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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路論壇夢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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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路論壇夢絮》中國當代作家褚廣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絲路論壇夢絮

第一天

北京西到渭南北,高鐵飛馳五個小時,下了車,站內人員一口陝西腔,猶如回到老家,頓感親切。我用固原方言問路,回答:「唔出了門到那馬路上奏有去蒲城的車呢。」

和趙慶梅出了站,驕陽在頭頂高懸,用勁道的火舌舔舐着人的周身,熱浪翻滾的空氣中,有一股燒焦的味道。幾排新樹的蔭涼,也抵擋不住汗水與衣服的糾纏。

果真遇到一輛開往蒲城的中巴,內飾滄桑,氣味熱烈,讓身邊的趙頻頻蹙眉,我內心暗笑。車過渭河,河水渾黃,高原的本色。渭南在渭河之南,得名憨厚直爽,一水一城,簡約遼闊。

一路風塵,汗水涔涔,祥龍賓館現於眼前。大堂左手,一桌兩椅兩美女。一美女見我們進來,起身疾走迎過來,我禮貌地問候:「劉莉老師好!」她笑吟吟上來,一把摟抱了趙,然後鬆開手,扭臉笑着對我說:「男士就免了!」驚愕。性別歧視。頓覺奔波幾千里的雙腿,鉛澆銅鑄,不能移動半步。

頭一天,「小妖」黎樂在微信上託付我,見到「大妖」,要替她抱一下的。那一刻,也不敢造次了,我真怕自己抱不動,不是她的塊頭,而是她的風度和輝光。

群內通知晚上六點歡迎宴,還有兩個多小時可以打發。外出吃麵皮,肉夾饃,和趙一起,打聽蒲城土布哪裡有賣?「玉女坊」,一個好溫雅的名字。拐彎三四次,步行幾千米,終未果,返回,又是一身汗。

快到賓館門口,見到有兩位拖着行李箱的,步履帶塵,一位側面看像極了王淑萍老師。斗膽喊了一聲。她停住腳步,轉回頭看我。可不是她是誰!我欣喜,與她握手,她問我是誰。尷尬,報出名號。她稍微遲疑,臉上開放幾朵淡雅的蘭花,問我們是否也是剛到。與她同行的女子,竟然就是郭喬。她哪裡像自己說的那般唬人。

晚宴廳中,有五個大桌,等我和趙進去,三桌已經坐滿,兩桌男士,一桌女士,面孔皆生。走向第四桌,空調邊僅坐一位女士,嫻雅淑靜,溫婉可人,朝我們點頭致意。等落座後,又進來兩撥,都是女士帶領,同桌坐了,後來介紹,一位是渭南市文聯副主席馬麗,另一位是山東作家呂延梅。

首次參加這樣的筆會,內心着實忐忑。好在「大妖」活泛,在一片人聲鼎沸中,來桌邊舉杯同飲,讓人內心有些許溫暖和安慰。馬麗女士介紹蒲城歷史文化,倉頡造字,關關雎鳩,唐皇陵墓,將相故里,蘋果酥梨,地軟包子……呃,我就是寫了地軟子才來的。

那位空調女士,自我介紹網名「以夢為馬」,真名馬永娟是也,江蘇連雲港作家。我自信報出名號,可她不知道我。等到趙報出芳名,她竟然失聲驚叫:「你就是趙慶梅,我知道你,我喜歡你的文字!」她拉趙的手,拍趙的腿,親昵如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妹。

我端着茶盅,去第五桌找王淑萍老師和郭喬女士,她們是我的老鄉,不該孤零零坐在一隅,我理應去陪着。她倆是穆斯林,只有苦蕎茶伺候。我去聯絡「大妖」,她又去趕緊安排了。王老師淡雅平和,我們聊起了唐榮堯的西夏史研究。我愛讀她的唐榮堯系列散文,史實豐沛,落筆厚重,有歷史的滄桑感。她眼中流露出遇到同好的感動。她身邊的郭喬,眸光清澈,眼睛似乎會講話。

談話間來了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士,氣質脫俗,眉宇間透着靈秀。才知是安康作家袁明秀老師,也是穆斯林。其間,有白來勤老師、趙陽老師、崔斌兄等過來敬酒,他們都是酒仙。

