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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四作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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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四作家書》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與四作家書

編輯手記:書信亦散文之一種,隨意,親切,說真話,吐真情,讀來別有一番家常風味。作家之間的書信,還談彼此創作,談讀書感悟,自然啟迪人生。書信散文看似散,實則聚神其中,是本真意義上的散文。可惜現在的人全憑電腦、手機交流,基本上不寫書信了。這實際上是文學體裁的一個損失。我倒是勸朋友們有機會寫點書信,既練筆,又豐富生活,何樂不為呢?甘茂華先生的《與四作家書》完全是四篇精短散文,雖是舊信,卻有新意,而且留下了時代的氣息。藉此與朋友們分享,願散文園地百花盛開。

與四作家書

致劉道富

富道兄:

你好!

收到贈閱的大著《閱讀感悟》很有一段時間了,陸續讀完全書才給你回信,請諒解。一是非常感謝你,出了新書也讓我分享到一份快樂;二是這本書確實讓我受益,重新閱讀劉富道、感悟劉富道,並從中對文學創作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就我個人的偏愛而言,最喜歡「小說解讀」、「我當編輯」這兩輯的文字和內容,還有附在書後的王石的文章《劉富道的過去與以後》。這樣說,並不是說「序與跋」、「讀畫品書聽詩」、「作家之死探秘」這三輯有什麼閱讀障礙。不,恰恰這三輯都是高頭文章,袒露了你的文學立場和小說觀念,也包括藝術觀念和知人論世的一些道理,值得細讀和研究。但我前面說的那兩輯的文字和內容就不一樣了,講的都是小道理,具體作品具體分析,滲透了你自己的創作經驗,文章又短,語言又俏皮,讀來就格外親切有味,有一種解惑的快感。

我感覺,讀這本書就好比聽老師講課,有觀點,有例子,有閒而不閒的發揮,有重點問題的提示,更有隨處可見的機智和幽默。不僅對作家有啟發,而且對初學寫作的文學青年更有教科書之功效,是一碗綠豆湯色、板栗香味的清明茶。哪怕是《講講文法》和《最後一校》這樣的談做編輯體會的「豆腐塊」,也讓人學到正確使用標點符號和電腦操作、認真校對糾錯的許多知識。我要再次感謝你。

王石的文章寫得比較客觀,字裡行間也起伏着對你的一番真情。其實,你的小說曾經在中國文壇輝煌過,過去也就過去了,也沒有什麼值得遺憾的。我倒更看重你寫漢正街的那本書。你的小說未必能傳諸後世,但你寫漢正街的書必定能成為鄉邦文獻,供後人學習、借鑑、查閱、引用。我對映泉的作品也有這個看法,他寫了那麼多小說,但最有歷史文化價值的,還是他那本《沮出荊山遠安說》。韓石山也是這樣,他的小說、散文、評論都曾經火過,可他安身立命的作品也就是《徐志摩傳》。我琢磨不透的是,這裡面是不是有某種規律性的東西呢?是不是跟中國曆朝歷代重史輕文有什麼關係呢?抑或小說真的是小說家言、尋個樂子而已,虛構的世界不值得信任呢?那麼,人間喜劇、莎翁托翁、紅樓水滸,為什麼又流傳至今不衰呢?你是大家,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是個沒出息的人,出道之初在山西寫過小說,還得過獎,後來回湖北後就放棄了,這些年來只能寫些土裡土氣的散文,聊以打發時光。受你和映泉的影響,搜集了不少資料,做了實地考察,也想寫一本關於我老家恩施的書。今年夏天,埋頭在家寫了十幾萬字關於三峽的散文,另外是創作大量歌詞,也幫企業寫「報告文學」,掙幾兩碎銀子打酒喝。向你匯報的情況就是這些,「甘茂華的過去與以後」怎麼辦,還盼富道兄指一條明路。

專此,即頌著祺!

甘茂華

2004年9月2日

致梁必文

必文先生:

你好!

