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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府街憶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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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府街憶舊》中國當代作家理洵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四府街憶舊

四府街很有名。它是處於西安城明城牆內西南方位的一條街道,南頭接了城牆,穿過勿幕門可達城外,北頭則連了琉璃街,可直通西大街。琉璃街不長,也就百餘步的樣子,很像是四府街拖了條尾巴。琉璃街原本不叫琉璃街,叫琉璃廟街,明時街南頭偏東有圓通寺,房瓦以琉璃所築,因而得名。

勿幕門這一處城牆原本就沒有門, 是一九三九年日機轟炸西安,為了方便居民疏散開鑿的,最初稱小南門,抗戰勝利那一年,為了紀念辛亥革命元老井勿幕,就改稱此門為勿幕門,並沿用至今,幾年前門洞上還新加了顏書的門額碑石。不過市井間仍然稱它為小南門的情形還是占絕大多數,小南門早市是這幾年很火的網紅打卡地,——人們叫順溜了。因為井勿幕,這條街亦曾被稱為井上將街的,解放後又被改回為四府街。

四府街街名的來歷亦有好幾種說法,有說是因為秦王朱樉的第四個兒子府邸在此,因而街名由此而來;有說是此地曾有好幾處郡王府,所以以之概稱,故為街名;有說是曾見民間的契約上出現過「柿樹街」字樣,敢情這條街道原被稱作柿樹街的,因為關中方言讀音轉音,便衍變為四府街了。這些都不好考究與較真,但大體上可以推測,四府街的街名最早應該出現在明代。

我對這個街名的記憶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那時還在讀中學,吃過午飯,便會到學校小樹林前的閱報欄瀏覽報紙,晚報的報社地址欄寫着,南四府街九號。我覺得這個地址很神秘,曾經有很多次想象過它到底長的什麼樣子。因為喜歡寫作,還試探着給這個地址寫過信,投過稿,但似乎沒有收到過回應。那個時段,我只有過一次走進西安城的經歷,是市上組織觀看電影《高山下的花環》,每個區縣推薦幾名選手寫影評,我有幸參加了。看電影的地方似應在南大街,考場則在市委附近,實際上已是距離南四府街很近了,但當時是集體活動,來去匆匆,是沒有機會一睹報社尊容的。

過幾年高考,就在西安上學,學校畢業,有幸留市工作。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有天夜裡,單位一哥們忽然拉着我去了一個地方,臨街,進大門是一個四合院,南向的廂房就是關中那種典型的瓦房,他打開一間房門,拉亮燈,一張雙人床就幾乎把整個房間占滿了。他說,大雜院,這一間是我家的,平時沒人住,偶爾過來看看,要拆遷了,這個院子也不會留下了。他似乎也沒有做什麼,就只是過來拉亮燈看了看。走出院門,才聽他說,這條街就是四府街,小時候就在這街上耍大的。兩個人又在黑漆漆的夜裡騎了單車回單位宿舍,一路上無言無語。呃,報社,我念頭閃過幾回,就是沒有說出口。幾十年過去,隱約地知道,拆遷後就地安置了一套房,他大哥一家住了進去,四府街從此以後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也是在那幾年,單位一位領導同志的愛人,平時總是來單位拿取自家訂閱的報刊,偶爾遇見難免就會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於是我們就比較熟悉了。她給我介紹對象。說是她的一位同學的女兒,離開縣城到西安工作,同學不放心,就拜託她幫着女兒找一個好人家。我和這女孩見過面,相互感覺還不錯,就來往過幾回。女孩眼睛很大,皮膚很白,性格也好,在錦江刺繡廠工作,這廠子在一棟樓上,樓在四府街偏北路西。記得有一天下午快要下班了,我來找她,那時也沒有手機電話什麼的,就在樓下喊她名字。她和工友們剛剛下班,宿舍臨街,她趴在窗口回應了我一句,誰知這一層樓的窗戶都打開了,女娃娃們都朝着我招手起鬨,好不熱鬧。不過後來,我們沒有成,這個廠子不久也消失了。前幾天從街邊走過,在這個方位刻意地看了看,亦沒有看出什麼名堂。