蒲城夜幕下,熱風浪卷,三個寧夏人,一個陝西人,額頭冒汗,在賓館門口站着聊了很久。關於固原作家,回族文化,和袁老師未能出版的一本書。袁老師走的是治學的路子,散文可能只是她的副業。她性格直爽,思想深刻,談論問題一針見血。王老師談吐如蘭,用詞有文人的鋒利和傲骨。郭喬話不多,但是閃現着敏銳的見地和光芒。最後郭喬拽了一把王老師,說:「走吧,不說了。」昏黃的燈光下,三位穆斯林的眼眶,顯得尤其深邃。

晚上,崔斌兄和我同屋,說起「小妖」,他們竟然在揭陽就認識了。恰好我帶了一本她的《梨落集》,崔兄見書興奮,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把書揉搓得令人心悸,他有一雙山東大漢的手。趁他鬆開,我趕緊把書收回。未曾料到,第二天他又要了去,攥在手中,翻弄不已,幸好是書,不是作者,否則崔兄掌下真會香消玉殞,梨花片片墜落了。回頭說給「小妖」,她是否能笑倒。

第二天

上午,在賓館二樓會議室開頒獎大會。市縣領導致辭,頒獎,王炳社教授點評獲獎作品,全體合影。新銳主編柏峰老師的講座,說散文發展態勢。從先秦散文說到魯迅、柳青,直到孫犁《曲終集》,縱橫幾千年,的確令人耳目一新,收穫頗豐。中心點:關注時代,體現矛盾,寫法創新,突破前人。

中午,全體參會作家步行十分鐘,去吃蒲城名吃:水盆羊肉。第一次見,不知怎麼吃。同桌的白來勤老師,是本地人,和白鹿原上的白家是遠親,熱情地介紹、演示,最後看我們仍有不得要領者,乾脆說:「不管怎麼吃,吃飽了就好!」於是,一桌子人,有把肉夾在白饃中吃的,有一口肉湯一口饃的,有先吃肉後吃饃喝湯的,風捲殘雲,亂吃了一通,各個都是紅光滿面,最後把剩下的兩三個白饃都裝走了。

下午,寫作論壇,柏峰老師主持,《西安晚報》副刊主編高亞平先生,《延河》副主編姚逸仙先生參加,三位都是陝西文學界頂尖人物,高先生說自己的創作和散文觀,三位一起評說陝西文學,普通話和陝西方言交叉轉換,內容實在,頗接地氣,不時引起場內會心笑聲。

經過一天的熟悉和活動,晚餐時節,比頭一晚要活躍很多,舉杯敬酒,觥籌交錯,熱鬧異常。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姚逸仙先生酒酣之時,手執酒杯,一曲信天游《神仙擋不住人想人》,唱腔高亢嘹亮,像是從黃土坡坡上傳來的:「羊肚手巾三道道藍,咱們見面容易拉話話難。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話話,咱們招招手……」唱完後紳士地邀請安康袁明秀老師唱一段,袁老師一首《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情深意濃中透着陝西女子的潑辣大膽:「上河裡的鴨子下河的鵝,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個錢錢下了那米,大路上拾柴我瞭一瞭你……」廳堂內頓時飄起了黃土風。

「小妖」發來信息,問王士敏老師可到場了。我並不認識王老師,還是身邊的甘肅作家劉豐歌老師告訴我,那個穿着深色T恤的老師即是。我盯着看,他儒雅地舉杯,神態在人群中頗安詳,瘦高個頭,灰發疏朗,猶顯高士古風。我瞅了個空子,過去問候他,也代黎樂向他請安。他很高興,問我:「你也認識黎樂?」後來,崔斌兄告訴我,他是山西著名作家,垣曲作協主席。

餐後,和趙慶梅、馬永娟一起散步,過蒲城農業局,財政局。街燈明亮,大人娃娃,人影散亂,這是個慢節奏小縣城。我們天上地下閒聊,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偶遇一家「秦女」土布店。趙激動得跳了起來,不是我拽住,她真能蹦到樹頂上。她心心念的,未曾驀然回首,竟在眼前燈火闌珊處了。

我眼見着這兩個女人跟老闆娘砍價,驚得我癱坐在一個板凳上。尤其那個「以夢為馬」。她能在嘻哈談笑間,把要價五六百的四件套砍到三百,把要價一百五的砍到五折,還得笑茵茵地饒一個索價三十元的五毒枕頭。她管着趙的錢包,又和趙一起扛價,和老闆娘開着玩笑周旋,最終斬獲了一大堆。女作家的睿智,女人居家過日子的精明,在她倆身上,那天晚上完美的結合,簡直天衣無縫,讓我大開眼界。

