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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國民性(林語堂)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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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國民性》中國現代作家林語堂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中國人的國民性

中國向來稱為老大帝國。這老大二字有深意存焉,就是即老又大。老字易知,大字就費解而難明了。所謂老者第一義就是年老之老。今日小學生無不知中國有五千年的歷史,這實在是我們可以自負的。無論這五千年中是怎樣混法,但是五千年的的確確被我們混過去了。一個國家能混過上下五千年,無論如何是值得敬仰的。

國家和人一樣,總是貪生想活,與其聰明而早死,不如糊塗而長壽。中國向來提倡敬老之道,老人有什麼可敬呢?是敬他生理上一種成功,抵抗力之堅強;別人都死了,而他偏還活着。這百年中,他的同輩早已逝世,或死於水,或死於火,或死於病,或死於匪,災旱寒暑攻其外,喜怒憂樂侵其中,而他能保身養生,終是勝利者。這是敬老之真義。敬老的真諦,不在他德高望重,福氣大,子孫多,倘使你遇到道旁一個老丐,看見他寒窮,無子孫,德不高望不重,遂不敬他,這不能算為真正敬老的精神。所以敬老是敬他的壽考而已。對於一個國家也是這樣。

中國有五千年連綿的歷史,這五千年中多少國度相繼興亡,而他仍存在;這五千年中,他經過多少的旱災水患,外敵的侵凌,兵匪的蹂躪,還有更可怕的文明的病毒,假使在於神經較敏銳的異族,或者早已滅亡,而中國今日仍存在,這不能不使我們讚嘆的。這種地方,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同時老字還有旁義。就是「老氣橫秋」,「臉皮老」之老。人越老,臉皮總是越厚。

中國這個國家,年齡總比人家大,臉皮也比人家厚。年紀一大,也就倚老賣老,榮辱禍福都已置之度外,不甚為意。張山來說得好:「少年人須有老成人之識見,老成人須有少年人之襟懷;」就是少年識見不如老輩,而老輩襟懷不如少年。少年人志高氣揚,鵬程萬里,不如老馬之伏櫪就羈。所以孔子是非常反對老年人之狀況的。一則曰「不知老之將至」,再則曰「老而不死是為賊」,三則曰「及其老也,戒之在得」。戒之在得是罵老人之貪財,容易患了晚年失節之過。俗語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就是孔子的意思。姐兒是講理想主義者,鴇兒是講現實主義者。

大是偉大之義。中國人誰想中國真偉大啊!其實稱人偉大,就是不懂之意。以前有黑人進去聽教師講道,人家問他意見如何,他說「偉大啊」。人家問他怎樣偉大,他說「一個字也聽不懂」。不懂時就偉大,而同時偉大就是不可懂。你看路上一個同胞,或是洗衣匠,或是裁縫,或是黃包車夫,形容並不怎樣令人起敬起畏。然而試想想他的國度曾經有五千年歷史,希臘羅馬早已亡了,而他巍然獲存。他所代表的中國,雖然有點昏沉老耄,國勢不振,但是他有綿長的歷史,有古遠的文化,有一種處世的人生哲學,有文學,美術,書畫,建築足以西方媲美。別人的種族,經過幾百年文明,總是腐化,中國的民族還能把河南猶太民族吸引同化。這是西洋民族所未有的事。中國的歷史比他國有更長的不斷的經過,中國的文化也比他國能夠傳遍較大的領域。據實用主義的標準講,他在優勝劣敗的戰場上是勝利者,所以這文化,雖然有許多弱點,也有競存的效果。所以你越想越不懂,而因為不懂,所以你越想中國越偉大起來了。

老實講,中國民族經過五千年的文明,在生理上也有相當的腐化,文明生活總是不利於民族的。中國人經過五千年的叩頭請揖讓跪拜,五千年說「不錯,不錯,」所以下巴也縮小了,臉龐也圓滑了。一個民族五千年中專說「啊!是的,是的,不錯,不錯,」臉龐非圓起來不可。江南為文化之區,所以江南也多小白臉。最容易看出的是毛髮與皮膚。中國女人比西洋婦人皮膚嫩,毛孔細,少腋臭,這是誰都承認的。

還有一層,中國民族所以生存到現在,也一半靠外族血脈的輸入,不然今日恐尚不止此頹唐萎靡之勢。今日看看北方人與南方人體格便知此中的分別。(南人不必高興,北人不必着慌,因為所謂「純粹種族」在人類學上承認「神話」,今日國中就沒人能指出誰是「純粹中國人」。)

