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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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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凡物》中國當代作家賈紅松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地凡物

我對天地間一切凡物的認知,最初,主要來源於母親、父親和外婆。最後,卻只能感謝孕育萬物的蒼茫天地,還有我渺小而偉大的母親。

母親以她的獨有方式教導我立於世間必須的正直,和對一切事物溫柔以待的善良。母親育人的方式嬌慣中摻雜暴力。我若聽話,母親細柳撫水,微有叛逆,擀麵杖笤帚疙瘩順手拿用,母親咋解恨咋揍,暴風驟雨。如今,彎腰駝背的母親華發如霜,依然母愛似海舐犢情深。

父親對我的愛護有點像呵護兜里可憐巴巴的那些錢,藏而不露,秘而不宣,生怕人看見。我對父親的記憶戛然而止於十二歲那年秋天。之後,便是無盡思念,只能在朝夕如流里懷念他。

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摔。外婆的溺愛概莫如此。直到某一天,外婆躺進棺木,再也不睜眼看我,再也不呼喚我的乳名。送外婆去東坡的那一路,腦海里不斷翻騰着老人家迴光返照時念叨過的那一句話:人是水和的,土捏的,天地間一凡物,命數哩!

凡物皆有命數?仿佛由此化身為一頭反芻的牛,外婆的話,被我躲在時光角落裡,無數次反覆咀嚼,牙槽漸頹,臼齒漸平。

艾草.銀針

它是藥?我半信半疑,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明明是草呀!你看,春風一吹,許多嫩芽紛紛從土裡鑽出來,它們是梭梭、地丁、狗尾巴、蒲公英……的幼苗。我眼看着它們從土裡鑽出來的,不叫草,那它叫啥?

初春。母親前邊走,我擓着小竹籃身後邊緊腳跟。這是灰灰菜馬齒筧,那是薺薺菜野小蒜,遠處還有黃黃苗、花貓眼、車前草、白蒿子……。我認真記下所有野菜野草的名字,就像牢牢記住了順陽河、白楊樹、鹿蹄山、孬蛋、狗娃子……以及牡丹花般綻放夕陽里的炊煙和鋪陳在藍天白雲下的美麗家鄉一樣。

指着一叢,母親說,它叫艾,是藥。我嚇了一跳。小孩子對「藥」天生畏懼,而艾蓬勃在路邊,要是一不小心踩到或者揪到它,會不會死啊?母親笑了,傻孩子,你被艾救過命呀。

這話應該是真的。春上爆發流腦,母親熬了一大鍋藥湯,沸騰騰倒進包裹着一圈厚稻草的大瓦盆里,我和哥哥赤條條蹲在瓦盆邊,被母親用一床棉被罩在裡面蒸。一小會兒,大汗淋漓。

捱過「瘟疫」這道鬼門關,我和哥哥細麻長條,身板直溜溜的。隔壁二奶奶愛開玩笑,說母親命好,一把賤草換回來倆聰明孩子。

太陽尚未升起。趁着霧氣,母親拿起鐮刀,到地里揀最壯實的艾割上一捆背回家。端午節那天,艾是主角之一。北方人不喝雄黃酒,把艾葉裝進香囊驅毒,大門上用紅繩綁幾棵艾辟邪,吃粽子解饞,胳膊上縛五彩線納福,都是祖輩傳下來的老規矩。歲月仿佛一條河,流經哪裡,老規矩就會被河水帶到哪裡。

「藥圃無凡草,松庭有素風。」青蔥的艾,一紮扎掛在檐下,暗香浮動,清淡幽遠。鄉野間這些毫不起眼的野草,從此成了母親手中的一味良藥。

我年少貪玩,爬樹時從高處摔下,前額磕個小窟窿,流了一臉血。母親慌忙捋來干艾葉,攏在瓷碗裡焚燒。艾葉燃盡,灰燼溫熱,母親抓起一把灰面灑在傷口上。真神奇!血很快止住,不用吃藥打針,十幾天過後,痂塊一掉,小腦袋光溜溜好端端的,一點疤痕沒落下。

