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羅幕輕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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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一生》是中國當代作家羅幕輕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借我一生
我叫程芳，今年46歲，是你們眼中的「中年婦女」。身高160cm的我，沒有現代網紅式的瓜子臉，沒有尖尖的下巴，沒有前凸後翹的身材。我兩條濃濃但彎彎的眉毛下，兩隻滾圓的貓眼中支出一個挺直飽滿的鼻子，配着一張圓潤微紅的方嘴。我還有一口潔白的貝米牙，所以我見人就送上真誠的笑。我喜歡戴着兩個大圈的黃金耳環，它們在我耳邊搖晃，給我一種安穩的保護感。
我出生在四川一個偏遠的鄉下，沒有你們這代人輝煌的教育經歷，但我想聊聊我的生活經歷，希望能借貴刊一角，讓大家了解我們這輩人，特別是從農村出來的打工妹到今天擁有三家連鎖餐館的經歷，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獲得的經驗，也算是記錄我個人的前半生吧。
1
選對朋友真的很重要，這會奠定你一生的精神底色。
我有個朋友叫李婉紅，她是我小時候的精神領袖。20世紀80年代，我們那裡叫大隊。我們大隊有100多戶人家，散落在方圓50公里的山丘里。我們小孩子放學後都會聚在一起跳繩踢毽子，玩夠了再回家，勞累的父母不太懂教育，當然也就管不了我們做沒做作業了。
李婉紅和我在一個班，她的成績很好，我很喜歡她說話溫溫柔柔的樣子。她說的話也和我們不一樣，比如看到落日，我們會說：「看太陽好大好圓。」李婉紅會吟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春天的水庫邊，我們會吵鬧着「水有兩種顏色好好看哦」，她會教我們背誦：「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我慢慢疏遠了一起玩鬧的朋友，喜歡上了和李婉紅待在一起。我和她一起安靜地學《三字經》，背《增廣賢文》，啃《平凡的世界》（1986年首版。李婉紅的爸爸是個文質彬彬的老師，她家的書很多。）。
長大後，與人交往時，我都能學着李婉紅慢條斯理有禮有節地講話；打工過程中遇到的各種難事，我也學着古書里講的與人為善地處理；做生意碰到的各種坎，我遵守法律，遵從道德儘量和平解決。
李婉紅帶着我看過的這些書里成熟的道理，讓我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走上另一個方向。
2
初到廣州遇到的渣人告訴我：相信人很重要，但在相信之前要學會辨別他的品質，哪怕他是你的熟人或親人。
因為大哥酒後殺了人，我們家散盡了錢財，最後也只能賠命。大嫂懷着大哥的孩子改嫁給了我混賬二哥。父母一夜老去，家裡一朝變窮。我剛好初中畢業，看着手裡的高中錄取通知書，抹了一夜眼淚，第二天，踏上了廣州的綠皮車。
父母吩咐我到廣州要去找我們大隊的一個熟人。那是一個出了五服的本家哥哥，在廣州某大學讀書。17歲的我（父母說我女孩子不用讀那麼多書，所以我讀書遲，8歲才上學。）第一次出門，一個人要在陌生的廣州打工，說不怕那是騙人的。下了火車，我輾轉找到那所大學，從早晨等到太陽下山，那個本家哥哥才出校門。
他矮矮的個子，緊湊的五官不知道是在宣稱着對這座開放城市的不滿還是對我的到來怕我有求於他的煩躁。但他見到一別幾年後的我，眉眼都笑開了：「哎呀，沒想到你都長得這麼高了，也變得這麼漂亮。」
是的，雖然我有兩個混賬哥哥，也有不太待見我的父母，但我長得亭亭玉立，剛出校門的我，滿是清純的學生模樣，稚嫩的臉上洋溢着對新生活的憧憬和期盼。
本家哥哥帶我去了一個餐館，那是我第一次下館子。在他的稱讚和勸說下，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好多杯白酒。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的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旅館的床上，一絲不掛。床頭桌子上放着一張紙條：收拾好東西趕快離開這裡！不要來找我！！找我你也得不到錢！！！
