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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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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是周作人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來給大家介紹分享。

原文

前回徐志摩先生在平民中學講「吃茶」,——並不是胡適之先生所說的「吃講茶」,——我沒有工夫去聽,又可惜沒有見到他精心結構的講稿,但我推想他是在講日本的「茶道」(英文譯作Teaism),而且一定說的很好,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話來說,可以稱作「忙裡偷閒,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的現世享樂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是日本之「象徵的文化」里的一種代表藝術。關於這一件事,徐先生一定已有透徹巧妙的解說,不必再來多嘴,我現在所想說的,只是我個人的很平常的喝茶罷了。

喝茶以綠茶為正宗,紅茶已經沒有什麼意味,何況又加糖——與牛奶?葛辛(George Gissing)的《草堂隨筆》(Private Papers of Henry Ryecroft)確是很有趣味的書,但冬之卷里說及飲茶,以為英國家庭里下午的紅茶與黃油麵包是一日中最大的樂事,支那飲茶已歷千百年,未必能領略此種樂趣與實益的萬分之一,則我殊不以為然,紅茶帶「土斯」未始不可吃,但這只是當飯,在肚飢時食之而已;我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與香與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中國古昔曾吃過煎茶及抹茶,現在所用的都是泡茶,岡倉覺三在《茶之書》(Book of Tea, 1919)里很巧妙的稱之曰「自然主義的茶」,所以我們所重的即在這自然之妙味。中國人上茶館去,左一碗右一碗的喝了半天,好像是剛從沙漠裡回來的樣子,頗合於我的喝茶的意思(聽說閩粵有所謂吃工夫茶者自然也有道理),只可惜近來太是洋場化,失了本意,其結果成為飯館子之流,只在鄉村間還保存一點古風,唯是屋宇器具簡陋萬分,或者但可稱為頗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許為已得喝茶之道也。

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的塵夢。喝茶之後,再去繼續修各人的勝業,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遊乃至亦斷不可少,中國喝茶時多吃瓜子,我覺得不很適宜,喝茶時所吃的東西應當是輕淡的「茶食」。中國的茶食卻變了「滿漢餑餑」,其性質與「阿阿兜」相差無幾;不是喝茶時所吃的東西了。日本的點心雖是豆米的成品,但那優雅的形色,樸素的味道,很合於茶食的資格,如各色的「羊羹」(據上田恭輔氏考據,說是出於中國唐時的羊肝餅),尤有特殊的風味。江南茶館裡有一種「乾絲」,用豆腐乾切成細絲,加薑絲醬油,重湯燉熱,上澆麻油,出以供客,其利益為「堂倌」所獨有。豆腐乾中本有一種「茶干」,今變而為絲,亦頗與茶相宜。在南京時常食此品,據云有某寺方丈所制為最,雖也曾嘗試,卻已忘記,所記得者乃只是下關的江天閣而已。學生們的習慣,平常「乾絲」既出,大抵不即食,等到麻油再加,開水重換之後,始行舉箸,最為合式,因為一到即罄,次碗繼至,不遑應酬,否則麻油三澆,旋即撤去,怒形於色,未免使客不歡而散,茶意都消了。

吾鄉昌安門外有一處地方,名三腳橋(實在並無三腳,乃是三出,因以一橋而跨三叉的河上也),其地有豆腐店曰周德和者,制茶干最有名。尋常的豆腐乾方約寸半,厚三分,值錢二文,周德和的價值相同,小而且薄,幾及一半,黝黑堅實,如紫檀片。我家距三腳橋有步行兩小時的路程,故殊不易得,但能吃到油炸者而已。每天有人挑擔設爐鑊,沿街叫賣,其詞曰,

  辣醬辣,

  麻油炸,

  紅醬搽,

  辣醬拓:

  周德和格五香油炸豆腐乾。

其製法如上所述,以竹絲插其末端,每枚值三文。豆腐乾大小如周德和,而甚柔軟,大約系常品。惟經過這樣烹調,雖然不是茶食之一,卻也不失為一種好豆食。——豆腐的確也是極東的佳妙的食品,可以有種種的變化,唯在西洋不會被領解,正如茶一般。