又一年,脖頸上出癰,膿液如涕,紅腫高大。母親牽着外婆家的老黃牛,前半晌讓它在前坡啃酸棗葉鬼圪針,後半晌在後灘嚼益母草水芹菜。老黃牛低頭喝飽了順陽河裡的清流水,一人一牛這才不緊不慢回了家。母親把濕牛糞擱在瓦罐里文火慢焙,干牛糞細細碾碎,拌上黑豆油、艾灰,淋上鴨蛋清,糊住癰,生白布包紮一圈。偏方治大病,那癰居然被一泡牛糞擺治好了。

高考落榜後,灰溜溜回到家,我悶頭就睡。遭熱濕邪風侵擾,一覺醒來,精壯小伙子變成了軟踏踏一根麵條。頭——欲裂欲炸,腔——烈焰翻滾,口——苦澀無味,肚——翻江倒海,一條小命近乎休矣。

我的呻吟一定讓母親心如刀割了吧。我的昏迷一定讓外婆淚眼婆娑了吧。可能有什麼辦法呢?假使能代兒受過,我想,不識字的母親外婆願意割肝割肺啊。

活馬當成死馬醫吧!母親對遠道趕來的表叔說。

表叔在部隊上干過軍醫,懂針灸,擅急救。二話沒說,從藥箱裡拿出灸盒,打開,酒精擦拭灸針。病入膏肓模樣大約更容易找准穴位,表叔銀針落下,捻揉,一口烏血噴泉一樣從嘴裡濺涌而出,母親「哎呀」一聲驚呼——俺娃有氣了!俺娃有氣了!

原本薄如紙張,被一把艾草憐憫,一泡牛糞延續,幾根灸針挽留。凡人之命啊,有時候,也金貴。

麻雀

雪無聲無息地下了一夜。

大清早,母親「吱扭扭」推開上屋那扇被雪虛掩過的厚實木門。剛一探頭,從屋檐下黃燦燦的玉米垛上撲稜稜地飛起來一群麻雀。嚇了一激靈的母親定了定神,旋即在清冷空氣中揮舞起手臂,「呱斥呱斥」地大聲作勢,誇張地驅趕着剩餘幾隻賴在玉米垛上左右騰挪着死活不肯離開的貪嘴麻雀。

早起的雀兒有食吃,哪像你們,一個個爛柿餅模樣。轟走了麻雀,母親扭身進屋,絮叨起縮在熱被窩裡磨嘰着不願起床的我們。

在母親眼裡,麻雀勤奮,伶俐,哪哪都好,比我們強無數倍。而被母親指責的我們中,當然包括她的丈夫——俺爹。

被母親貼上「爛柿餅」標籤的父親,其實懇勉得像一頭老黃牛。老黃牛幹得多,說得少,任勞任怨。秋分後,母親牽着老黃牛順壠走,父親扶着犁把緊腳跟。老黃牛脖項上的木鎖頭被肌肉擠得咯吱悶響,胡蘿蔔粗的麻繩被老黃牛拉成了兩根直線,父親的兩隻胳膊青筋繃露,死死地按着那張鐵梨,從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一顆接一顆顆滴落在犁鏵翻開的新土上。

多年後,每每從記憶里檢索父親,跳出腦海的,總有他犁地時的沉穩身影。老父如牛啊。

走路一陣風,遇事脾氣急,一天到晚愛絮叨。母親與生俱來的性格很像麻雀。

麻雀雖小,好歹帶着兩隻爪哩,指望不上你們,我還指望不上自己?這句能讓耳朵眼結繭子的抱怨話,母親嘮叨了一輩子。

儘管母親時常抱怨攤上了父親這頭嗜書悶牛,攤上了這個窮家,可誰都看得出來,母親深愛着父親,深愛着我們,悉心呵護照料着她的家。

母親出嫁那天,扎滿紅綾條的馬車在外婆家門口停着接新娘子。送親人一大把敬奉天地的五穀糧食剛撒下,呼啦啦飛過來一群麻雀,那群麻雀一點兒不懼怕瞧熱鬧的人們,它們圍着婚車吵鬧得沒完,爭搶着散落在馬車上的五穀糧食。放銃的眼疾手快,一通沖天銃嚇跑了麻雀,接親隊伍一路敲敲打打地接回了新娘。

