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人筆記系列之五(先生)(尚建明)
作品欣賞
鄉人筆記系列之五(先生)
綠哇哇的莊稼一尺來高，先生正專心致致地鋤禾。背後傳來兩聲喚他名字的聲音，嗯着回頭一看，是多年前一個場院裡住過的小輩元蛋在叫喚：「孫子滿月到了給寫副對子唄」。「寫不了」。「胡寫兩下就行。」「胡寫兩個下也寫不來」。
有一年種麥時節。播種拖拉機眼瞅着就輪到給自家種了，車主卻臨時改變了主意：棚與棚之間的小塊地不種，先緊大塊地面積種。先生提着麥籽袋子，沒把自己的慍惱發作出來：前些天你媽死了，我又是寫祭文又是當司儀忙活了幾天忙地是啥呢！
先生說這些陳谷爛芝麻時顯然有些激動，但又儘量克制着，語氣放緩些，音量低沉些。他呷了口紙杯里的水，像要把一些不平事咽了下去。
桌旁的甲說：沒教養的人以後少理他！
乙說：那開播種機的主兒沒良心。這號人少少的吧。
先生開口道：大有人在。多少年了村里紅事白事經的多了，啥人都有的。紅事不請白事請也不稀奇。
先生稍歇片刻，起身提起毛筆，埋頭繼續他的工作。一中年婦女端着菜盆經過，瞟了一眼先生寫的毛筆字，不由讚嘆：尚老師就是寫的寫哇。不光是我說哩，尚老師應該培養接班人了，要不以後村里過個啥事情的，連個寫挽幛寫對子的都沒了，更嫑說喪葬司儀這活兒，連個吆喝的都難尋了。
先生自嘲：憨憨才幹這恣熊活里。先生又說：現在年輕人誰願幹這光盤工出力沒收益的活哩呢？我呀就瞅上你家亮子挺能幹的，跟我學吧，我倒是願意誨人不倦，毫無保留地教。只要有人願意學，還想多教幾個哩。
亮子媳好急忙避開說：哈呀，亮子只會腦袋快抵到地上瞎受，萬萬不行的。
先生說：你看看，村里人平時忙種大棚過光景，傳統文化都快丟盡了。媒體上不是報道過有年高考作文是要求寫一封信，好多考生連最起碼的辭致敬禮格式都不會呀。唉，社會在前進，又有許多傳統的文化在倒退啊。
又一陣子忙活，對子寫畢，先生擦把額頭汗的時候，有幫忙的遞過根煙說：尚老師歇會，抽根煙。先生吞煙吐霧，眯着眼想歇息歇息，幾個幫忙的小青年過來問：尚老師，哪副貼中門？哪副貼街門？哪個是上聯？哪個是下聯？
先生說：知道仄聲和平聲麼？
一夥年輕的干瞪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門上貼着這樣一副對子：
白事紅事喜慶事樣樣有求必應熱忱助鄉親遠近讚譽
村事民事鄰里事件件無不牽掛赤誠為民眾老少共欽
先生站在門下望着對子，想起曾共事多年的老夥計，往事歷歷，欲說還休，生怕自己總結的還不夠。他還在思𢙨什麼，不由長長一聲嘆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