中國歷史,每八百年必有王者興,其實不是因為王者,是因為新血之加入。世界沒有國家經過五百年以上而不變亂的;其變亂之源就是因為太平了四五百年,民族就腐化,戶口就稠密,經濟就窮窘,一窮就盜賊瘟疫相繼而至,非革命不可。所以每八百年的周期中,首四五百年是太平的,後二三百年就是內亂兵匪,由兵匪起而朝代滅亡,始而分裂,繼而遷都,南北分立,終而為外族所克服,克服之後,有了新血脈然後又統一,文化又昌盛起來。

周朝八百年是如此。先統一後分裂,再後楚並諸侯南方獨立,再後滅於秦。由秦至隋也是約八百年一期,漢晉是比較統一,到了東晉便五胡亂華,到隋才又統一。由隋至明也是約八百年,始而太平,國勢大振,到南宋而漸微,到元而滅。由明到清也是一期,太平五百年已過,我們只能希望此後變亂的三百年不要開始,這曾經有人做過很詳細的統計。總而言之,北方人種多受外族的混合,所以有北方之強,為南人所無。你看歷代建朝帝王都是出於長江以北,沒有一個出於長江以南。所以中國人有句話,叫做,吃麵的可以做皇帝,而吃米的不能做皇帝。

曾國藩不幸生於長江以南,又是湖南產米之區,米吃得太多,不然早已做皇帝了。再精細考究,除了周武王秦始皇及唐太祖生於西北隴西以外,歷朝開國皇帝都在隴海路附近,安徽之東,山東之西,江蘇之北,河北之南。

漢高祖生於江北,晉武帝生於河南,宋太祖出河北,明太祖出河南。所以江淮盜賊之藪,就是皇帝發祥之地。你們誰有女兒,要求女婿或是要學呂不韋找邯鄲姬生個皇帝兒,求之隴海路上之三等車中,可也。考之近日武人,山東出了吳佩孚,張宗昌,孫傳芳,盧永祥。河北出了齊燮元,李景琳,強之江,鹿鍾麟。河南出一袁世凱,險些兒就登了龍座,安徽也出了馮玉祥,段祺瑞。江南向來沒有產過名將,只出了幾個很好的茶房。

但是雖有此南北之分,與外族對立而言,中國民族尚不失為有共同的特殊個性。這個國民性之來由,有的由於民種,有的由於文化,有的是由於經濟環境得來的。中國民族也有優點,也有劣處,若儉樸,若愛自然,若勤儉,若幽默,好的且不談,談其壞的。為國與為人一樣,當就壞處着想,勿專談己長,才能振作。有人要談民族文學也可以,但是誇張輕狂,不自檢省,終必滅亡。最要緊是研究我們的弱點何在,及其弱點之來源。

我們姑先就這三個弱點:忍耐性,散慢性及老猾性,研究一下,並考其來源。我相信這些都是一種特殊文化及特殊環境的結果,不是上天生就華人,就是這樣忍辱含垢,這樣不能團結,這樣老猾奸詐。這有一方法可以證明,就是人人在他自己的經歷,可以體會出來。本來人家說屁話,我就反對;現在人家說屁話,我點頭稱善曰:「是啊,不錯不錯。」由此度量日宏而福澤日深。由他人看來,說是我的修養工夫進步。不但在我如此,其實人人如此。到了中年的人,若肯誠實反省,都有這樣修養的進步。

二十歲青年都是熱心國事,三十歲的人都是「國事管他娘」。我們要問,何以中國社會使人發生忍耐,莫談國事,及八面玲瓏的態度呢?我想含忍是由家庭制度而來,散慢放逸是由於人權沒有保障,而老猾敷衍是由於道家思想。自然各病不只一源,而且其中各有互相關係;但為講解得清楚便利,可以這樣暫時分個源流。

忍耐,和平,本來也是美德之一。但是過猶不及;在中國忍辱含垢,唾面自乾已變成君子之德。這忍耐之德也就成為國民之專長。所以西人來華傳教,別的猶可,若是白種人要教黃種人忍耐和平無抵抗,這簡直是太不自量而發熱昏了。在中國,逆來順受已成為至理名言,弱肉強食,也幾乎等於天理。貧民遭人欺負,也叫忍耐,四川人民預繳三十年課稅,結果還是忍耐。因此忍耐乃成為東亞文明之特徵。然而越「安排吃苦」越有苦可吃。若如中國百姓不肯這樣地吃苦,也就沒有這麼許多苦吃。所以在中國貪官剝削小百姓,如大魚吃小魚,可以張開嘴等小魚自己游進去,不但毫不費力,而且甚合天理。

