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口漢陶(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定口漢陶》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定口漢陶
古饒州西去160里至明南康府都昌縣邊界有虬門,虬門有定口,定口也叫定坳,今日依然。
定坳是有鄱陽湖以後的名字,因為定坳之「定」,在於那裡有個入水口,「口」中有「齒」是擋水壩,水大時淹過壩去,退水時平壩面為止,蓄水防旱。這就像農人在田壩上打的蓄水定缺。
虬門咀上有半島往南伸入鄱陽湖,遠端有熊家、利家,利家雜曹姓,不稱曹家。
往來熊、利,豐水時要在定口過船,小舢板擺渡,有些煙火里的往事,狐狸精變幻小媳婦之類,明、清、民國都有,加起來可寫半本《聊齋》。
好多年來,那裡是最沒人氣的地方,人到那裡,心靜得想哭。田野里也滿是莊稼,地廣肥少,加之土地本來就顯出紅色的骨肉,貧瘠得厲害,莊稼長得瘦小,田野里也極少能看到人,就是風,也只是悄悄的過往,空中有鳥啁啾,很難看到鳥的身影。
定口,有陶窯,周溪人把那裡的陶器,一律稱作「黃泥罐」,陶窯在地里埋着,湖岸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的碎陶片,在附近湖岸的斷口,能看到大量堆積的陶器,當然絕大多數都破了,要成心尋挖,才能找到完整的。
鄉民的口傳,定坳窯里的陶本來就少有完整的,因為,當年燒窯的時候,有個「金口銀牙」的人對窯戶下了詛咒。
「金口銀牙」的那人叫羅隱先生。之所以叫先生,是那人沒有考到功名,這是很蹊蹺的事兒,他是帝王的骨子,生性聰穎,卻無法做官,只好做了隱士,所以也不被稱相公。先生之稱,也顯示世人對他的尊重。
那人四處遊歷,到得定口那地,看窯戶制陶的作坊,天熱覺渴,對窯戶老闆討水喝,窯戶老闆不喜歡這個「白衣秀士」,不予,甚至還揶揄羅隱一番。羅隱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對窯戶發出咒語:「強山對定坳,燒得泥巴罐子只只爆」。果然,從此那窯里出來的陶器沒有一個能成器,都在窯里爆裂了。
這事說得跟真的一樣,因為「強山」(鄱陽縣雙港鎮長山村)就在那裡,去到定坳東看有長長一島臥在湖裡,或許就有某個山頭對了這邊的陶窯。古往今來長山人真的侵害過這邊的人,搶棠蔭島人的豬,捉虬門人的雞鴨,那裡人天生是這邊人的對頭嗎?長山對了定坳,自然不是好風水了,這麼說也不怪羅隱,先生不過是喚醒了一個原本沉睡的風水。
周溪人比人家多一份失望、遺憾情緒,就是那窯里燒不出完整的器皿,怪只怪那窯戶老闆,有眼不識金鑲玉,要是知道討茶的是羅隱,保准他不會那麼摳門,誰敢呀,羅隱一喝,說啥是啥,得罪他還怎麼活?因為羅隱太神,沒有人怪羅隱,要怪就怪命,命里窮,撿到黃金變作銅。人家羅隱也是命,那麼有才,考十多次都在孫山的後面。
沒有人知道定坳的窯到底是哪個朝代的,唯一關聯的人文,是羅隱的詛咒。那麼,定坳的窯,就在晚唐時代?
其實不然。
周溪地面,本無統一地名,到明朝才按都圖制被劃為六都。南北朝之後,那裡的人口遠散,隋、唐、宋幾朝,荒無人煙,直到宋,才有極少量人口居住,洪武時出人口遷移政策,才一次性填入幾十戶人來墾荒。
晚唐之時,決不會有人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造窯制陶。
但那個傳說,倒是說明了成窯年代不在晚唐之後。
水邊有大窯,器物必走船運,但枯水的時候查看並沒有船塢、水道通到饒河古道的痕跡。就是說,有了鄱陽湖之後,並沒有窯器從那裡走饒河道進彭蠡澤下揚州。
我在那裡考察多次,早年發現了帶指紋的黃泥陶;前幾年敏感那裡的黃釉陶片是典型的漢陶工藝。2018年,我在古鄡陽遺址上發現了一個完整的漢代黃釉四系汲水罐,其工藝和定口窯黃釉陶片是一致的。而且,在定口窯我也發現了一個完整但變形的黃釉罐,可以確定是同代產品。
最難得的是,在定口窯發現了一個黃釉罐手把殘片,上有清晰完整的陽文「吳」字,這是迄今為止被發現的唯一帶字陶片,這個「吳」也是成窯年代早於唐宋的有力證據。
其實,這就是典型的鄡陽窯(羅隱時沒有鄡陽)。
西漢王朝,鄡陽縣,算得上個繁華之地,饒河水和信江水合流之後再往西去,在一個叫松門的地方和贛江匯合,入彭蠡澤,再入長江。鄡陽縣有五江匯合的天然地理優勢,文化、商業的發達程度是領先的。加上鄡陽縣境就在新石器文化鼎盛的地面上,經濟、文化的底子雄厚。鄡陽、鄱陽兩縣相鄰,同屬古揚州,往小處說同屬饒州。但鄡陽本是比幾個臨縣更繁華的。鄉民口口相傳,虎頭下(鄡陽縣治附近的地名)有十八家打金店,有許多關於淘金的傳說,除了打金店,鄡陽還有一個繁華的看點,就是制陶。
這就回到定口陶窯上來了。
定口陶窯,並非「黃泥罐燒得只只爆」,窯業非常發達。鄡陽縣治遺址上發現的大量陶片,可以還原出當時陶業的發達程度,陶器品種非常多,缽、缸、盆、罐乃至虎子(夜壺)應有盡有,器物大小也有好大的空間,最難得的是,釉的質量非常好,有紅、黃、灰三色。仔細比對,縣治遺址上的陶片有很多就來自定口陶窯。
到底因為什麼樣的風雲,突然出現窯變,很多器皿在窯里破裂,變形;制陶人消失,只留老大一個窯場在縣治北部數里地的地方黯然神傷?
或許是,窯戶與江湖人結怨,被江湖惡棍殺害,陶工作鳥獸散,只留滿窯陶器在窯中受火煎熬到自然熄火,火力過頭,陶器裂變;或許,窯老闆突然病逝,陶工得不到工錢,棄窯逃去,只留窯火自然燃燒;或許是某年出現連月大雨,陶窯受雨沖淋發生坍塌;或許因為確實存在過的五級地震,燒制過程中陶窯坍塌,窯里陶成為廢品……
究竟真相如何,一時無從得知,只留下謎一樣的傳說。總之,不會是因為羅隱討茶不着受了詛咒報復,羅隱不是那樣的爛仔,而且這個念「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天才,真沒有「金口銀牙」的本領,最重要的是,羅隱之時,水漫長山,定口成渡,不可能有窯,更不可能有「吳」。
羅隱,不知道他是否真到過定口,我想,他要是真到過定口,肯定想起此窯何窯。雖說,那時鄱陽湖裡已是白帆如鷗,畢竟漢家塵埃還瀰漫在不遠的夜空里。
定口窯陶片,是前朝文物,今人可以細細看它,賞它,思索它;不可廢它,棄它。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