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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范治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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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小灰》中國當代作家范治國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灰

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縱橫馳騁」、「快馬加鞭」這些詞彙是屬於在天地間自由自在奔跑的馬兒。馬兒嘛,要不是給人騎着遛彎,要麼就在坡山吃草,這大抵也是大多數馬的生活方式。

馬的夢想也許是在藍天白雲下,在無邊的草場裡奔跑或者溜達,小灰當初估計也是這麼想的。

小灰不一樣,它只是一匹拉車的馬。

大約我快上小學那年,稻秧開始泛綠之際,卷着袖子的父親把一匹兩歲多的小馬牽到了家門口。烏溜溜的眼睛透着墨黑中的白亮的光彩,它渾身長着灰黑夾雜的毛。只有從頭到背銜接處的脖子後面,長了奶白色的鬃毛。叫小灰吧?我這麼想着的時候,父親已經扔掉了那根套在小馬脖子上的麻繩,把一根新的尼龍繩套在它的頭上,繩頭被拴在了屋前禾場邊的椿樹上。

父親那段時間其實有些不順,當初從部隊退伍後到了大隊,之後再回到生產隊裡。無所事事,他請生產隊裡的木匠做了個木板車。給小灰配了個皮套子,父親坐在板車上,干起了板車搬運的營生。

被皮套套住的時候,小灰低下了頭,用蹄子踢着泥土,鼻子呼呼地喘着粗氣。它雪亮的大眸子裡隱現出了一絲煙雲,這種憂鬱的眼神也許只有高度不及它的小孩子才知道吧。

小灰開始不聽父親的使喚,總是邁不開步子。懂行的人說,它就是匹烈馬,不給它點顏色,以後怕是駕馭不了的。於是父親在老把式的張羅下,餵了點拌着扇子拐北頭酒廠的酒糟的霸根草給小灰吃。等到小灰昏昏入睡後,把它的四隻腳用麻繩綁了起來,每隻腳系在一棵和茶壺差不多粗的水杉樹下。

父親放的酒糟並不多,小灰昏迷的時間不久,小灰就睜開眼站起來來了。它發現自己被綁在了大樹下。它的蹄子在使勁地在樹下的泥土上刨,尾巴和頭一樣翹起很高。它仰起頭咧着嘴不停的嘶叫,這尖利的叫聲把屋檐下的幾隻麻雀一下就給驚走了。

父親泯了一大口酒,從屋後的水溝里提了一桶水,把一隻用來掃禾場的竹掃把淋了個透。他從中抽出幾隻粗大的竹枝,走向了小灰。

父親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竹枝,用力地抽打在小灰的身上。小灰睜着大大的眼睛,躲閃着,嘶叫着,咆哮着,奮力地想掙脫四根粗大的麻繩對它的束縛。汗水從小灰的馬背兩邊開始聚集,很快就聚成了濕漉漉的一片,像是披着一塊皺巴巴地布在身上。腳下的那一團泥土硬生生地被踢出了一團泥沫。父親一邊用力地抽打着小灰,一邊大聲地呼喝着,咒罵着。

在這充滿悲嗆的嘶叫聲和憤懣地吶喊聲里,水杉樹林在搖晃,禾場在顫慄。安靜的扇子拐的一角,不知道怎麼塗上了一絲悲壯的色彩。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的表情里都透着複雜的神色。再後來,小灰停止了嘶鳴喘着粗氣,父親也似乎把力氣用盡了。

「差不多了,可以噠!再打就會打死去了!」這個時候,馴馬的老把式嚴家國爹沖父親叫了下。

父親似乎也在等這句話吧,他把折斷的竹條隨手一扔,接過了母親遞過來的臉盆,汗水和泥水一起溶進了一盆清水裡。回頭看看那把竹掃把,已經用去大半。小灰蹲了下去,它的身上布滿了一條條鮮紅的傷痕。在穿過樹林的太陽照射下,汗水像雨滴滴落到泥土碎末里。那叢白色的鬃毛像被雨淋過一樣,一縷縷地耷拉着。小灰輕輕地扇動着耳朵,低垂着頭,眸子灰暗了很多。過了一會兒,它開始安靜的吃母親抱過去的一把新草了。

人和馬似乎都得到了解脫,人群三三倆倆的散去,禾場上又恢復了安靜。

正如老把式所言,往後的日子,小灰開始安靜的聽話了。

不過,終究還是出事了。

那是一天下午,父親趕着小灰用板車從梅田湖公社供銷社拖十多簍雞蛋到扇子拐的肉食站。到了離肉食站的兩里地左右的金雞灣,趁父親下馬車檢點車尾的兩箱貨時,小灰猛的發力,把板車掀翻了,一溜煙快步沿着藕池河大堤向北方跑去。猝不及防的父親摔了個仰八叉,一車貨翻了個底朝天,雞蛋摔壞了大半。