我一身酸痛地爬起來，一個女的進來搞衛生，看了看床單，又看了看我，那個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我不懂，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很多年以後，看到那些夜晚在街角站着的女孩子，濃妝艷抹地招呼着過路人時，我總會想起那個鄙視，憐憫，可憐，可惜的表情。
可是，又有誰知道，我抱着美好的願望來這裡奔投新生活，第一個「渣」我的，恰恰是我如此信任的「親人」呢？
3
寧可被困難擊倒，也不要對困難定義。再高的坎，只要你願意，你總能找到方法翻過去。
我拖着行李，茫然地走在街上。我不敢去找老鄉，我怕他們知道我被糟蹋後會瞧不起我；我也不敢給父母說，我不能再給他們增添痛苦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走了一天一夜，不知道走到哪裡了，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一個餐館的門口。
醒來時，我聞到了一陣飯香。原來是餐館的老闆娘把我抬進了屋內，又給我端來一碗麵。我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聽從老闆娘李姐的話留在了餐館裡。李姐和李哥開的夫妻店，我承擔了擇菜端菜收拾桌子洗碗拖地的全部活路。一個月後，我吐酸水，李姐把我帶去醫院，處理了我不懂的麻煩。
我是一個不貞潔的女人了，雖然我沒有任何過錯。
我整天不說話，拼了命地搶着幹活，唯有這樣，我才能報答我的恩人，才能在無盡的疲倦中沉沉睡去。我在無依無靠的生活中掙扎，在死亡的邊緣屢次徘徊。我喝過一次沒兌水的洗潔精，被李姐發現救了回來。她第一次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你看看醫院裡那麼多病人，花那麼多錢治病，就是為了能活着。你不花一分錢就能得到的東西，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
這些年，我看過很多書，也學過一點心理課程，我才明白，那時候，我應該是抑鬱了。只是當時為了擺脫貧困，大家都集中精力忙着「抓老鼠」，很少人了解這個概念。現在普及這個知識了，抑鬱的人能得到及時有效的幫助，是多麼幸運的事！
李姐的話點醒了我：是啊，我死了，壞人卻還活着。我來人間一趟，不是為了死給別人看的！不就是被人騙嗎？那不是我的錯，要遭天譴的是壞人啊！
死過一回後，我突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輕鬆。我終於爬過了那個坎，我翻過去了！
4
人一旦想通了，就會做最樸實的自己，依心而行，無憾今生。
我開始學着化妝打扮，笑臉迎送來往的客人。李哥擴大了店面，裝修一新，餐館環境上了層次。李姐也捨得花錢包裝我，我成了餐館的一塊活招牌，餐館的客人絡繹不絕。李姐還把我送去培訓了一個月，又招聘了幾個服務員，聽我安排；他們花重金聘請了兩個廚師。原來土氣的蒼蠅餐館變成了大氣輝煌的酒樓。
周邊的田土飛速消失，寫字樓雨後春筍般地矗立起來，包圍了整個酒樓。
我不再做具體的服務工作，只需要管理好酒樓的服務人員，解決客人的各種需求，協助李姐跑各種管理部門就可以了。
鎮政府搬到酒樓旁邊後，接觸政府官員的時間多了。
有次一桌人在討論青春是什麼，爭論不休中，他們讓我談談。我背出了一句：「青春不是年齡，而是一種心境。」他們立即狂贊我，甚至帶着很多外國人來酒樓吃飯，指名道姓要我服務。
寫字樓里的白領來吃飯的也多，他們溫文爾雅的交流、見多識廣的談吐讓我了解了什麼是真正有素質的大學生。
我開始意識到我有限的能力跟不上酒樓的接待管理規格了。
於是，我買來英語書英語磁帶狂學英語，攢錢報名去上夜校（我的工資大部分要寄回家給父母）。我白天上班，晚上回到租住的房子裡，還要完成夜校的作業。一個初中生，要考過大專的課程，實在太難了。我一點一點地啃，太疲倦時，用冷水洗臉，用針尖扎大腿讓自己清醒。古人的錐懸樑，針刺骨，我真切地體會過。好在李姐夫婦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偶爾我困得實在起晚了，當時已經全職的李姐就會抽空來幫我。
