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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味(劉毅)

人間有味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人間有味》中國當代作家劉毅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人間有味

臘肉

杆子上只剩最後一掛臘肉了,妹妹一看到就哭着要吃肉,我怎麼也哄不住。她能哭,可以哼哼半天。

娘在鎮上的醫院住院,爹在地頭農忙,我呢煮飯帶妹妹,還要經管兩頭豬。飯好做,舀一鍋水,水開後倒兩瓢紅苕、半碗米,有時變着花樣也撒點玉米面兒,最後往裡頭摻兩勺酸菜,一大鍋酸菜紅苕稀飯就成了。先給豬舀一盆,我發狠要餵出兩頭大肥豬,剩下的我們再就着泡菜吃得人嘴裡寡淡。

妹妹開心得直蹦:「吃肉嘍!有肉吃嘍!」她若再大點,我非揍她不可。

「建軍,你去抱些劈柴來。」爹咧着鬍子拉碴的嘴,對我說。

我遲疑地看了他一眼——臘肉是來客或央工才吃的,娘日子過得細,她要知道了……但嘴裡不爭氣,已經蓄滿了口水,兩根細麻稈兒腿不由自主地邁向柴房。

我爹大塊頭,好莊稼把式,鋤頭使得旋風轉,但窄窄一條臘肉卻在案板上鋸了半天,蒲扇大手粗糙而笨拙。妹妹就一動不動地立在邊上,眨巴着兩隻蝌蚪一樣的黑眼珠,看看案板上的肉,又看看爹的臉。我沒閒着,團起一束新鮮柏枝來洗鍋,久未見油的鍋底留下一圈圈年輪般的銹跡,怎麼使勁也蹭不掉。 生好了火,劈柴火硬,鍋燙得冒煙。

妹妹急得直跺腳:「爸爸快點!」

爹笑笑的,不慌不忙把肉片放進鍋里,像個炒菜的老手。我知道他壓根兒就沒掌過勺。「嗞啦——」肉片立刻爆出愉快的噼噼啪啪聲,油水開始往出滲。爹抄起鍋鏟,一陣叮啷咣當地翻炒。那動靜,不知道的以為我家在打鐵。臘肉真香,我眯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見油走得差不多了,丟下去的干辣椒立馬焦黑,可一大束蒜苗還在砧板上呢,爹慌忙轉身切蒜苗。鍋里黃煙大作。

「建軍,火大了,退柴!」爹急促叮囑。

然後端起砧板,把切好的蒜苗往鍋里扒拉,手忙腳亂中碰到了隨手擱在灶頭上的菜刀,咣當一聲掉下來,驚得人一蹦,差點砍在腳背上。這一蹦,拿砧板的手一滑,厚實的木頭砧板跟蒜苗一起扔進了鍋里。

接下來的一幕令人膽戰心驚,鍋底倏忽騰起一股濃煙,伴隨着嘶嘶聲,火苗子頓時躥了起來,足有兩尺來高——鍋底砸漏了!

我傻在那裡,不敢看爹尷尬的臉。妹妹半天才哇地一聲哭出來。我趕緊抱起她往外走,一邊說,臘肉有啥吃頭,一股煙味兒,哥哥給你燒筍子蟲吃。 妹妹銳聲大哭:「不,我就要吃臘肉,就要吃——臘——肉——」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中午小妹來看我,歡喜地說,哥,我們有臘肉吃嘍。原來是在她家別墅的空地上支了小木架,在一隻碗裡放上柏枝、大料、桔皮、桂葉,按照故鄉土法熏制了兩掛臘肉。我們又像回到了小時候,欣喜若狂。

縱使年華老去,往事如煙,也模糊不了我的記憶。那些心酸的往事在回憶里一樣溫存,構成百感交集的人生。

酸菜豆花手擀麵

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廣元雪峰有家不起眼的小飯館,主做舊時川北農家最地道的飲食——酸菜豆花手擀麵。

開飯館的是一對殘障夫妻,兩口子一個失聰一個單眼失明,都擀得一手好面。知人待客男的看、女的聽,應酬得滴水不漏。得空兩人坐在外間客座上養神,屏蔽了市聲喧囂,專注於他們天才的手藝。

酸菜用新鮮蔬菜醃漬而成,瀝去酸水,用菜籽油加臘豬油佐以花椒干紅椒蒜瓣大火燒開,酸香而不油膩。豆花就用瀝出的酸水點開,不需要任何凝固劑。客人落座稍候片刻,後廚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擀麵聲,隨後刀案齊響。面分粗細寬窄,細的若龍鬚,下到鍋里蓮花轉,撈到碗裡一窩絲。有柳葉寬的柳葉面,褲帶寬的褲帶面,柔韌筋道,勻稱絲滑。拿大海碗盛上,舀一勺酸菜再來一勺豆花。豆花酥軟細嫩,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蜂窩眼,往桌上一放,嫩顫顫的。

再搭一碟肉饃饃就更絕了。那肉饃饃又叫「豬臥泥」,這名兒沒有六十歲以上的老廣元都不知道。想必是過去哪位迂腐的秀才故弄玄虛。鐵鍋抹油加熱,調面成泥,舀一小勺擱鍋里,往裡摁(臥)一片肥瘦相間的臘肉,再舀點面蓋上,小火翻炕,直至滲出油水,兩面金黃酥脆。「豬臥泥」就成啦。豆花面加肉饃饃,一軟一脆,相得益彰。

