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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柳戀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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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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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中國當代作家柳戀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你是哪個

每到大假前夕,卞開來就感覺好像特別忙。其實,平時他也很忙,相對來講,沒有這樣集中而已。他的忙有些與眾不同,別人是忙工作、忙家務、忙房屋裝修、忙開店、忙進貨、忙推銷、忙營業……哪一種忙,都讓人疲憊不堪。這些忙碌,是日常生活的忙,都與卞開來無關,他的忙,是忙在應酬、忙在喝酒。剛開始的時候,老婆郭珍見他天天晚上有應酬,還打趣說:「老卞,你都五十幾的人了,也退休了,還天天跟個領導似的忙忙碌碌,人家是真忙,你這個一天天的假忙,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卞開來咂摸了兩天,咂摸來咂摸去,一時否定,一時肯定,有些舉棋不定。他的思想鬥爭,就這樣拉鋸式地徘徊着,往往,還沒有主觀傾向的時候電話響了。只要電話一響,他就堅定了赴約的信心:有意思,特別有意思!於是,不再猶豫,當機立斷,我行我素,繼續忙。老婆苦口婆心說了幾次,卞開來勸導她:「什麼叫有意思?當然有。你如果說,有沒有意義?我可能還要好好的考慮一下。意思和意義,不是一個意思,你要多學習,弄懂字義。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是有意思。比如,你打麻將。比如,我喝酒聊天。我一個退休老頭,未必還要去工地打工才叫有意思?」卞開來一番話,把老婆嗆住了,她翻了翻白眼,忍氣吞聲地想想,卞開來說的確實在理。卞開來又說:「你打你的牌,我喝我的酒,毫不相干,這就叫老有所樂,你明白沒有?」老婆徹底啞口了。

如今,老兩口都已經退休,拿着不錯的退休生活,再不為生活發愁、為養老發愁。時間、金錢、精力都由自己支配,實現了「三自由」。兒子很爭氣,名牌大學畢業後,順利考入省級機關公務員隊伍,待遇不錯,且已經在省城成家立業,無需父母提供資金、人力的幫助。郭珍喜歡打麻將,每天下午都會參與中老年的活動,還當選她們小圈子氛圍的麻將協會秘書長,專門召集人。卞開來住在結婚時買的單位房子,老婆住在原來的岳父母家,岳父在卞開來兒子上高中的時候,就腦溢血走了,當時為了照顧多病的岳母,老婆與母親住在一起,六年前,岳母也病逝了。兩個家雖然相距三公里,隔了幾條街,但是只有上午,兩口子才見面。原因是卞開來去老婆那邊吃午飯,下午就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動,晚飯的話,老婆吃茶坊,卞開來邀約着酒友或者自己胡亂對付了事。兒子大學畢業入省城工作的時候,曾經勸了一次,希望父母住在一起,有個照應,沒有想到,兩口子當場拒絕了。他們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分居生活,如此一來,兩口子見面的機會並不多,都樂得雙方自在。時間一久,反而覺得這樣很好,各自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的狀況,兩口子身體都很好,心情也不錯。需要兩口子出面的場合,比如朋友嫁女娶兒媳什麼的,還會手牽手地前往,讓人很是羨慕。兒子三天兩頭電話問候,沒有特殊情況,原則上一季度回來一次,可以說,這個家分居三地,但還是很幸福的。這樣的幸福,是各自都感到身心愉悅的幸福。

到了這種年齡,要改變習慣是很難的。好在不會勉強對方,說不聽,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免得找氣受,因此,老婆郭珍最多在撞見卞開來喝高的時候,罵一句:「喝喝喝,喝死你!」

快十年了,卞開來就這樣喝啊喝的,他不但沒有喝死,而且,精神頭愈發的好,不但喜歡赴別人喊的酒局,還喜歡自行組織喝酒,一到這個時候,他的精神就特別旺盛,聲音特別宏亮:「喂,我說麻鴨子,你聽好,今晚六點,還是在'爽嘴』,老臉嘴幾個,你都認識,沒有啥事情,就是喝酒!」