一群雀兒送娘出嫁呢!說起往事,母親臉上洋溢着幸福。

小小的麻雀,宛如影子黏着母親。它們奮力追趕着母親的紅綾條馬車,像陪伴母親出嫁卻不捨得母親出嫁的閨蜜和伴娘。它們一頭扎進母親的新房屋檐,住在了母親身旁,讓母親歡喜了一輩子。

窩——井井有條,羽——齊齊整整,聲——呢呢喃喃,住在門楣上的燕子很有淑女范。翱翔藍天的燕子,漂亮尾羽在碧空里剪出一道道優美弧線,容易讓人想到遠方起伏的山巒,芬芳的稻田,清澈的池塘。

麻雀窩亂糟糟的,一團雜草蓬鬆在檐角里,絲毫沒有章法。它們很輕易就會因為一點小事吵架,炸着翅膀支棱着毛,從窩裡吵到棗樹上,再從棗樹上吵回窩裡,互不相讓,誰也不服誰。它們還動不動炸窩,很像日子過不到一塊的兩口子。

喜歡小燕子的優雅,討厭麻雀的吵鬧。我和小夥伴捉來菜青蟲丟進燕子窩裡餵可愛的小燕子,反過來,費盡心機地琢磨着如何端掉雀窩,掏空鳥蛋,攆走麻雀。

與我們不同,父親似乎並不討厭麻雀。麻雀偷吃了他辛苦收穫回來的芝麻、綠豆、麥粒,還往晾曬的潔白棉花上點點滴滴地拉屎,甚至,麻雀一點兒不講武德,兩隻爪子拚命扒着父親的黑瓷碗,用喙一根一根貪婪地拉扯碗裡的麵條……。凡此種種的惡劣行為,換作我,父親的大巴掌恐怕早就落在我屁股蛋上了,可對待麻雀,俺爹居然和顏悅色,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

麻雀和你娘一樣愛嘰喳,咱能和她一般見識?父親笑眯眯地。我看看父親,似懂非懂。但我知道父親心疼母親,和母親心疼他一模一樣。

母親寵着,父親護着,屋檐下的那些麻雀活得無憂無慮。而被我和小夥伴反覆醞釀過的報復計劃,隨着我們一天天長高,一年年長大,漸漸變成了躲進日記里的一段文字。

有一天,忽然想要認真梳理一下母親、父親和麻雀之間的那些舊事,卻無奈而惆悵地發現——父親已去世多年,母親也已耄耋。老宅屋檐下的那些麻雀,早已飛得無影無蹤,離開我的生活很久很久了。

蟋蟀

秋雨是傍晚時落下的。淅淅瀝瀝,輕柔如紗,婉約似霧,縹緲着淺淺秋意。

夜靜更深。一陣秋蟲呢喃傳進耳朵,「嚶嚶」幾聲,「喓喓」幾聲,秋水一般清澈,秋山一般幽遠,婉轉如一首小夜曲。

秋蟲響,秋夜涼,屋外有隻大灰狼。小時候,母親常用這話嚇唬我。那時,我淘氣調皮,鬧騰得母親沒有辦法。但我特別害怕大灰狼,也害怕夜的黑,更害怕屋外細碎如鬼魅一樣的聲響。縮縮身子,收斂頑劣,慌忙往母親懷裡鑽。對於那些秋蟲,小小的心裡,自然留下了一些不喜歡的怨厭。

'嚶嚶』是公蟋蟀求婚咧!'喓喓』是母蟋蟀答應咧!'嚶嚶』'喓喓』一起響,是蟋蟀成親哩!那是它們一輩子的大事,千萬不要擾亂人家。母親親親我額頭,手搖一把蒲扇,為我驅趕着討厭的秋蚊,那些秋蚊貪戀我的細嫩,迂迴着偷襲,把母親熬得直打盹。母親的懷抱溫暖而安全,躲在母親懷裡,我能很快入眠。

這個雨夜,聽着秋蟲的嚶喓,我選擇了相信母親——此刻,窗外一定有兩隻熱戀中的蟋蟀,趁着夜色正在舉行一場盛大「婚禮」。「嚶嚶」是公蟋蟀熱烈的表白吧?「喓喓」是蟋蟀新娘羞澀的應答吧?可它們的洞房在哪呢?不遠處的花壇里,老宅的石縫間,屋內的某個角落,還是我的榻下,或者僅存於母親的夢境之中。