在此，我以此文，向我遇到的恩人，身體和精神的，致以最真摯的感謝。
後來，每年我都會回到廣州，帶去大包小包的雲南四川特產，感謝李姐夫婦。
這個世界，身後可能藏着餓狼，但遠處，一定有好心的獵人舉着槍，在準備扣響扳機拯救你。
5
只要你足夠努力足夠美好，愛情終會來敲門，生活終將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兩年後，我學完了全部的課程，拿到了管理學大專畢業證。三年後，我又自考了本科，還附帶修完了律師課程。戴上學士帽的那天，我去了那所大學，在門口燒了一炷香，跟過去的遭遇告別。在來來往往人群詫異的眼光里，我雙手合十，希望那個「渣男」不要再去禍害別的女孩，更祝福鳳凰涅槃後全新的自己。從此，我會帶着我的身體，帶着我的知識，帶着我的思想，帶着我的驕傲，穩步行走在這個世界，認真生活在人世間。
我留在酒樓繼續報恩。老闆娘甚至把財政大權全權交給了我管理，我說她是我的恩人，她說我是她的福星。我們這樣相互讚賞着，做着中規中矩越來越好的生意，過着平靜安穩蒸蒸日上的日子。
我的出色，當然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對惡意來犯的，我軟硬兼施地迫使他放棄；對已婚求刺激的，我用巧妙的語言四兩撥千斤解決；對真誠追求的，我誠懇委婉地拒絕。一晃，我29歲了。我不着急，老闆娘李姐着急了。
一天，一個小伙子來店裡應聘雜工。小伙子不到165，單薄的身板，蒼白的臉龐，頭髮耷拉着，一副慘樣，一問，已經22了，還像個孩子。我想起了當年倒在門口的我，於是收下了他。試用期間，暗暗觀察他在後廚幫着做活，什麼事情都主動做，很積極。轉正後，他提出想學炒菜，經老闆和師傅的同意，他正式拜了師，全心學習廚藝。他領悟能力強，眼睛又很會看手法，很快就能獨當一面。
這個過程中，我有意無意地幫着他，他請我吃過一次飯。喝酒後，他告訴我，他的家在雲南楚雄，家裡有四個兄弟，他最小。一輩子老實巴交土裡刨食的父母在花高價給前面三個哥哥成家後，已經油燈燃盡，再也顧不上他了。他給我看了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北京某名校的名字赫然在上。原來，他買了來廣州的票，就沒錢了。帶的幾個烤紅薯也吃光了，來我們酒樓應聘前已經餓了一天多了。
那晚的風好溫柔，那夜的酒好滑口，那座的他分明就是12年前的我啊！可是，現在已經是2005年了，怎麼當年我經歷的事情又會在一個男的身上重現呢？這個世界，同病相憐的人真的好多啊！
那天后，他不顧我們之間隔着7歲的距離，擺開架勢開始追我。我以為，泥濘里的人，不配談感情。所謂感情，不過是披上一件炫美的外衣，得以獲取某些利益，彌補某些貪念。我的過往，怎麼還有機會過尋常女子的生活？
但他收買了所有人：老闆和老闆娘幫着他說好話，服務員幫着他製造浪漫，師傅們幫着他提供機會，就連打雜的也來我面前說他的優點。
第二年，我終於帶着他第一次回到家鄉，幾天後，他帶着我去了他的家鄉。我們竟然都得到了雙方父母的祝福。
6
人生的經歷長河中，一輩子遇到的事情有大有小，無論哪種形式，只要你想擺脫以往的生活，進入你期盼的階層，你就得背水一戰，甚至忍受蝕骨的精神痛苦，才能心之所至，皆為所願。
結婚後，我們拿出積攢的錢，在昆明船房村開了一家餐館。店面只有50多平方米。我主外，老公主內，我們從早忙到晚。
開業第一天，來了五六個男的，挽起袖子的胳膊上，有的紋着青龍，有的紋着虎頭。他們點了一桌特色菜，要了兩瓶五糧液，喝了四件啤酒。該結賬了，有個滿臉橫肉的手裡捏着一個蒼蠅，高高舉起來嚷嚷着要我給個說法。老公丟下炒着的菜要出去理論，我強拉回了他。
當着滿店的客人，我手提一把菜刀，砰地砍在桌角上，笑盈盈地倒了一杯酒，接過蒼蠅，和着酒一飲而盡。
「大哥，我這樣處理您滿意不？如果不滿意，這裡有把刀，您砍碗砍桌砍我都可以，只要不砍我的客人，我絕不還手。」
我望着橫肉，依舊笑盈盈的，一臉真誠。
周圍的客人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橫肉久久地盯着我，朝旁邊的光頭點了點頭，光頭走到吧檯，中規中矩地付了錢。一群人出了門還頻頻回頭。後來再來吃飯，都是客客氣氣的，我租下旁邊的店面擴大餐館規模，還是他幫着我搞定的。