一個電話搞掂一個人,酒局很快就組織起來了。老婆在旁邊看他張牙舞爪地打電話,心裡疑惑:不就是喝個酒嘛,用得着這樣咋咋乎乎?電話一打完,卞開來忙開了,提包、換衣,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歌兒,對老婆揮揮手,喜滋滋地出門:「走了!」

老婆木了一會,還是不忘交代一句:「少喝點!」

什麼時間愛上喝酒的?卞開來是清楚的,就是五十五歲退休那一兩年。他是國營企業的工會幹部,平時愛寫寫畫畫,在市日報晚報發了幾個所謂的散文,於是加入了市作家協會。作家協會唐主席是一個七十左右的老同志,是寫詩歌的,平時只管埋頭寫作,對社會上、甚至作家協會的很多事情知之甚少或者不聞不問。拿到「作家證」那一刻,心情無以言表,為了表達感激之情,卞開來在入會的當天晚上,就請唐主席喝酒。當晚喝酒的只有那麼五六個,都是卞開來單位的同事,這些同事也快退休了,沒有多少文化,一輩子當工人,見着作家協會主席,這可是他們心中的名人啊,因此,一個一個謹小慎微、畢恭畢敬的給主席敬酒。唐主席本是好酒之徒,平時在家裡,就着一碟花生米都要自飲二兩,如今,面對一桌子好酒好菜,再加上旁人的恭維,唐主席就放開了喝。難得如此愉快啊,怎么喝都值!

那天晚上,唐主席喝得有點高,但情緒更高,分手的時候,唐主席嚷嚷着,下次他做東,現人現場現菜現酒,大家再複習一次。卞開來的同事連忙七嘴八舌地搶話:「主席,想喝酒了吱一聲,我們請你,能夠和你一起喝酒,我們很榮幸,也很開心!」

「爽嘴」老闆站在一邊,笑盈盈地拱手:「歡迎歡迎,想吃什麼,你們提前說一聲,我好專門準備,感謝感謝,歡迎下次再來!」

隔了一天,卞開來的同事請客,交代一定要請上唐主席。卞開來打車接上唐主席直奔「爽嘴」,大家早等着了,的士一到,都圍在旁邊,接唐主席下車。唐主席當即就感動了,雙手打拱:「大家辛苦了!」一行人簇擁着主席落座。唐主席首先開始敬酒。

氣氛很活躍。

期間,「爽嘴」老闆也跟過來敬酒。這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表情謙卑,敬酒站得筆直,雙手端杯。不知道該從何入手,就這樣站在卞開來旁邊,這一桌人,他和卞開來認識最早,也是卞開來帶客來得最多的小炒館子,老闆這樣做,是期望卞開來給他介紹在座諸君,卞開來的眼裡心裡只有唐主席和他的同事,沒有注意到旁邊這個老闆。平時吃飯,老闆也好、服務員也好,來添茶倒水的事情常有。還是唐主席停下了酒杯,盯着老闆,又盯着卞開來。

老闆畢恭畢敬:「我來敬大家一杯酒!」

看主席高興,也仗着自己是常客、金牌客戶,卞開來說:「敬酒要有敬酒的樣子,哪能夠學領導人,一杯酒打批發,不行,要挨個的敬,才有誠意,才叫敬酒!」

大家跟着起鬨。

老闆咧着嘴,表情僵了一下,說:「好嘛,我聽卞哥的,一個一個來!」隨即,放下杯子,掏出手機,和卞開來加了電話、掃了微信,說:「卞哥說咋個喝,我就咋個喝!」

卞開來便開始介紹坐在主位的唐主席:「這是我國著名的詩人、市作家協會主席唐二唐主席!」

老闆雙手端杯,畢恭畢敬地舉在胸前:「敬唐主席,我幹了!」一仰脖,幹了!

接下來,卞開來介紹自己的同事,同事推脫:「先敬卞哥!」

卞開來擺手,老闆紅着臉,敬卞開來同事,說:「他是我哥,放在最後!」說完,又一杯乾了!