一碗麵一碟饃吃下,頭上熱氣騰騰。來時雄心勃勃要吃三碗,肚子卻不爭氣。想我二十歲在太原城裡干力活,下館子切兩斤鹵豬頭,連吃三老碗刀削麵,吃到第四碗老闆娘都小心翼翼賠着笑臉,以為遇上了梁山好漢。

我是廣元鄉下長大的孩子,十幾歲遠離家鄉,二十多年僕僕風塵。再回到故鄉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的鋼筋水泥正在席捲鄉村,難尋往日熟悉的地方悵然若失。幸好,酸菜豆花手擀麵的味道沒有變,它還在這裡等我,慰藉我的鄉思。

當然,要找到這家小店對我這個「新」廣元人來說幾乎不可能,是在這裡工作的同學安排好的,這是我們別後多年的重逢。我們沒有去那些豪華的地方,十來個人嘰嘰喳喳擠滿了小店,不停地說啊笑啊,像學校大灶又開飯了。人生就是一場遠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變了,他們沒有變,透過眼角隱約的皺紋我依然看到同學時光純真的笑臉。

接外婆

呵,我們小時候,看場壩壩電影熱鬧得像過節,一年也難得幾回。不過,隔兩月就有川劇戲班來唱戲,一唱七天,娘就讓我去接外婆。 山路行人稀少,我拖根竹棍兒,一路虛張聲勢地學唱川戲裡的媒婆:

老太婆今年五十八/牽線搭橋人人夸/走東家/串西家/又說東家的菜好吃/又說西家的酒生花……

四下很靜,只有我的聲音在山中迴蕩,路旁墳冢上茅草森森簌簌作響。我害怕狗,那時卻盼着有條狗對我狂吠。

狗真來了。我花字沒脫口,黎家院的黃狗齜牙咧嘴從路邊磐石上衝下來,像見了幾輩子的仇人。我媽呀一聲,都帶着哭腔,一手甩打棍子一手彎腰撿土坷垃扔過去。狗立馬掉頭撲向土坷垃,摁在爪子下面又撕又啃。我拔腿就跑,等後面再追上來,又故技重施撿了石頭遠遠地擲打。跑出兩百米開外,已聽不見狗叫,狗累了。我也累了,躺在坡上喘氣,一摸一腦門子汗。

快到外婆家了,遠遠看見外婆背了背簍在拾柴火。叫一聲外婆,跑過去偎在她懷裡,外婆撩起圍裙角兒心疼地擦我額頭上的汗。一路上的驚嚇早已隨風而逝。

匆匆吃過飯我就催外婆動身,外婆又是裝豌豆呀胡豆呀,左一個小包右一個小包地收拾。她四個子女中,數我們家日子過得緊巴,外婆總想幫襯一點。夾襖口袋的手絹包,零角子攢得差不多了,就給我們買一副湯匙或者添置一件小家什。外婆說,她夢見我長大有本事了,蓋了好大好大一院房子,青青的瓦啊白白的牆。我就好想自己一下子長大,那樣外婆來我家就不住漏雨的草房了。

舅母顧不上吃飯,正忙着給我烙餅。白麵餅烙至八成熟再放進火塘草木灰里慢慢煨,這叫火燒饃,當麥香四溢的時候饃就熟了,用火鉗夾出來拍去上面的灰。火燒饃圓圓的,像個月亮,放在紗布里,四個角兒一綰,挑在竹棍兒上就出發了。

婆孫倆剛轉過山咀,突然斜刺里撲出一條狗,我下意識雙手保護火燒饃,只覺褲子被猛地扽了一下。等回過神一看,不遠處的石頭上趴着一條麻狗,嘴裡還叼着從我褲腿上扯下的那塊布呢。

外婆邊走邊詛咒那該死的狗,埋怨她沒照顧好我,走幾步又蹲下來問疼不疼。除了褲腿一個洞,縫子也開線了,我好好的啊。就在前面一縱一縱地跑,學孫悟空給外婆看。開線的褲腿兒迎風扇動,外婆被我逗笑了,露出掉了一顆牙的小豁口,她頭上工整地纏着黑絲帕,身穿藏藍斜襟大褂,金色的夕陽照在她身上,那是世界上最慈愛的外婆了。

回到家,戲班剛好開鑼。開場的鑼鼓節奏強烈而激越,四下的人便往攏聚。我瘋圓了,哪顧上吃飯和換褲子,掰一牙兒火燒饃就跑,我要給外婆占位置呀。 外婆走了二十多年,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為生活打拚,只是偶爾想起過她,算不上思念。當我們一家人像外婆做夢希望的那樣,日子已經過得蓬勃紅火的時候,我甚至忘記了外婆的存在。昨晚又夢到接外婆看戲,醒來後再也不能成眠,默默流淚。[1]

作者簡介

劉毅,崑山市作家協會會員。有散文、隨筆發表於《散文選刊》《西南文學》《蘇州日報》《崑山日報》等。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