父親顧不上那一板車雞蛋,跌跌撞撞地向小灰奔跑的藕池河北追去。

藕池河,一池河水像柔滑的緞帶一樣搭在細軟的沙灘上。它靜靜的流淌着,接長江的水到洞庭湖的路上,河水和大堤一路並行,像一對纏綿悱惻的戀人,掙脫不出彼此的視線。爬滿了大堤內外的黃草已開始泛綠,連綿的青黃色像毛毯裹住了河水和沙灘以外的地方。幾隻斑鳩鑽進了構樹林裡,遠處大堤下稀稀拉拉的農舍,升騰起了白色的炊煙。堤下沒有一絲兒風,煙柱便直直地上升,到了大堤上,遇到和緩的河風,李家的煙和張家的煙已經分辨不出來了,變成了雲的模樣。藕池河水白亮亮的,炊煙白白的。在這乳白的煙霧裡還摻着一絲金黃色,順着金黃色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快落山的太陽映射過來的光線。太陽,最終掛上了西邊的樹梢。

太陽慢慢的沉入地平線後,布滿天空的雲彩也消失得無影蹤了。天色漸漸的由明麗的暖黃變成了冷色調的暗藍色,天邊的地平線逐漸暗淡起來。

一條蜿蜒的藕池河邊,一道塵土撲撲的大堤上,一個踉踉蹌蹌行走的父親。

追了一程,眼看着逐漸消失在遠處的小灰身影,父親停止了最初激憤的咒罵。他明白,這時候罵什麼也沒有用的!

就在父親口乾舌燥,精疲力盡的時刻,小灰卻奇蹟般地出現在了父親的視野里。和小灰的影子在一起的,還有另外的身影。父親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匹馬的身影!

與小灰稍顯瘦小的身材比起來,那匹馬顯得豐腴多了。在蒼茫的暮色中,小灰和那匹馬緊緊地靠在一起,小灰不停的用頭噌着大馬的身子,大馬對着太陽落山的方向,不時回過頭來舔着小灰的頭。天上的星星多起來,夜色更加濃黑,最近的星星仿佛就在跟前。兩匹馬不時輕鬆地甩着尾巴,驅趕着飛舞的蚊子。在草叢裡,還能聽到小蟲的低吟,這裡很安靜。

父親坐在堤坡上,掏出火柴,「嘩」的一聲點燃一根煙。煙火一明一滅,微涼的空氣里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在散發,父親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有了手電筒的光柱,不停的晃動着,把黑色的夜空劃成了幾塊。聽到了人走近的喧譁聲音,聲音越來越近,光柱越來越小,父親看清楚了帶頭過來的人,原來是小灰以前的主人。父親從它原來的主人這裡買回了小灰,它是這匹母馬生出來的。

「不好意思啊!剛剛出去找親戚回來晚了,沒有來得及牽馬,估計你們剛剛經過的時候被它發現了。讓你受驚了!這小馬估計是戀家了……」

小灰原來的主人,一位鬍子白花花的老爺子忙不迭地向父親道歉。

雙方各牽各馬,費力地把它們分開。兩匹馬扭着頭「呼呼」地喘着粗氣,小灰還發出了近乎悲愴的嘶鳴,這聲音在夜空里傳得老遠,好像要跨過藕池河,衝到對岸去。

這一次父親沒有打小灰,也沒有騎在小灰身上,他默默地牽着小灰,沿着藕池河大堤向扇子拐方向走,找到了被掀翻在地的那一車雞蛋。天色很暗,星星卻很明亮,照在緩緩流動的河水裡,又照在寂靜的大堤上。在一望無際的夜空里,兩個身影走在大堤上。這時候月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夜空里跳出來,星星的亮度似乎減少了很多。月亮照在藕池河上,也照在父親和小灰的頭頂。慢慢的,小灰走到了前面,父親走到了中間,月亮卻被落到後面。偶爾有一顆流星划過天際,從前方不遠處跌入地平線。這段路很短,卻又似乎很長。

父親回家後沒有聲張,把板車拖到屋前的谷坪,把小灰拴到窗前的欄杆上。明亮的月光照着茅草房,在屋下的小灰身後投下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父親叫醒母親,把那些打碎的雞蛋清點了一下,煎了一鍋蛋餃。食品站的陳叔退回了父親遞過去的錢,收下了父親送過去的蛋餃。另外的一半蛋餃,母親提着用布蓋着的菜籃,挨家挨戶地送給了左鄰右舍。那天早上,扇子拐的堤上堤下都透着雞蛋的香味。父親去屋後的水溝里砍了一大把新鮮的水草,輕輕地放在了小灰的面前。

