、草尖上,像一層鹽。

日頭還是黏糊糊的一團,冷冷的,沒睡醒的樣子。洗漱完畢,喝一杯蜂蜜水,我像往常一樣出門。每天早晨我至少走一萬步,或者慢跑五公里,一天沒動便覺得少了什麼,像這一天沒過似的。自律即自由。2015年5月22日我對兒子承諾戒煙,再未復吸;2015年5月28日開始運動,除了雨雪,以及疫情期間歇了一個半月,出差、旅行亦未中斷。人生實苦,運動是最好的療愈。活了一輩子,到頭來除了健康,什麼都不是你的。輸了健康,即便贏了世界,又如何呢? 我這人有強迫症,每次往返都是一樣的路線:從小區南門出去,穿過筆架山路,進地質博物館西門,爾後再從地質博物館南門拐入仙龍湖路,進小區南門回家。一成不變。慢跑的都是中老年人,男性居多,女性更熱衷廣場舞。自然也有人喜歡摜蛋、鬥地主,為一張牌爭得面紅耳赤。爭是人生的常態。其實,有什麼好爭的呢?不過是一局牌,不打到最後,誰輸誰贏,誰也說不準的。

運動回來,常能看到一個中年婦女蓬着頭,撅着羅盤一樣的屁股,蹲在路邊刷牙。她餵了一隻流浪貓,漆黑的眼睛像兩枚純淨的琥珀。每當她拉開卷閘門,貓便從角落裡冷不丁躥出來,喵嗚一聲,在她腳邊打一個滾,孩子似的撒嬌。

上班的人魚貫而出,醒來的城市慢慢在沸騰。要立冬了,顆粒歸倉。留守的牌樓人洗淨了火桶,檐下碼着一堆硬柴火。[1]

作者簡介

江少賓,媒體人,居合肥。業餘習散文,先後獲得人民文學獎、老舍散文獎、西部文學獎等。著述若干。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