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欣賞
像樹一樣的活着
一整夜的暴風雪,沒有阻擋住人們早起的腳步。天剛一放亮,我便被賣早點的小販的吆喝聲吵醒。到年關了,手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想到這裡,一向懶起的我趕緊來了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我走出家門,很快淹沒在了獵獵的風雪中。
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前行,不經意間,我被沿途的那一幕幕驚住了:昔日那錯落有致的霓虹燈,已被蹂躪得不成樣子,有的燈箱被扯得呲牙咧嘴,有的玻璃碎片撒滿一地,有的蜘蛛網似的電線裸露在空中……而那被鋼筋鐵骨支起的一塊塊廣告版,看後更是讓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有的搖頭晃腦搖搖欲墜,有的倒臥雪中形同殭屍……而與之形成顯明對比的是,道路兩旁那一排排極不起眼的白蠟樹,卻好似銅牆鐵壁,依然整整整齊齊地屹立在大地上!我在白蠟樹下駐足,仰望着她那被積雪壓彎的枝頭,撫摸着她那粗糙乾癟的樹幹,我在思索:同在一片天空下,作為黃河口地區最普通的白蠟樹,為什麼會遭嚴寒摧殘而不屈?為什麼會被風吹雪打不彎腰?
思索中,已在我記憶深處落地生根的那些樹,又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家坐落在魯西平原一個貧瘠的山崗上,院門前生長着一棵粗大的山椿樹,這棵樹在這裡生長了多少年,連父親也說不清,但這棵樹卻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盡的歡樂,我也是在這棵山椿樹的庇護下長大成人。夏天,在濃濃的綠蔭下,我看娘親織布紡線,我跟奶奶學唱一首又一首好聽的童謠:
小老鼠,上燈台
偷油喝,下不來
叫奶奶,奶奶不在
喵喵喵,貓來了
嘰里咕嚕滾下來!
……
在與奶奶的耍逗中,祖孫倆歡聲笑語。累了,我就偎在奶奶的臂彎里里呼呼大睡。一覺醒來,不甘寂寞的我又到樹下逮幾隻椿咕咕把玩。手一着它,那椿咕咕就倒下裝死再也不動,無奈,我只好把它放在手心裡, 一隻手不停地敲打着另一隻手腕, 嘴裡一邊念叨「椿咕咕喝涼水,你娘打你三棒錘」。這招果然靈驗,眨眼間那椿咕咕又爬動起來……那種愉悅、愜意,至今想來心裡還暖暖的甜甜的。
記得在我參軍那年的夏天,山椿樹不幸被雷電攬腰擊斷。看着它折斷的軀幹,心疼得我竟嚎嚎大哭,好幾天茶飯不思。後來,爹勸我說:「這山椿樹沷辣着呢,甭看它折了,明年它還會發出新枝,還會在周圍長出很多小樹呢!」果不其然,如爹所說翌年春天那棵山椿樹不僅長出了新枝葉,而且在它周圍還萌發避出許多小樹。如今,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奶奶早已作古,爹娘也辭世三載,我也即將告別不惑之年,而故鄉老宅門前的那棵山椿樹,依然把根深深扎進故鄉貧瘠的石縫間,迎着歲月的風霜雪雨,頑強地擴展着它生命的年輪!
那年10月,十八歲的我背起行囊,告別故土親人,告別那棵伴我走過童年時光的山椿樹,我參軍來到位於黃海之濱的一個鹽區。我清楚地記得,走下解放車時,空曠無垠的鹽灘上僅有的兩棵樹立時映入眼帘。看着那光禿禿的樹幹,在海風中瑟瑟抖動,一陣淒涼、酸楚的愁緒立時縈繞心頭。鹽區的生活異常艱苦,我們的生活用水都是從幾十里外用船運來的。
時間一久,我便對那兩棵樹產生了興趣:鹽區的地下全是鹹水,這兩棵樹是怎麼活下來呢?後來,長年在鹽場勞作的一個師傅告訴我,這樹叫合歡樹,它早已習慣了這裡的環境,能耐得住地下的鹹水。轉眼到了五月份,那樹上果真吐出一粒粒露珠般的嫩芽,那嫩芽很快舒展出片片新綠,這綠色給死寂乏味的鹽區帶來了勃勃生機,也給我們這些遠離故土、正值青春期的士兵帶來些許心靈上的慰籍!沒過幾天,合歡樹的綠芽間生出一團團的絲絮,那粉嘟嘟的花絲從骨朵里伸展開來,一個個像走出閨閣、情竇初開的妙齡少女,俏麗的眉眼間流露着一泓秋水,阿娜的芳姿讓人目不睨視,那淡淡的清香泌人心脾。稍一靠近輕輕一碰,那葉子竟含羞地捲曲起來!我曾這樣想,這那是什麼樹呀,這又分明是一個個頑皮的少年依偎着媽媽在撒嬌!
作者簡介
丁尚明,安徽南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