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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玻璃的人(王曉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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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玻璃的人》中國當代作家王曉莉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切割玻璃的人

日復一日,在公共汽車站前等車上班時,我總是懷着複雜的心情,「遙望」那家連名字也沒有的玻璃店。說是「遙望」,是指一段心理上的距離;而實際上,玻璃店與候車點不過五米之遙。

整塊的大玻璃,像無字的廣告牌豎在門口,讓人相信這家店有足夠的實力提供足夠的好玻璃。天氣好的日子,玻璃冰冷的光直接射到等車的人們眼裡。愛美的女人走過去,往往拿它當鏡子照一下自己。而不遠處無所事事的男人,則通過眼角的餘光搜羅鏡中那自戀的女人像。

店裡時常傳出玻璃碎裂的聲音。豁啷啷,嘩啦啦,嘶啦啦,一陣又一陣,像發瘧疾般,難以窮盡。那是有人在裁玻璃:將一塊大的小心挪到桌面上,裁成幾片小的,然後只留其中一塊在桌上,按着顧主提供的尺寸裁成更小的幾塊。總有一些邊角料多出來,手拿切割刀的人便輕輕將它往桌下一拋,桌子的四個腳特別處理過了——用寬寬的木條四圍封釘起來,防止玻璃濺地後傷人——結果桌子下面多出了一座「圍城」。那些玻璃的遺棄兒就在裡面跳躍了幾下,發出那最後的驚人的哀音。

我總覺得,街面上滑過的緊急剎車聲,120救護車懾人心神的笛聲,都比不上玻璃被摜在地上時發出的聲音驚心動魄。即使我像跳水運動員入水前做深呼吸一樣早有心理準備地看着扔玻璃的場景,即使我聽過那聲音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時,我依然無法按捺住自己紊亂的心跳,無法麻木。

玻璃也許是最能象徵人的情感之脆弱、單薄及易逝的——這種感覺是我無數次遙望這家玻璃店的感觸,量變發生質變的結果。那是有一天,在玻璃的撕裂聲中,早年聽過而在記憶里已經失傳多年的一首歌,或者說,只是其中幾句,又猝不及防地在我腦際響起。

歌是這樣唱的:「愛人的心啊,是玻璃做的。破碎了,就難以再融合。」男聲如是反覆詠嘆幾次,顫抖着,和悔恨着。他大約是失戀了,抑或不小心傷害了他的愛人。聲音里有被玻璃劃傷的痕跡。

那樣小的年紀,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人的心。但在一首老情歌里,我明白了玻璃慘痛的未來——永遠是破碎,而不是融合。

我想起來,這首歌叫作《玻璃心》。

為了給書籍抵擋灰塵,我也曾到那個店裡為櫥配幾塊玻璃。

那是我第一次跨進玻璃店的大門。兩個女店員,都是四十多歲。一個長了一對死魚眼,整個眼眶裡全是眼白,多得要溢出來了。我根本無法與她對視。於是轉向另一個女人。她又能好到哪裡去呢?她已經乾瘦到一種令人無端生起同情而其間又夾雜厭惡的程度。一說話,她嘴角的皺紋就牽扯出來,像被操縱的提線木偶般乏味、無趣。

她們兩個人擁着我,巧舌如簧。我本不是一個買東西時對價錢隨便,無所謂的人。但不知出於一種如何急迫地想離開的心情,我輕易就答應了她們開出的價格。兩個人幾乎是歡天喜地地搬起了玻璃,把水蘸到了玻璃上,然後拿起了切割刀。

我第一次目睹了劃割玻璃的全過程。我看着兩個女人邊分析邊解剖那玻璃,身後一塊完整的大玻璃徹底映出了她們猶如激烈搏鬥的身影。而她們老到的表情,卻像某一場老電影里英雄所呈現的那樣:面不改色。

玻璃的碎裂聲,在她們那裡沒有激起哪怕一絲漣漪般的震盪。難道她們已經變得像一堵斑駁的老牆,連子彈也無法擦過它的骨骼?

無疑,長年的切割玻璃,這帶有暴力性質的行當改變了她們的容顏,也令我對所有切割玻璃的人都產生了非常難堪的第一印象——醜陋。

同樣,把情感切割、裁碎的時候,人也是醜陋的——那是另一種瞬間成就的整容術。只不過方向恰好相反。不是朝向美,而是丑。

很多年以前,我愛過一個人。那真是一段回想起來極端難堪的歲月。我們無數次吵架,可是一分手,又無法遏止地思念。然後就是無數次和好。我們都疲憊不堪。

有一天,我們真的無法忍受下去了。我們用難聽的話激怒對方。我大叫道:「你看看你那樣的額頭!」因為憂慮和氣憤,他的眉額之間構出了很深的「川」字。而我肯定我也毫無美感可言,因為他也幾乎同時吼道:「你看看你披頭散髮的樣子。」那樣的時刻,我們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同置一地。而生命難以承受的重量,在彼此眼中的對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上暴露無遺。

終於他摔門而去。就在鐵門撞上的剎那,我突然無比心痛起來。我知道如果這一次他走成了,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明天了。

我奪門而出去追他。拖鞋踢踢踏踏的聲音在夜晚安靜的樓梯間可怕地發着一種不顧一切的回聲。只在一瞬間,這聲音里加入了另一雙皮鞋的踢踢踏踏聲,同樣也可以聽出其中可怕的亡命之感——他怕我下樓太猛,會栽下來,復又返了回來。

那一刻,空氣中滿是傷與被傷之後的疲憊、自責、互憐,硝煙一樣可以嗆出人的淚水。我們像戰場上僅存的兩個殘兵敗將無語而擁。一動不動。

——雖然是敵對關係,卻又一次達成了和解。

那一刻,即使沒有「玻璃」這一實物在場,我們也分明聽見了那碎裂的、懾心的聲音——幻覺有時比現實更接近於心靈的真實。而且,我克制着自己不去觸碰這個可怕的想法:滿地的玻璃碎屑,隨便撿起最小的一塊,也足以構成一個血腥的場面。

那樣一場相愛,令我明白在我和我所愛的那個人的性情里,都有着玻璃的成分:切割人,或被人切割,都是要見血的。

兵不血刃,那不是玻璃的特長,或風度。那是風、水以及一切外形更柔軟的東西擅長的把戲。

而每個人的人性深處,都有着這兩種可能性:既是玻璃——為他人映照自我,抵擋風塵;又是切割玻璃的人——用以自毀,或毀人。

——想到這一點,悚然自驚。[1]

作者簡介

王曉莉,1968年生於南昌。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