遇到過突擊檢查的，我和各部門的工作員成了好朋友；遇到過半夜吃離婚飯的夫妻，我循循善誘讓他們手拉手回了家；遇到過吃了飯確實沒錢的，我讓她悄悄走了，順便塞給她幾塊車費。
2008年，我們把餐館搬到呈貢區，租了二樓200平方，隔出10間雅間，裝修精美，仍然做特色川菜，推出高中低檔套餐。李姐投資了一部分，我找親戚借了一部分，去銀行貸款了一部分。我們倆背着50多萬的債務，不分白天黑夜地經營，陪人喝酒喝到吐血，送禮送到自己吃泡麵，跑關係跑到暈倒在街上。
麻繩專挑細處斷。2009年，婆婆檢查出肺癌。望着替我默默扛下了帶兒子的所有辛苦的老人，我一咬牙，借了3分的高利貸讓婆婆做手術。好在天遂人願，婆婆的手術很成功，堅強地活到現在。
婆婆慢慢地恢復，我們的生意也漸漸打開了局面。
7
成龍演唱的《國家》，我很喜歡。特別是「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有了強的國， 才有富的家」這兩句。
作為普通的經營者，我們的發展離不開國家的大政策，我們的每一步都同周邊的環境分不開，所以，我嚴格遵守國家的各種政策，同時也很看重餐館和周邊人物環境的關係。
經過觀察，我在樓下設立了免費取熱水點，經記者調查在電視台播放後，很多市民到我們酒樓聚餐辦酒席；在昆明的四川幫把每周的老鄉會定在我們酒樓；不久後政府把接待處設在我們酒樓，直接拉高了酒樓的檔次。
2010年，我們還完了所有的債務。2013年，我們在世紀城開了第二家分店，2017年在新亞洲體育場開了第三家分店。我的店裝修上乘，菜品質量務必更上乘。所以，我的店都控制在200平方米以下，雖然都不大，但客源穩定，很受大眾喜歡。
開第三家分店租店面時，房東在合同上設置了一個小漏洞，要我們多付15%的租金。我用當年自考時輔修的法律知識把對方訴諸法院，獲得了勝利。
此事後，老公說我太辛苦，只需要在家陪着兒子，好好生活就行。當然，財政大權在我手中，我隨時遙控着生意監督着他的行為。
2019年末我們正籌劃着開第四家分店，疫情突然而來，我們暫緩了一下。這緩一緩的三年裡，發生了一些變化。
三年裡，我積極響應國家政策，努力管理好我的三家餐館。因為疫情的反覆，我暫時關掉了一家，留下兩家，一家專門用於給政府指定餐飲或各類隔離人員餐飯，一家用來隨時開放做零售。我沒有辭退任何一個服務員，讓他們輪流上班，保持最基本的工資標準。很感謝我的員工們，我們同甘共苦，一起走過了最難的日子。
三年裡，孩子進了昆明最好的私立高中，成績優秀，老師說上985沒問題。
雙方的父母都健在，所有的哥哥們也在我們的幫助下各自做着合適的事情，過着平凡但溫馨的暖日子。他們都說：「人非生而有幸，但卻可以越努力，越幸運。」
8
我大老公7歲，但他從不在親戚朋友面前忌諱提這個。他說這7歲是上帝用來考驗他對我的堅貞的。當時虐心虐情的虐愛走到今天，卻成了時髦的姐弟戀被大家追捧。有人問我，這麼多年，何以能讓他對我的愛保鮮。我也說不上來具體原因，也許是我們都有相同的經歷，互愛對方的心吧。實際上，由於我保養得好，他又常年比我操勞，看起來我們差不多大。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借我一生，我也許還是願意從打工妹做起，再重新遇見老公一回，和他一起踏踏實實地登上一個又一個的人生高峰。當然，我不會像當年的我那麼傻，一定會拿起法律武器，狠狠收拾壞人。
現在，我坐在世博園旁邊的別墅里，打會兒字，又抬頭看看外面斑斕的燈光。這樣的日子是來廣州前，被糟蹋後，讀夜校時，做餐館中，都不曾想過的。但是，被生活重重欺騙後，靠着自己的堅強，偎着愛人的肩膀，跟着祖國的腳步，挺到了春暖花開，挺進了充滿煙火氣的2023年。
多年之後，當我回望前半生，當我回憶那三年，當我們與至愛親朋訴說起那些曾經跨越巨變與瘟疫的勇氣，我們就會知道，我們的相信一如從大地遙望的那些光年之外的繁星，光芒溫暖，堅韌永恆。
在這個特別的歲末年初，讓我們告別昨天，以今天和明天之名，祝全中國的人們，祝全世界的華人，更祝看到這篇文章的你：兔年快樂！[1]
作者簡介
羅幕輕寒，本名楊平，四川內江隆昌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