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爺(許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四大爺》是中國當代作家許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四大爺
四大爺是個好人,一輩子連三歲孩子都沒得罪,不過,四大爺有兩個缺點:一是好吃;二是順話音子。
在貧困的年代,吃是平民百姓的頭等大事,以至於莊鄰見面打招呼都說,吃了嗎?
那天早上,四大爺趿着舊鞋,從我家門前踱過,我家正吃飯。我母親說,他四大爺來這吃嗷?其實,我母親只是禮節性地打聲招呼,要是換了別人就會隨口回句話:不了!哪承想四大爺還就當了真,瞅着我家的飯桌,憋鼓老半天,帶着怨氣,瓮聲瓮氣道:哪有碗嗨?!完全超出意外,我母親趕緊丟下飯碗,從鍋台上撈起一隻水碗甩了甩,給四大爺盛了滿實實一碗麵疙瘩。四大爺端起碗筷,呼嚕呼嚕就給吞下了肚。當時,在我家只有我父親和我弟弟享受盛第二碗飯的特權。弟弟碗裡的飯扒完了,端着小瓷碗急乎乎地跑到鍋台跟,一看鍋里連黏糊都刮完了,氣得小瓷碗一摔滾老遠,趴地上直打滾。院子裡的小雞乘機撲棱着翅膀飛過來,啄得瓷碗叮噹響。四大爺估計鍋里也沒有飯了,飯碗一墩,站起身來不吱聲不吱氣走了,就跟受了怠慢一樣。
在那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代,四大爺貪嘴好吃大家都能理解,畢竟生存才是大事兒,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顏面?事後,我父親瞪着眼珠告誡說,明兒吃飯,遇上你四大爺就說,吃過啦?不許央他吃飯。
也不知道四大爺在旁人家是不是也有類似情況,反正從那之後,莊上人就跟統一口徑似的,遇上四大爺都只問候一聲,吃過啦?四大爺不管說吃了,還是說沒吃,人家都不接下茬。四大爺只有溜溜俅俅、哼哼唧唧的份。
那年春天,一個遠房舅舅做媒,帶着我哥未來的老丈人來我家看門頭。我母親高度重視,讓我父親到街上秤魚打肉。天還沒晌午,我家廂房裡就飄出了濃濃的油嗆味,熱鍋里滋滋啦啦地響。我母親從瓦壇里挖了兩碗白米倒在篾籃里,惺惺惜惜地掂了掂,鄭重其事地交給我說,三和尚,淘米去。我受寵若驚,接過戰旗一樣光榮,提着籃子就往河底跑。母親可能是擔心我心理素質不過硬,跟後交代說,不要灑了嚎!我不耐煩地回過臉來,信誓旦旦地保證說,是的呢!若在平時,母親絕對不會放心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我做的,要知道,那可是白花花的兩碗米啊!到了河底,從小石橋上路過的小同學,一個一個眼睜銅鑼樣地打量我,驚奇地說,呦!你家來親戚嗷?我打內心裡驕傲,表面上卻保持低調,搖搖頭說,沒!小同學吃驚道:不來親戚,你家吃什麼大米?我紅着臉,點點頭又搖搖頭,無言以對。
吃飯時,遠房舅舅酒喝興頭上,幾乎等於打包票說,咱外甥這門親事,就擱今兒定了。我哥未來的老丈人臉色也不錯,先前就瞅着門裡室外到處躥蹦的我哥,覺着長的也算光油,從里往外舒心。老頭子咧着嘴丫,就跟驗收似的,張張這裡,瞥瞥那裡,覺着門裡室外東西擺放得都還是個地方,也沒挑出什麼大毛病。我母親覺着老頭子這一關也差不多大頭着地了,樂得合不攏嘴,一把鍋上一把鍋下地忙乎。酒桌上,老頭子剛開始還扭扭捏捏地放不開架子,後來才慢慢進入了狀態。心情好酒量也大,老頭子端起酒杯,咕嚕咕嚕,杯杯見底,眼看就要對親事交底了。我父親期待開獎樣地候着下文。就在這時,神差鬼領的四大爺就跟提前約好似的,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抵到了門上。母親從廂房屋裡端菜出來,連激動加上煙熏,眼睛絲絲辣辣淌眼淚,一頭差點撞了四大爺,菜碗裡的油汁子披披溜溜地淋在了四大爺的腳面上。四大爺乾笑笑,說,你看你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難不成他四大爺真會算命麼?不早不晚人就到了!我母親掀電閘般地咯噔一聲冷下臉來,不肖說,我母親腦子反應也快,當着客人的面,立馬又擠出了笑臉來:呵呵!他四大爺,吃過啦?......四大爺不置可否:呵呵……緊接着勉強嘟噥了一句讓人聽不清的話。叨菜吃!莫客氣!我父親偏在桌拐上,興抖抖地幫客人叨菜,抬眼看到四大爺,筷子抻到半路上,胳膊肘就僵住了。我父親眼皮耷拉着,門吊掛似的。債主上門了嗎?遠房舅舅也不知怎個情頭理順,順嘴吆喝一句,呦!來這吃嗷!四大爺多少有點尷尬,吃也不好,不吃也不是,順勢蹲在門檻上,東一句西一句,沒話找話地扯拉子。飯桌上的氣氛表面上又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眼看着大家都要吃過了,四大爺見我父親態度還是不明朗,憋不住地操持我說,唉唉!小子,碗裡肉怎不吃的?叨吃嗨!我瞪着他,恨不得他趕緊走才好。四大爺往前湊湊,喘着粗氣崴到桌跟前,把我往懷裡一攬,急吼吼地捽過我的筷頭,樣了樣菜碗,好像讓我給他作證似的,說,小子,你看我的嚎!四大爺叨起大碗裡油乎乎的肥肉塊,臉迎着往嘴裡送。四大爺呼呼啦啦,風卷殘雪樣地把桌子上的剩菜掃個精光。臨走時,四大爺把我一推,躬起身來,巴掌一攤抖擻着,責怪似地說,看看!一家什麼個肉量!連我一個人都不如。四大爺趿拉着早已不知什麼顏色的舊鞋,人都走到門口了還在抱怨:一家什麼個肉量啊!還抵不上我一個人,......
我哥的親事沒說成。遠房舅舅實捧說,這親成不了啦!到底讓老頭子給瞅出翹頭來了,老頭說我看這家人呵,真是黃鼠狼泥牆伸不出大手,鄰居上門看熱鬧,連央人吃飯都張不開嘴,篤定鍋台上擺不下三隻碗,這門頭還怎麼撐下去?
包產到戶以後,農村人一下子解決了溫飽。四大爺好吃的毛病,不治而愈。
作者簡介
許蘇,市作家協會會員,江蘇泗洪人。愛好讀書寫作,有多篇散文、小說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