要說和這條街道的緣分,最深的還是日報社。參加工作幾年之後,單位里換了領導,他們覺得我務虛的話應該更能發揮長處,於是就給了我一個宣傳專乾的差事。實際上要說「專」,那只是名義上的,因為還兼着統戰和政協的活兒。但這已經很好了。剛上崗沒多久,區上組織宣傳專干在報社辦了一個通訊報道培訓班,似乎是例行的,每過幾年就會有一次,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個好機緣,因為上課的老師中就有幾位我心目中的大神級人物,如商子雍、趙發元等先生。商先生講過一個上午的報刊評論寫作課。有一天上午課下得晚,商先生已經在單位食堂吃過飯了,他正在水池邊用開水沖洗餐具,我從他身邊走過,這時一位女士和他隔了十來米說話,是調侃什麼,商先生當然是幽默的,他的回答,我聽着心裡亦是覺得粲然的,就含笑着離場了。但我和商先生,一直沒有說話的機緣。

這個培訓班課時是一周時間。有天課間休息,我和另外一位學員到副刊編輯部投稿,是我們事先商量好的。編輯部好像就兩位老師在,狹小的空間裡徐曉紅女士當時正在用拖把拖地,聽明白怎麼回事後就停下來接過我的稿子,另一隻手裡還是抓着拖把——我的稿子很短,文白相間,也就五十來字,是用稿紙認真謄寫的,她看了看,微笑着說道,有點意思。就放在她的桌面了,然後繼續拖地。直至現在我都覺得她的笑很好看,很美,因為我們以後再沒有見過面,這一瞬間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大概兩周以後,這篇稿子見報了,雖然很短,但卻給了我很大的鼓舞與動力。

這年年底,我的另外一篇文章《魏徵的墓碑》在日報「半坡夜話」欄目發表,這個欄目很有份量,僅憑「夜話」兩字就能大致窺得一些淵源。發表後幾天,一個特殊的機緣,是吳克敬先生,受報社安排來採訪畫家翟榮強先生,是在翟先生環城西路的畫院裡,翟先生喚我陪聊,談話間說到我幾天前發表文章的事,吳先生頗為懷疑,似乎不相信我有這樣的能力,因為我當時是太年輕了,還須過好幾年才夠得三十歲。也許想試試我的能力,說寫翟先生的文章讓我先來寫寫看,後來我寫過沒有,是不是到四府街找過他,真是不記得了,只記得要寫翟先生的文章終究是都沒有寫成。再後來吳先生成為報社的領導,還出了本有關碑石方面的書,我們是再沒有聯繫過。倒是王仲生先生為翟先生寫了一篇書畫評論,在日報發表,我把樣報送到了南二環先生家裡。

再後來,我的文章在日報、晚報上發表,就很常見了。當時培訓班給每位學員發了本剪報薄,我把發表過的文章粘貼上去,竟然也不少。發表文章給我帶來了榮耀,當然也帶來過麻煩,有一篇文章因為太過於寫實,難免讓人對號入座,引起過上下好幾位領導的不快,聽說原本是要處分我的,但日報是市委的機關報,投鼠忌器,在它的名頭的遮掩下,時過境遷,也只好不了了之了。現在,那幾位領導,早已退休多年,有死了的,有病了的,還有在公園裡每日打着太極的,他們也許並沒有想到,那篇文章中所寫的情形,所要呼喊着禁止的行為,卻是超前了十來年。但這篇文章對我影響卻是很大的,此後導致我在寫作上有了兩個轉向,一是文章儘量用筆名發表,二是文章內容多以書評、書話為主,與現實到底脫節了。當時投稿多以郵政信件投寄,所以南四府街九號這個地址寫得人手都要起繭了,待報社轉至太陽廟門街以後,我就很少投稿了。