日本用茶淘飯,名曰「茶漬」,以醃菜及「澤庵」(即福建的黃土蘿蔔,日本澤庵法師始傳此法,蓋從中國傳去,)等為佐,很有清淡而甘香的風味。中國人未嘗不這樣吃,唯其原因,非由窮困即為節省,殆少有故意往清茶淡飯中尋其固有之味者,此所以為可惜也。

賞析

讀《雨天的書》,有一個感慨:一些平平常常、瑣瑣屑屑的事,諸如野菜、鳥聲、苦雨、喝茶乃至蒼蠅等等,到作者筆下皆可妙筆生花、點鐵成金。就以喝茶而言,這是平常人天天少不了的最平常不過的事,當然,喝茶有學問,甚至有大學問,所以也很可以寫出一篇大文章來。但周作人並沒有在他的文章中賣弄學問——要是如此,豈不俗矣哉!他只是平平常常講述他喝茶的體會。就像他正和你促膝閒談,就像面前就放着一杯茶,他和你一面品茶,一面閒聊着茶道、茶食以及他的故鄉有關喝茶的民俗風情。聽着聽着,在不知不覺間你就給吸引住了,沉浸到喝茶所特有的氛圍之中……

作者只是在講喝茶嗎?是,又似乎不是。說是,因為他確乎在講喝茶;說不是,因為他讓你咀嚼到一種喝茶以外的東西,甚至品味到某種他所追求的人生境界。他對你說:「我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與香與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你由此能體會到喝茶其實有兩種:一種是純粹功利性的喝茶,目的只在於解渴;一種則是審美的、文化的活動了。作者說茶道的意思,是「在不完全的現世享樂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這是升華到一種審美境界和哲學境界了。作者又說:「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的塵夢。」再對照他在《雨天的書·自序一》中說的:「在江村小屋裡,靠玻璃窗,烘着白炭火缽,喝清茶,同友人閒話,那是頗愉快的事」。這恐怕不僅是一種審美境界,也是作者所傾心的一種人生境界了。

喝茶喝出審美境界和人生境界,當然並非只有周作人是如此。明人張岱在他的《陶庵夢憶》中也有一篇講喝茶的文章:《閔老子茶》,作者因慕閔老子茶之名而專訪,閔「導至一室,明窗淨几,瓶溪壺成宣窯瓷甌十餘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瓷甌無別而香氣逼人」,此等境界,正該是周作人所讚賞的。張岱在文中所記述的品茶的過程,是地地道道的藝術鑑賞和審美欣賞的過程。我不敢肯定周作人寫《喝茶》是否受張岱的影響,但我憑直覺,總感到周的散文中有陶庵的影子。他們的文章風格很接近,《陶庵夢憶》和其他明人小品一樣是周愛讀的作品。周自己說他作文「只想說自己要說的話」(《雨天的書·自序二》),文章題目都是信手拈來,不論大小,行其所當行,止其所當止。這也很像陶庵,不過他們也有區別。陶庵老人是因為在明末經歷了國破家亡的巨痛,痛定思痛,大夢驚覺,悟徹人生。這一「悟」才悟出一個「淡」字來。淡泊仕途、淡泊名利,一切的一切都歸於平淡。所以文章也就洗盡鉛華,返樸歸真。《紅樓夢》有詩讚白海棠云:「淡極始知花更艷」。這淡,其實是人生的一種很高的境界。

周作人也追求平和沖淡的風格,但他並沒有張岱那種夢醒以後的徹悟,也不像張岱的文章那樣始終充溢着故國之思,他所追求的「平淡」的背後,多半有「閒適」的影子。「閒」就是閒情吧。他曾說他特別喜歡「雨天的書」這個題目。因為在這種天氣,「想要做點正經的工作,心思散漫,……只好隨便寫一兩行,並無別的意思,聊以對付這雨天的氣悶光陰罷了。」(《雨天的書·自序一》)這就是一種閒情吧。「適」的含義比較多,自在、舒適等等,當是題中應有之義。我們在《喝茶》中不難體味出作者那種閒適的情性和他醉心其間的閒適的人生境界。他的「平和沖淡」多半出之於這種閒適的情性,這和陶庵老人因家國巨痛而悟徹人生,就有天淵之別了。[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