卞開來夸:「對,老闆明事理,挨着來!」

還沒有喝到卞開來這裡,老闆卻吐了!跑進衛生間,發出像殺雞沒有斷喉的聲音,唐主席說:「莫讓老闆喝了,他是一個實在人,沒有酒量!」

都感嘆,這年頭,做生意確實不容易,錢不好掙。老闆本來不喝酒,為了客人高興,硬着頭皮喝了,而自己卻受罪。放眼一看,這家「爽嘴」小炒館子,只安排了六張桌子。請了一個廚師。老闆既是老闆也是服務員。每次,卞開來來吃飯的時候,都感覺到門可羅雀,最高峰的時候,有四桌,很多時候,都只有他這一桌,這樣算下來,能夠營運起走就不錯了,怎麼算,都沒有什麼盈利。

這樣一感嘆,氣氛就沒有先前濃烈了。唐主席說:「作家協會年底就要換屆了,我也該退出了,畢竟嘛,年齡不饒人!」

大家馬上恭維:「唐主席身體這麼好,精神這麼足,接着干啊,不要退,我們還想加入進來呢!」

唐主席悠悠地看了大家一眼,端起杯子說:「來,我敬大家一杯酒!」都幹了,氣氛有點沉悶。卞開來端起杯子說:「唐主席,你退了好,以後你寫作的時間更加多了,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間也更加多了。好事情!」

唐主席笑了:「說得好,這酒該喝!」

喝了酒,唐主席就開始抽煙,大家都望着他。唐主席留了長發,扎了一個馬尾似的辮子,頭髮花白,黑多白少,就像舞台上的演員,既別具一格,又搶眼奪目。酒後臉色紅潤,精神頭很飽滿。卞開來沒話找話:「唐主席,作家協會沒有編制沒有級別,是社會組織,咋還有人管主席的年齡呢。又不是黨政機關,到點就退,群團嘛,讓他們搞嘛,咋這麼認真呢!」

唐主席說:「這個,你就不了解了。在我們這個國家,任何團體都是有組織的,或者稱之為主管部門或者業務主管部門。比如我們的市作家協會,業務主管部門是市文聯。審核登記機關是民政局。有了這些部門把關,自然對一把手就有一些硬性要求,像我們的市級協會,一把手不能超過兩屆、年齡不能超過七十歲!這兩樣,我都超了。市文聯一直沒有落實人選,因此延續到現在。現在好了,我也可以安心退下來了!」

同事問:「接任主席的人確定了?」

唐主席笑盈盈地說:「那個不重要!」

都不解了,望着唐主席,唐主席說:「我推薦的人,文聯基本上都是認可的。每次換屆,難就難在秘書長人選。歷屆的秘書長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稱職!」其實,卞開來還是知道一些社團的配置,有主席一人、常務副主席一人、副主席若干人。秘書長不能算協會領導,但是,上傳下達的所有雜事,包括給新會員辦理手續,都得秘書長來完成。沒有點責任心和奉獻精神,還真是干不好這個工作。唐主席說的以前,多半是由一個副主席兼任秘書長,這樣的壞處是,都是副主席,誰也指揮不動誰了,哪怕省作家協會需要一個報表,大家也是推諉扯皮的。唐主席沒有那個精力管控,對協會放任自流,幾個副主席各自為政,才使得協會一團糟。在唐主席交接棒子的時刻,就決定改變這種狀況。他的意見得到了市文聯和省作家協會的支持,物色一個稱職的秘書長人選,就是他退下來之前,要完成的最後一個工作。

唐主席號召大家:「舉杯,祝賀一下我們的新秘書長!」都盯着卞開來看,卞開來嘴唇哆嗦:「主席,莫開玩笑,我沒有那樣的野心。入會,純粹是給自己找一個自娛自樂的方式而已!」

唐主席推心置腹地說:「秘書長呢,主要是做實事的。不需要有多大的創作成績,我觀察了幾次,你為人謙和、低調,沒有架子、也沒有官欲,做事情踏實,有雷厲風行的作風,你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悟性,還有很強的號召力,也是一個熱心人,最主要的是,你是一個社會活動家,文學這塊的組織工作,就需要你這樣的秘書長……」

