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王淑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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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是中國當代作家王淑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你是我的眼
喜歡溫暖的寫字，以書為眼。
每一個喜歡讀書的人，都應該做過同樣的夢：開一家小書店，抬頭是書，低頭還是書。每天清晨，在微濕的空氣里，打開書店的門，放花香進來，與墨香擁抱。泡一杯咖啡，翻開一頁書，等着那些愛書的人來，租買隨意，只為享受一種「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愜意。
我也算是一個愛讀書的人，也做過同樣的夢。
少時家貧，無錢買書。對書的渴望，有幾分「塾遠愁過市,家貧夢買書」的無奈和淒涼。父母從田地里一分一分摳出來的錢，僅夠應付日常生活，沒有多餘的錢來為我的精神生活買單。但偶爾，也會意外地得到分分角角的零用錢，於是，攢着藏着渴望着，等有一天得空，走上幾十里的土路，到集市上去。
集市上，有擺滿各類過時報刊雜誌和小人書的舊書攤。書攤在鼓樓的附近，離新華書店不遠，就擺在地上，很是簡陋。大多是舊書，是收來的還是收藏的，從來也沒問過。卷邊，缺頁，紙張發黃，有的書里還寫着亂七八糟的字，抒發着各種牢騷和怨氣。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它們在我眼裡，是嶄新而溫暖的，我是衝着它們，走了幾十里的土路來的。它們是這集市上我唯一能消費起的商品，只需要交一毛錢，就可以看一整天。
父親出了遠門，母親去看外婆，上初中的哥哥姐姐被學校安排義務勞動，我一個人在家。「到集市上去！」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機會。
越過熙攘的人群，穿過滿街的喧囂，小小的心裡升騰着溫暖和渴望。遠遠地，遠遠地望見那個書攤，望見一地的書，心裡歡喜着，卻有一絲尖銳的疼划過。哦，在呢，在呢。我撲過去，蹲在那裡，如饑似渴，直看到日影西斜，雙腿酸麻得不能動彈。心裡，是充盈的，如同饑寒的孩子吃了一頓美味。回家晚了是要挨罵的，可是，如果母親知道我看了一天的書，是不是還會罵呢？這是個永遠的謎。因為直到母親去世，她也不知道，我曾經背着她跑到集市上，看了一天的書。
上小學時的班主任是從湖南來寧支教的楊老師。那時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每天下午放學後楊老師都會拿着厚厚的書和筆記本，在操場的籃球架下寫字，不像是在批改作業。孩子在她身邊哭鬧，都不能停止她飛快寫字的筆。那時覺得很奇怪，難道還有人給老師布置家庭作業？一次放學後，楊老師又抱着書坐到籃球架下，我們幾個女生悄悄來到她背後，看她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着什麼，偶爾停下來，像是在思考。好奇的我們終於忍不住問：「老師，你在寫啥？」老師的眼睛，笑成了一彎月，「老師在寫文章，寫關於你們的文章呢。來，老師念一段給你們聽……」
那天，一個遠離家鄉的女子對父母的思念，一個鄉村老師對學生的希望，一個不甘於紮根農村的城市姑娘心中的落寞和難過……水一樣漫過了一個少年的心，我仿佛就是從那天開始突然長大的。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圍着老師，問：「老師，我們長大了也可以這樣寫嗎？」老師的手撫過我們的發，「當然可以。多讀書，讀好書，你們也可以像老師一樣，想寫什麼寫什麼。學會了書寫，你們永遠都不會覺得孤單了。」我不知道書寫和孤單有着怎樣的關聯，只知道從那天開始，幼小的心裡種下了一粒種子，這粒種子，叫寫作。
多年後，回到鄉村，看着已經廢棄不用老舊的校園，想起那個籃球架下的下午，想着那個早已離世的班主任，淚水潸然。如果老師在天有靈，多想讓她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多想讓她知道，那個扎着兩個小辮，偷偷躲在她背後看她寫字的鄉村少女，在成功完成了人生各種角色的轉換後，不僅依然喜歡讀書，而且也喜歡像她一樣，用文字塗抹生活。最重要的是，我把她給予的溫暖和感動，分毫不差的寫進了文章里。
上初中時，語文老師清瘦矍鑠，有着詩人的憂鬱氣質。他講課時引經據典，滿腹經綸。課餘的時候，總幻想，我會成為這樣的人麼？我還要讀多少書才能擁有這樣儒雅的氣質？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在街角的舊書攤上碰到了語文老師。他盯着我看了好久，「你也喜歡看書？」「嗯。我只是在周末看課外書。」我不敢直視老師的眼睛，唯恐他誤解，把我看成不好好學習的壞學生。老師笑了，「愛看書是好事。我家裡有好多書，你要是喜歡看，周末我借你幾本看。不用跑到縣城來，這麼遠的路，一個女孩子家，太危險了。」那是怎樣一個貧窮的年代，誰能理解一個農村小丫頭對於一本書的渴望？
老師的家就住在學校里，門前有棵沙棗樹。春日陽光暖暖，一樹的沙棗花開得艷艷，老師在沙棗樹下端坐，一人，一椅，一本書，就是一幅水墨粉彩，暈染了一個少年一生的夢。
鄉村學校條件簡陋，老師住在低矮的平房裡，木板門窗油漆斑駁。夏天，蚊子蒼蠅在窗戶上跳舞。秋天，還有巨大的馬蜂窩掛在門角處，蜜蜂嗡嗡地亂飛，哪裡有書香門第之氣？可這樣的房子，對我來說，竟是那所鄉村中學裡最美麗的城堡，只要打開，裡面就藏着無限的美好。
歲月相催，時光漸老。作別少年，作別青春，再深刻的記憶也會被歲月蒙上一層灰塵。有些事，一個轉身就忘了，而有些事，輕輕一彈，就到了眼前——簡陋的城堡，一樹的沙棗花，那人，那椅，那書，牢牢地捆住記憶，多少年來，從未鬆開。
我到現在還會做同樣的夢，夢裡，我的書店裡，抬頭是書，低頭還是書。我坐在書店一角，回望那漸行漸遠的故鄉，那回不去的少年時光，那早已離世的父母，敬愛的師長……任他們在我的記憶里徜徉，然後翻開書頁，打開筆端，將他們從光陰深處接來，在我的文字里落座，把那些散落在光陰里的故事一一撿拾起來，晾曬在陽光下，滿懷喜悅，又，滿懷憂傷。
作者簡介
王淑萍，回族。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