原本打算開燈,卻驀地想起了母親的叮囑。於是,安靜地躺在床上,不敢打擾一對蟋蟀夫婦的「幸福」。其實,我心裡非常明白,所謂的「蟋蟀成親」,只不過是母親為了讓我乖乖聽話而編造的神話故事,或者善意謊言罷了。

但又有何妨呢?自己不正是在母親編造的一個又一個神話故事和善意謊言裡,從懵懂走到中年,一路成長的麼。

母親年輕時是個美麗的女子。高挑的個頭,烏黑的頭髮,眼睛又大又亮,她臉上常常掛着淺淺的笑,很少看見怨愁的情緒。我父親會畫畫,也會編劇,有一次,我聽見父親悄悄對母親說:等有空了,我給你畫張像,或者等我空閒,給你寫部小說吧。母親歡喜着答應了。

那年,父親要建造北廈房。我讓風水先生看過凶吉,擱了羅盤,犯地煞,沖命!母親極力反對。

胡說哩!裝神弄鬼的混賬話!父親哼了一句,不屑一顧。

北廈房蓋成不到兩年,隨劇團在外地演出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父親的離世成了母親這輩子最大的傷痛和遺憾。要是不蓋北廈房,您爹或許不會走的那麼早吧?直到現在,母親還會冷不丁問我。我無言以對,唯有沉默。

北廈房地基是父親用青條石砌的,有很多石縫。一道道石縫成了蟋蟀們的樂園。我討厭在院子裡蹦來跳去的蟋蟀們,更討厭它們夜裡無休無止的吵鬧。甚至,我放出要用艾草熏走它們的狠話。

娃,你爹蓋的房子裡住下的蟲蟻,有靈性咧,不准攆!不准熏!不准惹!瞅着對我火冒三丈的母親,我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犯了錯。

和妻兒搬進城裡後,老母親一個人住在鄉下,不管我如何勸說,母親很矜持,絲毫沒有進城的打算。母親說老宅里有她的念想,守着老宅,她能記起來很多人,憶起很多事。我不太相信母親的話。但我知道母親一定是不願麻煩兒子和媳婦,她所有的理由只是藉口和託詞而已。

母親意外閃了腰。因為侍奉她老人家,我回了趟老宅。看到我,母親很是高興。晚飯後,我倆說了一會兒話,一頭白髮的老母親慢慢睡去。看着遲暮的老母親,我心裡五味雜陳,坐在床前不忍離開,恍惚間,眼前浮現出小時候她打着盹為我搖蒲扇的一幕幕場景。

這個秋夜,聽着嚶嚶喓喓的淺吟,我絲毫沒有討厭,只覺得這些秋蟲的聲音格外親切,格外動聽。那一刻,我突然醍醐灌頂,一下子明白了母親為何不願意離開老宅,一下子明白了母親當年為何要對我火冒三丈,也一下子明白了母親為何不讓我招惹這些古怪的精靈——在我眼裡,蟋蟀是一群惹人煩的搗亂者,可在母親眼裡,它們是父親的魂靈啊。

老宅里的那些蟋蟀們日夜陪伴着母親,白天在她身邊蹦跳,夜裡為她歌唱。那些嚶嚶喓喓的秋鳴,為獨居的母親帶去了歡樂,給孤寂的母親帶去了心靈慰藉。可作為兒子,我哪裡用心體諒過老母親的孤單和寂寞,哪裡用心陪伴過耄耋之年的老母親呢。

我忍不住起身,借着般若的微光看了看睡夢中的老母親。母親還是那般慈祥模樣,但她真的老了,再也不會攬我入懷,再也不會輕輕拍打我的後背,為我哼唱「秋蟲響,秋夜涼,屋外有隻大灰狼」了。

想到這些,不由得潸然淚下。[1]

作者簡介

賈紅松,70後,法律工作者,洛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河南文學雜誌社簽約作家。作品散見《散文選刊》《河南文學》《法庭內外》《人大建設》《青年導報》《河南法制報》《洛陽日報》《洛陽晚報》,有散文被洛陽電視台拍攝為同名電視散文。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