果然,作家協會換屆選舉,卞開來順利接任秘書長。

老婆特意準備了一桌好菜慰勞他,說:「恭喜賀喜!」

卞開來謙虛地說:「我們家目前已經有兩個秘書長了,我們家的風水和秘書長有緣,出這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來,我們共同乾杯,預祝共同進步!」

卞開來的電話不斷,沒有和老婆碰杯的機會,連吃菜的機會也不多。電話一個接一個,有縣區作家協會主席諮詢事情、匯報工作的。也有文學青年要求加入市作家協會的,問需要的條件,需要辦哪些手續。還有賣酒的推銷什麼什麼酒的,說最適合文化人喝。也有茶坊老闆打電話,希望以後作家的研討會啊、讀書會啊,能夠去茶坊,老闆願意打五折。任何時候,憑市作家協會的「作家證」去茶坊,都可以享受五折優惠,還承諾,茶是好茶……

老婆很是羨慕地說:「老卞,我發現你這個秘書長是真忙,是作家協會的大管家,不像我這個秘書長,找的人不多,事情也不多,電話也不多……」

老婆說的沒錯,當秘書長後,卞開來的電話聯繫人從以前的七十三個猛增到五百二十八個,這在卞開來的人生中,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他的忙就更加不一般了,在老婆眼裡,卞開來同志的人生開掛了。以前,在崗的時候,也沒有見他有什麼忙的,工會就那麼點事情,跑腿、打雜,寫寫畫畫,都是別人怎麼安排,卞開來怎麼做,完全沒有自己做主的事情,現在卻不一樣了,有縣區作家協會主席、副主席一行來談工作,免不了要吃飯喝酒,卞開來毫不猶豫地安排在「爽嘴」!每次都少不了老主席唐二唐,老主席當着大家的面,毫不掩飾的表示,對自己選的這個秘書長特別滿意,氣氛非常融洽。有縣區主席表示歉意,「爽嘴」的環境菜品都屬於低檔次的,能否去好一點的大酒店。一口被卞開來否定了。

之所以認定了「爽嘴」,是卞開來和唐主席一樣,認定老闆是一個實在人。環境雖然不是很好,但是乾淨衛生。菜品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是爆炒腰花和毛血旺,是店裡的招牌菜,可口實惠。加了微信後,老闆經常在晚上十一點之後,和卞開來互動,這個時候,老闆店裡已經打烊,空閒了。卞開來呢,應酬也結束了,躺在床上無聊着,正好通過微信聊天打發時間,聊來聊去,卞開來得知,老闆叫陽山,已經四十七歲了,結婚後,生有一個兒子,正在外地讀一個大專。老婆呢,前年就離開了他。

陽老闆說:「卞哥啊,錢真不好掙!就算這樣的起早貪黑,除了房租水電人工,基本上能夠把店敷衍起走,根本掙不了錢。」

卞開來被陽老闆的經歷感動着,試想,一個中年男人,由於自己沒有掙到錢,已經妻離子散,這樣的日子還沒有一個頭,那滋味,任誰也不好受。況且,上大專的兒子,每一個月都需要雷打不動的開銷,這些事情落到陽老闆肩上,真是亞歷山大。當然,對陽老闆的處境,卞開來也沒有什麼好法子提供幫助,畢竟自己沒有實質性的一官半職,沒有能力為陽老闆解決什麼具體問題。作為朋友,他也只得跟着感嘆一番。結束的時候,總這樣安慰着他:「陽老闆,不要着急,慢慢來,以後的聚會,我都安排在你這裡,爭取把你的生意拉起來!」

