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弼時的留蘇生涯(中)(武立金)
作品欣賞
任弼時的留蘇生涯(中)
莫斯科的夏天,涼爽宜人。一進入市中心特維爾斯卡亞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普希金銅像,這位俄羅斯的文學家像是在吟誦火熱般的戰鬥詩句,又像在歡迎來自遠方的中國學子。
七月九日,任弼時同劉少奇、羅亦農、蕭勁光、吳芳、任作民等一行經過兩個多月艱險的長途旅行,終於抵達了久已嚮往的莫斯科。
此時的莫斯科已成為一個國際活動中心,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正在這裡舉行,青年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相繼召開,赤色國際工會在這裡剛剛成立。
沉浸在國際主義氛圍中的東道主滿腔熱情地以最高規格歡迎任弼時等中國革命青年,同對待出席共產國際大會的代表們一樣,把他們迎進了柳克斯旅館。他們初到世界第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度里,感到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有趣,那麼的富有吸引力]。
八月三日,任弼時等進入位於特維爾斯卡亞街的斯大林東方共產主義勞動大學。開始了他們在蘇聯的留學生涯。
東方大學的學生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從蘇維埃東方來的;一部分是從殖民和附屬國來的。因此,這個大學有兩個教學方案:一個是造就能為東方蘇維埃共和國培養需要的幹部;另一個是為在東方各殖民地附屬國造就勞動人民革命需要的幹部。
根據各國的要求,學校分國別設立班級,東大中國班由此誕生。任弼時和劉少奇、羅亦農、蕭勁光、曹靖華、彭述之等是中國班的第一批學員,也是東方大學的第一批學員。
十月二十一日,東方大學正式開學。
進入中國班的任弼時和身材魁梧,性格爽朗的羅亦農同住樓上的一個小房間,同學中還有肖勁光、柯慶施、王一飛、任岳等同志,共計四十多人。他們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學習馬列主義理論;接受嚴格的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紀律訓練;參加無產階級各種大型國際會議……
在中國班學員中,任弼時年紀最小,身體也差,經常患感冒。但他學習非常努力,善於鑽研問題,常常出了教室,就進圖書館,手裡總拿着圖書和報紙。為了迅速弄懂俄文,他經常找大學裡的俄國同學直接交談,以糾正自己在語法、語音方面的毛病。不久,他就能直接通過俄文聽教師講課和閱讀報刊書籍。
同學們都驚奇地問任弼時:「你俄文那麼好,是怎麼學的?」
任弼時靦腆地回答:「看不懂再看,說錯了再說,看看說說,就會成功的。」
但任弼時並不以此為滿足。學校放暑假,他和羅亦農等同學到烏克蘭農村,到農民家裡訪問。在烏克蘭綠色的原野上,他迎着柔和而溫暖的夏風,伴着如金紗飄蕩的小河,穿着短大衣和黑色長皮靴,手拿鐮刀和烏克蘭農民一起割草。他一邊勞動,一邊向農民學習方言土語。當然,這其中他還更細心地了解俄國的過去和現在,了解十月革命。
當任弼時身上帶着烏克蘭原野的泥土回到莫斯科時,俄語彙話和閱讀能力更令人驚奇。新發表列寧的《俄國共產黨(布)第十一次代表會議上的政治報告》等文章,以及布哈林的《共產主義 ABC》,他拿到手裡就能隨即譯成漢文,又快又準確。
俄文的優異成績,幫助了任弼時更好地學習馬列主義。在教室里,俄國教師講授《共產黨宣言》、《政治經濟學》和《資本論》等課程時,有一個助教兼翻譯在講台邊將老師的話譯成中文,以幫助同學們聽講。這個人就是被人稱為「驕傲、冷酷」的瞿秋白。還有一個翻譯,叫李中吾。他們俄文很好,但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卻不太熟悉,因此在翻譯某些哲學、社會科學術語時也會遇到困難。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同學們都很着急,而任弼時卻很輕鬆。因為他和羅亦農一樣,可以不通過翻譯而直接聽懂俄國教師的講課,可以直接用俄文作筆記。馬克思和列寧的一些重要著作,他都很快地讀完了,而且細嚼消化,迅速異常。他捕捉要點,有山鷹覓食般的敏捷,闡發聯想,又有駿馬飛馳般的奔放。