我給她倆的評價是:青梅竹馬。蒲城的夜晚,昏黃的樹影下,她倆手拉着手,笑彎了腰,更顯親昵。一個說,你像我的小學老師;另一個說,你像我的兩個同事的綜合。不是緣分,還能是啥,天設地造的,她們註定會在陝西蒲城結成金蘭之好。

第三天

採風。唐泰陵。蒲城縣城東北三十里,金栗山南麓。唐玄宗李隆基和元獻皇后楊氏的合葬墓。神道開闊,神獸和武將皆石刻,盡顯大唐風範。劉莉老師說:「泰陵看完,才知橋陵的雄偉宏大氣魄,咱們等會去橋陵。」走完神道,路遇一條約三寸長的花斑小蛇。眾人驚喜,圍觀拍照,紛紛說真龍駕到。泰陵高聳的墓碑旁,有一賣唱老翁,臉膛曬得黑紅,車把上懸一紅字木板,明碼標價。王淑萍老師解囊,請老人家唱一段。我原想他會來一段唐皇野史,沒想到他竟唱起了今朝民間順口溜,讓人大跌隱形眼鏡。

蒲城清代考院博物館。古代童生考取秀才的地方。門窗陳設主調是黑色,象徵着肅穆莊嚴。考場內有彩色人像,童生答卷,握筆凝神,布局謀篇;監考官員,一派嚴肅,捻須踱步。古代的考場裝修,比之當時普通人家的土屋矮房,不知豪華多少倍,或許是朝廷對讀書人的暗示和吸引吧。幾進庭院,幾多趕考,幾多磨難,才能獲得功名,改變人生軌跡和一家人的命運。

在考院內,我跟姚逸仙先生聊路遙。他告訴我一些路遙的工作和寫作的史實。路遙是我欽佩多年的作家,他的文章,還有紀念他的文字,能買到的我都認真讀過。在姚先生的介紹中,路遙又一次在我的眼前復活,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帶着茶色眼鏡,眼神悠遠開闊,關切地注視着我。

橋陵。唐睿宗李旦之陵寢。建於開元盛世。唐玄宗李隆基為了感謝父親讓位於他,斥巨資為之修建陵墓。正如劉莉老師所說,神道兩邊的神獸武將,比泰陵的高大雄渾很多,體現着盛唐的雍容和威儀。可惜,破四舊中打砸不少,現在的管理經營又缺乏常識,神道中間栽種了高樹,遊覽中阻隔了視線,兩邊神獸不能對稱相望了。

跟着王炳社教授,聽他說文學隱喻。他說到李清照的《聲聲慢》,說隱喻里的解讀,讓我開懷大笑。文字的背後,到底有多少真實隱藏,誰人知曉?隨後他又談起音樂隱喻,藝術隱喻,他說形象,意象,情感,這是文學藝術存在的理由,也是佳作必然擁有的要素,從古到今,概莫能外。

橋陵附近農家樂。蒲城小吃,一道一道上來,我的眼睛泛着比羊肚手巾三道道藍還多好幾倍的藍。涼菜,窩窩,魚魚,肉蟒,燴麵,炸的,蒸的,煮的,炒的,拌的,蘸的,我深刻懷疑,筆會把這麼多好吃的最後一天呈現,是不想讓我們離開蒲城。

可是,蒲城,我怎麼能不離開。大轎車把我們送到賓館,只剩下多一半人了,有些半途就回了西安,走了渭南,或者直接打車奔了老家。筵席總得散,人們都得東奔西跑,在文字的路上,也在人生的路上。

早晨存放行李的時候,我鼓起莫大勇氣,請「大妖」在「小妖」的書上簽名,這是我提前和作者商量好的。「大妖」幾次拒絕,卻敵不過我的堅持,最終在《梨落集》上籤下大名。下次見到「小妖」,再討她的,二妖合成雙璧,這書就更有靈性了。

我背起行囊,趙拖着行李箱,我們和眾人一一握手告別。王士敏老師,劉莉老師,呂延梅老師,還是好幾位沒有來得及記住名號的老師。在賓館門口,「青梅竹馬」相遇,擁抱作別,淚光閃閃。我厚着臉皮排隊,也撿了一個淺淺的擁抱。蒲城的陽光,還是那麼熱情,我們在公交車站等車,離賓館並不遙遠,我卻不敢回頭,再看那邊最後一眼…… [1]

作者簡介

褚廣崇,生於七十年代,寧夏固原黑城人,現在北京昌平任教。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