卞開來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更是一個處處認真的人,說了,就要做。於是,有卞開來的酒局飯局,或者是作家協會必須的工作餐,都雷打不動安排在「爽嘴」。平均算下來,每一周都在二次以上的「爽嘴」吃喝,這讓陽老闆很是感激,每次見着,都唯唯諾諾的來與卞開來寒暄。陽老闆人比較木訥,語言不多,有時候,說話還結結巴巴、吞吞吐吐,給人的印象,就更加實在,憋得臉通紅,無非就是感謝感謝之類的幾個詞,沒有新鮮的表達。卞開來看在眼裡,同情心在一點一點地增加,對於陽老闆這樣被女人拋棄、被生活壓彎要的男人,他也很難理解,人實在,做事踏實,怎麼就過得如此窘迫呢?卞開來找不到答案。

年底,省作家協會代表大會即將召開。給了本市十三個代表名額,從醞釀到名單確定,反反覆覆了將近一個月。這期間,卞開來是真的忙壞了,找縣區作家協會主席協商,找市作家協會各位副主席溝通,然而,還是矛盾重重。

省作家協會代表,既要有代表性,關鍵還得有近五年的創作成績。老主席交待的一個作家,卞開來卻沒有能力納入代表,怎麼協調都沒有成功,幾個副主席一致反對:「他當代表,怎麼服眾?代表不是人情世故,要實事求是地選出有真正實力的作家當代表……」確實,六個副主席當中,只有三個當了代表,大家心裡都有一肚子氣,每一個代表,都得在主席辦公會上過一遍,這幾年,誰發表了多少作品,通過作家群、私人的公眾號、微信朋友圈都有展示,哪個成果怎麼樣,人人心裡都有數,平時鬧的歡,光耍嘴皮子的人,這個時候,爭奪代表也是最活躍的。老主席交代的那個作者,就屬於此類。

卞開來不敢怠慢,更不敢對老主席說明真相,不然,現任主席副主席與老主席的矛盾將會更加激化。但是,這個電話不得不打,因為在「爽嘴」喝酒的時候,老主席私下交代卞開來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卞開來給老主席打電話,告知這個情況:「唐主席,今年的省作家協會代表名額很少,那個……今年沒有選上……」

老主席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問:「你是哪個?」隨即掛了電話。

卞開來懵了。拿着電話左看右看,然後,往床上一摔:「去他媽的!」

被摔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是陽老闆打來的:「卞哥,來……來……店裡喝……酒!」

時間已經是夜裡十點半了,聽口氣,陽老闆已經喝的差不多了,正在氣頭上的卞開來根本沒有心情喝酒,心生疑惑,陽老闆本來不喝酒,今天晚上咋喝得顛三倒四了?猛然聽見陽老闆的聲音,還感覺比較陌生和突然。這麼久以來,雙方從來沒有打過電話,都是在微信上聊天。卞開來說:「陽老闆,我有點困,今天就不來了,再改時間吧!」

他以為,這樣一說,陽老闆就會順水推舟地回答:「好的,那就改時間吧!」然而,陽老闆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在電話里哼哼唧唧的,似有話要說。

卞開來勸:「陽老闆,時間不早了,你也不要喝多了,我知道你的酒量,你喝不得,就不要再喝了,我們都早點休息。」

陽老闆平時不喝酒,就算卞開來去店裡,他也再不來敬酒了,酒這個東西怎麼說呢,喜歡酒的人,喝着是享受,不喜歡的人,簡直就是受罪。第一次見陽老闆喝酒,吐的那個聲音啊,一想起,就心悸。

卞開來想起,陽老闆說過,在特別難受的時候,還是想喝一點酒的,這麼看來,今天晚上陽老闆一定難受了。但此時此刻,卞開來也難受着,他的這種難受和陽老闆不一樣。他的這種難受,是難受到心裡、骨子裡的,是根本不可能能夠用酒精就能夠麻醉的。文化人就是不一樣,老主席短短的四個字,就把他打入了另類,打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你是哪個?」讓你不得不懷疑,捫心自問「我是哪個?」唐主席,我是卞開來,是你推薦的作家協會秘書長啊!這些話,對唐主席說嗎?人家會聽嗎?就算說了,有用嗎?