於是,每天下課後,一些同學都來到樓上任弼時的房間,要求說:「來給我們補習一下功課吧!」
「沒問題!」任弼時總是熱情幫助,一點也不怕麻煩。
張太雷對任弼時這種治學為人的精神推崇備至,瞿秋白也感嘆地讚揚任弼時是一個誠實而用功的學生,說他全然沒有沾染那些華而不實、誇誇其談的惡習,是大家的榜樣。
生活不由得你選擇,你必須順應生活的變遷;生命不由得你摧殘,你必須好好珍惜生命。生命如花,嫣然含香。當內心滿含溫情,就會望見草長鶯飛,鳥語花香。任弼時善於同一切艱難困苦挑戰,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此時的俄國,由於連年戰爭遭到了嚴重破壞,農業產值只有戰前的一半,工業產值減少了七分之六。莫斯科的麵包、食鹽、鞋靴、火柴、煤油的供應都極為緊張,各工廠、學校都缺吃少穿。每天,麵包房門前都排着長長的隊伍。
但是東方大學卻受到了優厚待遇,學生口糧標準是一般大學生的兩倍。汽車運來了草綠色的麻布軍裝和皮帶,免費發放。還運來了木柴,燒火給各個寢室送暖氣。鉛筆和紙張,也送到了一雙雙因激動而顫抖的手裡。
初到東大, 任弼時親眼看到給他們上課的教授背個兜兜,拿着毎星期六發給的麵包票,去領取一塊麵包背回家。這些像煤炭一樣黑的麵包,就是他一個星期講課的報酬。
東方大學的學生們享受供給制,吃飯、穿衣、住房都是免費提供。剪髮、沐浴、洗衣也是學校負責。每月還有不到二元新盧布的零用錢,吸煙的人可以領到一些煙草。
食品供應方面,東大的學生們享受着和蘇聯紅軍一樣的「最高待遇」,列寧也不過如此——每日兩塊巴掌大的黑麵包和幾個土豆。早上吃一塊麵包,中午就不敢吃了。午飯,有時每人有一勺湯,是海草和土豆煮的,偶爾放一點鹹魚。一勺子下去,經常是清湯寡水,能夠碰上一點稠的,那算是很幸運的了。
這些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經常餓得上樓都十分吃力,一步一步慢慢往上挪,中間還得休息幾次。有時肚子餓得實在太難受,就躺在鋪上等吃飯。
他們穿的衣服,都是歐洲工人捐獻的。任弼時個子沒有歐洲人那麼高大,也分得一雙很重的大皮靴、一件黃色麻布上衣、一件軍大衣,一條皮帶、一頂尖尖的上面綴着紅五星的船形帽。
晚間,房間裡燒一些木柴烤火。睡覺時沒有被子,只蓋一件軍大衣和一條毯子,大家就一個挨一個擠在一起取暖。
學生們平時也參加一些公益勞動,大約毎隔三個星期到廚房值日一天。早上天不亮就去廚房劈柴、削土豆,去堆棧搬麵包、切麵包,開飯時負責分發麵包和湯菜。這些勞動自然難不倒從小經常幫母親做家務的任弼時,飢餓與寒冷也無法摧毀任弼時對理想的追求!
在莫斯科,儘管生活很艱苦,任弼時心裡卻感到巨大溫暖。他常說:「俄國人民如此關懷我們,我們要加倍努力學習啊!」
這一天,任弼時接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原來是未婚妻陳儀芳寫來的信,也是她寫給自己的第一封情書。
聽說任弼時在蘇聯的生活條件很差,陳儀芳很心疼。但自己不識字,請別人代筆又不便把自己內心的思念完全表達出來,於是陳儀芳就萌生了學文化的念頭。
陳儀芳參加了夜校,很快就會寫一些常用的文字。當任弼時收到未婚妻親自寫來的信時,心中不可思議又欣喜異常。滿紙的錯別字旁人很難理解,任弼時卻一下子就能看明白。於是 任弼時給父親寫信,懇請幫助陳儀芳念書。任弼時對陳儀芳說:「此事乃為終身之謀。」
留學在外的學生,除了能學到專業知識外,還可以領略外國文化,了解一些外國的生活方式與生存環境。
進入東方大學後,為了以後回國從事革命工作不暴露身份,毎個學生都獲得一個俄文名字,任弼時叫布林斯基。也是在此時,他將原名培國改為「弼時」。「弼」,原意是指矯正弓弩的器具,後引申為「糾正、輔佐之意」。顯然,此刻的任弼時,把父親寄於自己的期望「培植為國人才」具體化了。
這年冬天,「東大」中國班開始建黨。由於黨員人數不多,所以稱「旅莫組」,只設一個負責人。羅亦農、劉少奇、卜士奇、吳芳首先由團轉黨,推舉羅亦農為主席。當時,黨員身份是保密的,直到第二年的十一月才在團員中公開。
中國班有一個團體——「旅俄青年共產團」。團內分交際、秘書、庶務、編輯、圖書、衛生六部,並已開展團務活動。
任弼時在填寫團員調查表時,在「回國後幹什麼」一欄中,他非常謙虛地認為自己學得還不夠,寫道回國「沒有相當可以運動的機會的工作」,但如果回國「少也要到工廠去做點工人運動的工作」,表明了他的志向和決心。