俄國有個寓言,說一日有小魚反對大魚的殲滅同類,就對大魚反抗,說「你為什麼吃我?」大魚說:「那麼,請你試試看。我讓你吃,你吃得下去麼?」這大魚的觀點就是中國人的哲學,叫做守己安分。小魚退避大魚謂之「守己」,退避不及游入大魚腹中謂之「安分」。這也是吳稚暉先生所謂「相安為國」,你忍我,我忍你,國家就太平無事了。

這種忍耐的態度,我想是由大家庭生活學來的。一人要忍耐,必先把脾氣煉好,脾氣好就忍耐下去。中國的大家庭生活,天賦給我們練習忍耐的機會,因為在大家庭中,子忍其父,弟忍其兄,妹忍其姊,侄忍叔,婦忍姑,妯娌忍其妯娌,自然成為五代同堂團圓局面。這種日常生活磨練影響之大,是不可忽略的。這並不是我造謠。以前張公藝九代同堂,唐高宗到他家問何訣。張公藝只請紙連寫一百個「忍」字。這是張公藝的幽默,是對大家庭制度最深刻的批評。後人不察,反拿百忍當傳家寶訓。自然這也有道理。其原因是人口太多,聚在一起,若不相容,就無處翻身,在家在國,同一道理。能這樣相忍為家者,自然也能相安為國。

在歷史上,我們也可證明中國人明哲保身莫談國事決非天性。魏晉清談,人家罵為誤國。那時的文人,不是隱逸,便是浮華,或者對酒賦詩,或者煉丹談玄,而結果有永嘉之亂,這算是中國人最消極最漠視國事之一時期,然而何以養成此普遍清談之風呢?歷史的事實,可以為我們明鑑。

東漢之末,子大夫並不是如此的。太學生三萬人常常批評時政,是談國事,不是不談的。然而因為沒有法律的保障,清議之權威抵不過宦官的勢力,終於有黨錮之禍。清議之士,大遭屠殺,或流或刑,或夷其家族,殺了一次又一次。於是清議之風斷,而清談之風成,聰明的人或故為放逸浮誇,或沉湎酒色,而達到酒德頌的時期。有的避入山中,蟄居子屋,由窗戶傳食。有的化為樵夫,求其親友不要來訪問,以避耳目。竹林七賢出,而大家以詩酒為命。劉伶出門帶一壺酒,叫一人帶一鐵鍬,對他說「死便埋我」,而時人稱賢。賢就是聰明,因為他能佯狂,而得善終。時人佩服他,如小龜佩服大龜的龜殼的堅實。

所以要中國人民變散慢為團結,化消極為積極,必先改此明哲保身的態度,而要改明哲保身的態度,非幾句空言所能濟事,必改造使人不得不明哲保身的社會環境,就是給中國人民以公道法律的保障,使人人在法律範圍之內,可以各開其口,各做其事,各展其才,各行其志。不但掃雪,並且管霜。

換句話說,要中國人不象一盤散沙,根本要着,在給與憲法人權之保障。但是今日能注意到這一點道理,真正參悟這人權保障與我們處世態度互相關係的人,真寥如晨星了。 [1]  

作者簡介

林語堂(1895年-1976年),1976年3月26日,去世於香港,四月移靈台北,長眠於故居後園中,享年八十二歲。中國現代著名學者、文學家語言學家和發明家。1895年出生於福建一個基督教家庭,父親為教會牧師。1912年林語堂入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在清華大學任教。1919年秋赴美哈佛大學文學系,1922年獲文學碩士學位。同年,轉赴德國萊比錫大學,專攻語言學。1923年獲博士學位後回國,任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務長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後,為《語絲》主要撰稿人之一併在《語絲》上發表第一篇文章《論士氣與思想界之關係》。1926年,到廈門大學任文學院長,寫雜文,並研究語言。1927年任外交部秘書。1932年主編《論語》半月刊。1934年創辦《人間世》,出版《大荒集》。1935年創辦《宇宙風》,提倡「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凋」的小品文,成為論語派主要人物。1935年後,在美國用英文寫《吾國與吾民》《風聲鶴唳》《孔子的智慧》《生活的藝術》,在法國寫《京華煙雲》等文化著作和長篇小說。1944年,曾一度回國到重慶講學。1945年,赴新加坡籌建南洋大學,任校長。1947年,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美術與文學主任。1952年,在美國與人創辦《天風》雜誌。1966年,定居台灣。1967年,受聘為香港中文大學研究教授。1975年,被推舉為國際筆會副會長。[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