商子雍先生從報社退休以後,因為翟榮強、費秉勛、焦文頻等先生的厚愛與提攜,——他們都是市文史館館員,館裡常有活動,見面的機緣總多,而且他們也都喜歡與年輕人交往,於是我和商先生便是很為熟悉了。他會來我的博客看我寫的文章,曾經有兩次讓我歸集各十來篇文章交與商臻,——商臻是先生的女公子,晚報副刊的編輯,在晚報上開專欄,而且多次還在不同場合推介,說理洵的文章寫得好。商先生給晚報寫稿子,一寫就是六十年;還說,晚報絕對稱得上是陝西作家的搖籃,因為幾乎所有的陝西作家都在晚報版面上發過文章,都是實實在在的。商先生大多時間還是在南四府街報社的家屬院居住,偶爾總有見面的機緣,實在也是一種福分。他的文章中,亦多有關於四府街的文字出現,因為對於這條街,他是太熟悉了,亦太有感情了,與陝西很多的文化人一樣,都有着同樣的情愫,這條街道因為晚報社的存在,是充滿着文化張力的。說這條街很有名,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緣由。

記得還曾在南四府街的編輯部里,拜訪過趙發元先生。記不起來是和先生的公子一起還是單獨過去的,他正忙着看稿子,並沒有起身,扭過頭來,雙臂搭在椅背上直面着就說話了,直爽而幹練,額頭與眼睛是很睿智的樣子。他知道我們是同學,所以話語間充滿着長者的關愛。本來說是有自己的書要送的,但書都在別的地方放着,手頭沒有,只好以後再說。這次會面應是在培訓班學習之後,會面時間很短。過了幾年,趙先生因病辭世,到現在至少亦有二十多年了吧,但他的音容笑貌,卻是不能讓人忘懷的。

四府街終究還是有它獨特的地方在。這條街不長,不足千米,但習慣上,人們還是喜歡以五星街十字為界,把它南北兩段區分開來,雖然街上的路牌並沒有這樣標記,但路兩邊的單位、家屬院的門牌還是會有南北的字樣出現,比如原來晚報社的地址就是南四府街九號等。站在四府街的最北頭,四個方向都有路牌,梁家牌樓、琉璃街、鹽店街、四府街,各各不同,各有韻味,是一道風景,無不流露出西安人心底里對於過往的那種留不下卻又忘不了的複雜情懷。這兩個十字,還有西安人數十年來非常熟悉的兩家店面亦非常出名,南邊的海榮鍋貼店以及北邊的三才書店,可惜的是書店早已消失了,但海榮鍋貼的分店卻是布滿了西安城的東西南北。作為老西安的商子雍與梁錦奎先生,訴諸筆墨,對這兩家門店分別有過詳細的敘述,讀之都是讓人能夠感受到四府街的滄桑變化的。

這條街兩邊的皂角樹亦是值得一記。樹很大,高約七、八層樓高,樹身粗者可容一人合抱,蓋有年矣。最初並沒有在意這樹,是在一篇文章中讀到的。前些天專門走過去,周詳地看了看,樹枝還沒有發芽,好些樹上,枯乾的皂莢還在高處掛着,在初的微風中擺來擺去。園林部門似乎剛剛修剪過樹枝,碗口粗的分枝切口顏色還是白花花的,星星點點地沿着街道在空中延伸而去。西安城中街道兩側的樹木,以梧桐、國槐、女貞等為多,皂角樹還是極為少見的,記得少時,尋常人家房前屋後可以見得一兩株,似多以實用為主,鄉人以其果實稍為加工,便作為洗滌劑,用來洗頭、洗衣。這種方法雖然古老,但卻很原生態,仍然有着很惹人的魅力,招人喜歡。皂角樹亦為四府街的名片之一。

去年冬天,我着意要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有好幾次走過去,南南北北地用步子丈量過好幾遭,看着街上的門店、行人和車輛,往事就在眼前迅速發酵了開來,覺得這條街才確是自己心愛的街道了,它至少在精神上是伴隨了自己生命歷程的大部分時光,尤其是南四府街九號,哦,現在已成為南四府街三十三號,實在是自己的命運之星了。我想走進去看一看,門口的保安用痒痒撓鈎開玻璃窗,露出半張臉朝我說道,拆了,啥都沒有了,現在是家屬院了。玻璃窗又迅速地關閉了。——我覺得經管門牌路牌的部門,可以特殊處理一下,繼續以「南四府街九號」作這個院落的門牌號碼,可以體現一種人文關懷。[1]

作者簡介

理洵,字安父,別署新雨堂、裕堂,書評人、作家。出版有《與書為徒》《獵書記》《鐵未銷集》《魏晉風流多少事》等著作多部。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