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一日,為對抗去年十一月十二日開幕的帝國主義重新瓜分遠東及太平洋勢力範圍的華盛頓九國會議,共產國際執委會發起的「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在斯科召開。中國派去了以張國燾為團長的代表團。除共產黨參加外,還有國民黨及其他進步團體等相當廣泛的社會代表。任弼時、劉少奇、蕭勁光、卜世奇等幾名「東大」中國學生也參加了會議。
十一月五日至十二月五日,共產國際召開第四次代表大會。陳獨秀率中共代表團來到莫斯科出席會議,匯報中共中央對待國共合作和國民革命的意見,聽取共產國際和蘇共中央對於中國革命的指示。
十二月七日,陳獨秀來到「東大」考察,同時出席中共旅莫組全體大會。出席這次會議的還有瞿秋白、卜世奇、羅亦農。
陳獨秀帶着長輩的口吻,口若懸河地高談闊論。通過他的談話,任弼時知道了毛澤在湖南、蘇兆征在廣州、鄧中夏在上海、彭湃在廣東海陸豐,已經建立了一批堅強的革命組織,點燃了反帝反封建的熊熊烈火……
陳獨秀在接見從法國來此的青年學生蕭三時,得知在法國的同志學習和生活都很困難。經和蘇聯有關方面交涉後,他便寫信給留法學生的負責人趙世炎等,提出讓留法的同志分批來莫斯科,進入東方大學學習。
會議討論通過了王一飛、彭述之、任弼時為正式黨員;蔣光慈、秦抱朴、謝文錦、許之楨為候補黨員;華林由俄共正式黨員轉為中共正式黨員。
從這一天起,十八歲的任弼時從組織上確立了他與無產階級革命的關係,成為一名中共正式黨員。
這時,中共旅莫組織仍是一個「組」的建制,儘管已有十三名黨員。同時,在青年團中,它剛剛從秘密狀態轉向公開。但是,旅莫組已開始了黨的正式的組織生活。
會上,瞿秋白提出黨員在團員中的作用與影響的問題。羅亦農就此提出黨內對個人主義及不負責任等問題的監督,應給團組織作出表率。因此,他建議黨員分三個小組,互相監察,遇有不對,立即報告書記或用其他方法糾正。每月必須開一次批評會。
羅亦農的提議得到全體與會人員的贊同,以羅亦農、任弼時、李宗武、王一飛、蕭三為一組,羅亦農為組長;以彭述之、華林、許之楨、謝文錦、卜世奇為一組,彭述之為組長;以蔣光慈、秦抱朴、王鴻勛為一組,秦抱朴為組長。
旅莫黨組織內部無產階級政黨嚴厲的批評制度由此建立。這對任弼時來說,也是他一生嚴於律己以不斷檢討自身的真正開始。
十二月十八日,任弼時第一次參加旅莫組黨的會議,他們學習討論了陳獨秀帶來的中共第二次代表大會的文件,並對黨章第二、三條提出了具體意見。
中共「二大」通過的黨章是中國共產黨第一個黨章,第二條關於入黨手續,只規定了報批單位,而無候補期,對介紹人也無具體限制。旅莫支部討論認為:「黨員入黨時,須有三個月以上之入黨黨員二人介紹於地方執行委員會,經地方執行委員會承認即為正式黨員,但知識階級等,須經相當候補期。」
黨章第三條規定:「凡經中央執行委員會直接承認者,或已經加入第三國際所承認之各國共產黨者均為本黨黨員。」
經過討論,大家一致建議上述兩類黨員,也要「經某機關審定」才能成為本黨正式黨員。
這兩條意見上報中央後,均被採納。
一九二三年四月九日,中國班召開黨團員大會,除張國燾介紹「二七」慘案情況外,由彭述之代表病中的羅亦農,向大會公布了黨員名單。說明共產黨是無產階級先鋒隊,青年團是黨的後備軍,青年團應當服從黨的指導。
四月上旬的一天,任弼時與王若飛、蕭三等同學興致勃勃地來到莫斯科火車站,在熙來攘往的旅客中迎接旅歐支部第一批來「東大」的同學。
半個月前,他們由中共黨員趙世炎帶隊從巴黎出發,其中有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陳延年和陳喬年以及王若飛,還有法共黨員和德共黨員等,全隊共十二人。
異國他鄉迎同志,自是別有一番親熱勁兒。
胖胖的王若飛拉着任弼時的手說:「你就是任弼時呀?我們老早就聽說你了!」
「我們也一直在注意打聽你們的情況。」
「聽說你俄文很好,我們這一來,學習上你可要幫着點。」
「沒問題!這裡好比大家的家,我們互相幫助,你們完全會學得更好的!」
任弼時還興致勃勃地向王若飛等人打聽老同學和老戰友李富春、蔡和森等人在法國的情況。
儘管他們大多是第一次見面,任弼時挽着新同學的手,大踏步地一路走一路用他特有的湘音向大家介紹「東大」的學習和生活情況。[1]
作者簡介
武立金,原總參某部副局長、天津市政協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