後來,小灰幫父親拉回了修房子的紅磚,拉回了回家經過的石橋的墊腳的大石塊,還拉着我們一家去外公家裡吃端午飯。

有一天回家,卻不見了禾場旁邊椿樹下繫着的小灰。父親看着滿臉疑問的我說,不用找了,馬被賣了。鎮上要他回村里工作,小灰已經被賣給了距離扇子拐二十里地的南洲鎮一戶跑運輸的人家。

習慣了看父親趕車,母親餵馬草,一下子不見了小灰,我有一段時間心裡感覺空了很多。我怕等我忘掉了小灰,小灰也就會忘了我吧?這樣想着,心裡舒服了很多。小灰被賣掉的事情漸漸的被淡忘了。

過了些日子,屋前的椿樹落光了葉子。天氣冷起來了,早上都會起霧。有一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大家都縮在被窩裡賴床。忽然隱約聽到門栓被撞動的聲音。那聲音斷斷續續,發出一陣陣的聲響,父親下床去開門。

「哎呀,你們看這是個稀奇事哦,我們的馬跑回來了!」這是父親的聲音。「

我們的馬?!

真的麼?還以為是父親的玩笑,我有點不太敢相信這個消息。父親又回到房間,把母親、妹妹和我叫起來,一定要我們到門口去看看。

原來,小灰又回來了!它似乎長得消瘦了一些,一頭白毛染上了塵土色,忽閃着一對明亮的眸子,馬蹄輕輕地點在門檻上,嘴邊的套子上還有一段尼龍繩,看上去像是被它咬斷的。拇指粗的繩子被它咬斷了,這該是花了多大的氣力啊!!!

它的身上熱氣騰騰,那一團熱氣帶着泥土的氣息,也帶着青草的香味。它的頭忽上忽下,鼻孔一下一下地收縮,似乎在熟悉之前的味道。

看看還在門口躊躇的小灰,母親快速去雜物間取出了米糠,倒在餵豬槽里,牽起了小灰的那半截繩子,小灰順從的跟着到了豬槽邊,低頭去吃米糠。

「這可不行呢,人家錢都出了,要送回去的。醒事的畜牲,下輩子你不要做馬啦!」。

雖然有些驚訝和不舍,父親和母親還是很快達成了共識,父親推出自行車消失在晨霧裡。當他回來時,大霧已經消失了,跟來了南縣那家的主人,這時候小灰的米糠也吃完了。一身藍衣藍褲解放鞋滿臉絡腮鬍的新主人不住地感謝,遞給父親一支煙,父親把過濾嘴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這畜牲還蠻有感情呢!」

「你們要是喜歡就還是留下吧,這傢伙和你們有緣分,通人性。」

那人對父親說。父親把煙嘴在口裡使勁地咬了一下,並沒有馬上回答,新沏的茶在父親剛從村里領的瓷杯里冒着熱氣。那股熱氣從茶杯里溢出來,慢慢的在空氣里消散。

「你還是趕早牽走吧,還是你們用處大點,少打幾鞭子,多給它餵點草吃就好了!」

末了,父親對着那張等得有點不太耐煩而又強忍着不悅的臉說。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在裡屋給妹妹梳頭髮沒有出來。我站在屋角看着有些瘦弱的小灰,想着在某一瞬間,這個無言的夥伴,它的眼光里一定也有我的影子吧。

這時候小灰的糠吃得差不多了,回頭看了看屋內兩個男人和屋角我的臉,父親起身把一根嶄新的尼龍繩套在了小灰的馬套上。小灰順從的站在那裡,一雙眼睛似乎暗了下去。

「嗒嗒,嗒嗒」

小灰的馬蹄聲漸漸的消失了……

從那以後,家裡再也沒有養過馬,也沒有再見到小灰。父親偶爾會和我們提起那些小灰的故事,再後來,聽說小馬病死了。主人把它埋在了藕池河堤下,離我們家二十里地的地方。

時間過去了好多年,很多人和事都變得模糊,腦海里卻依舊時不時會想起小灰,「嗒嗒」的聲音,那截被咬斷的尼龍繩,還有那雙帶着一絲愁雲的眼睛。

有時候會探尋父親套在小灰身上的那根新尼龍繩的去向。那根丟失的尼龍繩,一頭連着小灰,一頭連着臉上逐漸爬滿溝壑的我。過去了這麼多年,也許今後還是一輩子,我都會被這根尼龍繩另一端的小灰牽着。翻過千山萬水,越過璀璨星河,沉浸在漆黑的夜裡,包圍在濃濃的大霧裡,行走在陽光燦爛的大地上。

有時想想,在異地他鄉漂泊。這麼多年下來,我們一直都記得回故鄉的路。披着不同皮囊的千千萬萬的我們,也許就是那千千萬萬的小灰化身吧?我們,一群再也沒有故鄉收留的小灰們……  [1]

作者簡介

范治國,男,漢族,1977年出生,湖南華容人,現居深圳。筆名:山遠風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