卞開來畢竟不是唐主席,道行沒有那麼高,陽老闆不掛電話,也有着不依不饒的架勢,那就耐心地聽聽,有時候,男人心裡的苦,真找不到可以傾述的對象,這樣看來,陽老闆把自己當成了知心朋友,如今,能夠這樣的,為數不多,聽聽無妨。

陽老闆嘆着氣:「哎呀,很久沒有見着哥哥了……」

卞開來不習慣這樣繞來繞去的,他喜歡直奔主題,便問:「有什麼事情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就是……」

「陽老闆,莫吞吞吐吐的,當我是朋友的話,男人嘛,有啥說啥,乾脆利落,優柔寡斷煩人,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卞開來就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人,答應的事情,就馬上辦。說了的事情,就馬上做,在圈裡是出了名的耿直。也因此,才被老主席稱為「活動家」,這年月,誰不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是,在卞開來這走過的人生幾十年看來,他不是不會這樣做,是他的為人、性格決定了,他不會這樣做。

陽老闆好像受了鼓舞,開始嘮嘮叨叨:「這不馬上即將要到春節了嘛,我想請你們來店裡吃個飯,就請平時你們那一幫哥們,人員麻煩哥哥張羅一下,我要好好感謝大家!」

卞開來愣住了,陽老闆的店,本來生意都不好,怎麼想起請客了呢?這樣一想,才發現,至少兩個月沒有去「爽嘴」喝酒了。也難怪,臨近年底,一是作家協會的事情多,二是本市的疫情反反覆覆,一時間茶坊餐飲關閉,一時間又悄悄地開放,人的心情,整天都是提心弔膽的。這段時間,居然忘記了還有一個「爽嘴」!

看陽老闆態度真誠,卞開來說:「陽老闆,這樣吧,是有很久沒有去你店裡了,明天晚上不得行,我還要去省城一趟,那就後天中午如何?我就喊上唐主席和這幾個老哥們……」卞開來決定,一定要在酒桌上,當面向唐主席致歉,在酒桌上認識,發生在酒桌上的問題,就應該在酒桌上解決。他要讓唐主席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他卞開來不照辦,而是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幾杯酒下肚,他相信,唐主席還是能夠理解的。

「……」陽老闆嘰里咕嚕一陣,像是真的喝多了,卞開來就掛了電話。

在省作家協會交了代表表格和名單,卞開來沒有去兒子家,直接往火車站趕,此時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半,就給陽老闆打電話,他的本意是,現在既然生意不好做,就不要浪費了。憑直覺,陽老闆會狠狠地招待他們一頓,說不定雞鴨魚海鮮什麼的一大桌,朋友嘛,何必這樣呢,整幾個家常菜吃吃,不在於高端,可口就行,當然,唐主席喜歡的那兩樣火爆腰花和毛血旺必不可少。

電話通了,陽老闆沒有接。

也是,餐飲老闆除了早餐店,多半都是睡得遲起得晚,那就等一會再打,反正今天有的是時間。上車,人員稀少。這兩年,疫情的原因,外出很不方便,不是非去不可,基本上都不會出門。卞開來所在的城市,也是一年內,基本上有那麼兩三次的「情況緊急」,最多的時候,封控了六個小區,那幾天人心惶惶。是不是這個原因呢,很久沒有去「爽嘴」了,協會事情多是一方面,主要原因還是在這裡,都怕外出吃飯和聚集。

坐下後,卞開來再看看時間,十一點二十,再有一個半小時,就能夠回到家。他是一個心裡藏不住事情的人,一件事情不落實,腦袋裡始終裝着,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心境不輕鬆。於是,再打陽老闆的電話,電話通了,一直到響鈴自動停止,陽老闆仍然沒有接電話。

出什麼事情了?

這個陽老闆,一定是喝高了,手機開成靜音在睡覺。對於沒有酒量的人,旁人很難理解。有的當場嘔吐,有的第二天宿醉,真是五花八門。為什麼卞開來會這樣想,因為有的時候,他喝高了也一樣,為了不讓人打擾,就把電話開成靜音,等醒過來後,在逐一回復處理。

為了讓陽老闆睡醒後及時回復,明明知道陽老闆不會接,卞開來還是又連續打了電話,這樣一來,等陽老闆醒後看手機,就知道有多少個未接電話,讓他知道自己對這個事情的重視。請客吃飯,本來是比較隨意的事情,但是,因為這個事情是陽老闆交代的,因此,卞開來想把它做到盡善盡美。比如,一旦和陽老闆確定了時間,今天晚上,他就會專門去到唐主席家裡,還會帶上一瓶好酒,這瓶酒,是兒子參加工作後,用第一個月工資給他買的,一直捨不得喝。這樣做,不管別人認為的「負荊請罪」也好,還是自己「做賊心虛」也罷,不這樣做,似乎自己的心裡的那道坎就過不去。他相信,通過主動上門,唐主席心裡的結,會解開的。畢竟,他卞開來只是一個秘書長,不是主席,不是常務副主席,協會工作上的事情還做不到說一不二。尤其是人事這一塊,只有做記錄、發通知的份,基本上還沒有發言權。唐主席一釋懷,事情就好辦了,卞開來就會趁熱打鐵,提出明天中午「爽嘴」聚聚,這麼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一個人在家喝酒,怎麼說,都沒有一起喝來得痛快,抽煙喝茶的情況,卞開來不知道,可這喝酒,獨樂樂還真沒有眾樂樂過癮。煙酒茶三樣,各自的樂趣盡在不言中。

到了家,卞開來煮了一碗方便麵充飢,洗澡換衣服,一陣忙碌下來,就到了下午五點,這個時候,突然想起給陽老闆打電話的事情,馬上找到手機,手機有七個未接來電,居然沒有一個是陽老闆打來的。他對未接來電逐一回復了,處理了該處理的事情,坐在沙發上,人就有點走神了。再給陽老闆打電話,電話仍然是通的。卞開來似乎和電話較上勁了。不接,又打。還不接,還打!打打打打打打!

卞開來一連打出六個電話,奇怪的是,電話一打就通,陽老闆就是不接電話。

卞開來再打視頻通話,鈴聲停止,顯示未接。卞開來的彆扭勁,自己都控制不住了,繼續在微信上呼叫:「陽老闆,明天中午的聚會安排的怎麼樣了?麻煩你回我一個電話,或者一個信息,我好通知人……」

又發了第二條語音:「陽老闆,請一定抽空給我打一個電話,我在急等……」儘管卞開來使出了渾身解數,陽老闆始終沒有回應,就像一個人對着荒無人煙的沙漠喊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一樣。這讓卞開來不能理解,因為對方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怎麼會這樣呢,就算扯脫頭上的所有頭髮,卞開來怎麼都想不通。

卞開來的頭上,開始出毛毛汗了。他已經用座機告知了唐主席,意欲晚上八點去家裡「匯報工作」,這次,唐主席沒有問他是哪個?似乎,忘記了或者釋懷了些什麼,很爽快的答應了。他還等着敲定陽老闆的酒局,討唐主席的高興呢。幸好,他沒有在電話里告知明天中午喝酒的事情,如果提前說了,到時候卻沒有兌現,後果就嚴重了,唐主席會把他看成什麼人呢,用腳趾頭都能夠想到:說話不算話?陽奉陰違?吹牛大王?嘴炮?虛偽?卞開來不敢想下去。

已到晚飯時間,卞開來根本沒有什麼胃口。他的身心,全部糾結在陽老闆的電話上。應該說,是出在陽老闆身上,有什麼事情,你接一個電話,幾句話的事,不是明白了嗎,卞開來做了幾種假設—-

陽老闆還在睡覺?

這個基本上不可能。什麼樣的餐館,都不可能下午都還不開門迎客。一般來講,晚上才是餐館上座率最高的時候。很多老闆恨不得通宵達旦的開門,為的就是撿那麼一兩個夜歸的過路客。

陽老闆忙的團團轉,沒有時間看手機?

這個理由更加值得懷疑。不說做生意的人,大小是一個老闆,進貨呢、採買佐料呢、微信支付呢,總不至於沒有一點事情吧,再說了,據統計,中國人現在手機不離手,每隔十分鐘,就會看看手機。作為老闆,應該看手機的時間更勤。

陽老闆前天晚上喝多了,忘記了請客的事情?

也不應該啊,電話是陽老闆主動打來的。再說,就算忘記了,更應該接電話啊,不說我是你的朋友,就算我是你的老主顧,打了這麼多個電話,肯定是有事情找你,你也應該接電話啊。這樣不聲不響,玩失蹤,算什麼呢?

是陽老闆的店關門了?

下火車後,卞開來是打的回家,一路上人來人往,完全沒有疫情期間的高度戒備。再說了,本市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出現疫情了。

卞開來想來想去,頭疼了、喘粗氣了,他感到,自己的渾身都在顫抖,仍然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他不再抱希望,在心裡狠狠的罵了一句:「什麼人啊?這樣的人,不配做朋友!」

窗外已經夜色濃重,只有那昏暗的路燈,照着雨兮兮的街道。出租車在不停地走過,壓出一些濺水。幾十年來,卞開來還是第一次遭受這樣的冷暴力,或者叫「放鴿子」,他一向瞧不起那些虛偽和耍嘴皮子的人,說得天花亂墜,一到關鍵時刻就拉稀。應該說,他對陽老闆不了解,也稱不上知心朋友,就是店主與客人的關係,為什麼自己拿他當朋友呢?歸根結底,還是陽老闆唯唯諾諾的表情,加上他木訥的神態,總給人誠實可靠的錯覺。

這還是卞開來第一次遇着這樣的人和事。

就算你後悔了,不想請客了,在電話里,你就說:「這兩天稍微忙一點,以後再說……」

難道我還聽不明白畫外音?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是差你一頓飯的人。吃了無數次,我們也沒有掛賬嘛,更沒有逃單嘛,很多時候,都是多給,絕沒有要求打折嘛。人嘛,要講良心,做生意的人,如果起碼的誠信都沒有……

「呵呵呵呵……」

卞開來獨自氣笑了,笑自己的太天真,笑自己的太認真,人家明明是一句順口話,他卻當了真。人家明明是一句酒話,他卻忙天火地抓落實。事實已經擺在這裡了,卞開來不想就這樣不聲不響的以冷暴力對冷暴力,就算死,也要對方死的明明白白,他給陽老闆發了一條信息:「陽老闆,你這樣為人可有點讓人失望,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我以後可能就沒有你這樣的朋友了,也請你不要再來影響我……」

發出信息後,卞開來隨即刪了電話號碼,同時刪除微信。

奇怪的是,只一分鐘,他的電話響了,來電就是剛剛才刪除的這個熟悉的號碼。

卞開來本來想以牙還牙,不接電話,就讓陽老闆也急一急,就像他不接電話一樣,來一個角色轉換,都嘗嘗這種難受、憋屈的滋味,可是,他卻沒有陽老闆那樣的定力,只愣了一下,就接了電話。

「喂,你是哪個?」卞開來聲音冷冰冰地問。

「嘿,嘿,我是哪個?」陽老闆沒有自報家門,更沒有解釋什麼。卞開來仍然摸不着他想表達什麼樣的重點,這個時候,卞開來已經完全沒有心思知道陽老闆的任何事情了,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等着陽老闆再說話,而是立即掛斷電話,毫不猶豫地拉黑了號碼,咬牙切齒地在心裡吼了一聲:「老子不和你玩了!」

他怕自己一旦通話,會罵出自己這一輩子都還沒有用上那些罵人的話。

隔着老遠,他把手機向沙發一摔,從嘴裡說出了這麼一句不着邊際的話:「啥都沒有意思,去他奶奶的!」

好像和手機有仇似的,手機並沒有如他所願,落在鬆軟的布藝沙發上,而是在空中突然改變了軌跡,「啪」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板上,頓時,手機屏幕像遭受重擊的冰面,無數條不規則的縫隙隨着「咔嚓咔嚓」的聲音在整個屏幕炸開。[1]

作者簡介

柳戀春 ,男, 1966年3月8日生,重慶合川區人,教過書,當過兵。2000年開始文學創作,現居四川省南充市。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