收到《梁必文詩選》後,不僅是高興,而且拜讀以後又撩起我滿腔激情,禁不住捧而誦之……一本《詩選》就是一個人的世界,精神的世界;對我來說就是一面鏡子,文學鏡子。我會好好珍藏它的,也會一讀再讀的。

過去我對你和你的詩都不了解,讀了葉文福的序文《收割自己的光芒》和熊召政的《愛與寬容》後,才知道自己的孤陋寡聞。後來,又讀了兩篇評論,鄒建軍的《梁必文前後期詩歌的對讀》和陳應松的《穿過江南煙雨的梁必文》,我才對你和你的詩有了一個大略的認識。陳應松說得好:詩穿過了我們的年齡,我們也穿過了詩的夢境。這些詩以他的真切的體驗,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洞悉。

我不會寫詩,但我愛讀詩,從詩里汲取養份,滋潤我的散文創作。我的文學觀念是從來就有一種唯美的趨向,所以我喜歡川端康成、喜歡沈從文。讀到你的詩歌,我並不贊成評論家們的前後分期,你的詩骨子裡是唯美的,憂傷的美,前後是一致的,不可分的,只不過後寫的詩加重加深了憂傷——飽含了憂患意識而已。憂患是憂傷的積澱和結晶。怎麼能像切蛋糕一樣把它分成兩塊呢?陳應松過份強調了你後寫的詩,他認為比起那江南煙雨中那些飄忽不定的意象,這些詩中凸顯的社會生活的經驗,將更能讓讀者受益。我覺得寫詩就是播灑美的種子。讓詩成為解剖刀,讓詩人成為智者,是誤區、盲區。我不贊成詩以載道,應該是詩以載情,載美。「如同一匹牲口,合適的負載,它健步如飛,過重的負載,固然能增加它的聲譽,最終卻會使它倒斃。」 (借用韓石山談散文語)誰願意看見本來很美的詩卻在注入更多的社會功效後,變成夕陽下一頭不堪重負的羸弱的驢呢?我倒是覺得那些江南煙雨詩更符合詩的本質和具有美的特色。我這樣說是門外談詩,說錯了請批評。但,我是真心喜歡那些江南煙雨詩的啊!

那是記憶的船,劃向青草萋萋的彼岸;那是彩色的風箏,飄在河的那邊;那是母親的圓圓的墨褐的竹笠,給了我一片溫暖,一片寧靜,一片豁然晴朗的天空;那是故鄉的古井青苔滑出的鄉村,濕漉的小徑,清亮的紅薯湯,思念莽撞地叩打的山崖;那是犁之歌、溪之歌、竹之歌、月之歌、禾場之歌、鄉野之歌、江南煙雨之歌……多麼好呵,多麼美啊!讀你的詩——從青春的河流里打撈上來的水靈靈的感情,從生命的田野里收割回來的鮮潤潤的心緒,從祖母的針眼和母親的竹笠中採集到的悠長悠長的時光,從回鄉的腳步和二泉映月的琴弦中傾聽到的細長細長的憂傷;這一切,都是屬於詩人的浪漫的情調和摯愛的人生。能把人生的情和愛寫得這樣美的詩人,是有境界的,是幸福的。像我這樣的讀者有機會讀到這樣的詩,也是幸運的。原想為《詩選》寫一篇短評的,讀葉(文福)、熊(召政)、鄒(建軍)、陳(應松)之後,便放棄了。他們是大家,寫得實在好。我人微言輕,寫與不寫對你都不能增減什麼,就算是以信代評吧,請你多多包涵。 專此,順頌著祺!

甘茂華

2004年11月13日

致周翼南

翼南兄:你好!

承賜大著,衷心感謝!《文與畫》作品集真是一本值得珍藏的好書,不僅文好畫好,而且更因它包含着一份終生值得紀念的友情。書中所收作品,我以前大多讀過,印象深刻,這次又從頭到尾通讀了一遍,愈發覺得親切,實在是感佩不已。你寫妻子,寫冰心,寫曾卓,寫黃永玉兄弟,寫姚雪垠,寫王振武,寫名人高行健等等;你畫山水,畫門神,畫貓,畫戲劇人物等等;都是不俗之筆,性靈之作,是為人生而藝術的真貨。哪怕是畫展前言那樣幾百字的短文,也寫得真誠而動情。我個人在寫作中比較偏愛那種真實而有個性的文章。我們的湖北老鄉、公安派的主要人物「三袁」,就無視古文的正統,以流露性靈作一切文章,所以他們的散文就有了真氣和活氣。雖然後代批評家說過他們一些怪話,但他們的主張實際上和胡適一樣。我讀你那些隨筆式小品,就感覺到一種情感深潛而又個性畢現的特點。這類短文,確實比你的小說更多韻味更耐讀。反正,我是沒有本事寫出這樣傳神的文章的。畫呢,我更是畫盲,只剩下羨慕的份了。你送我的「貓」,至今仍是我掛在書房「格子寨」中唯一的一幅畫,畫上題詩是:「學詩學畫兩未成,夜讀閒書一身輕。奈何友人遍天下,無意得此塗貓名。」這隻「貓」在我家養了十幾年了,竟無鼠,神了!

你比我大六歲,按十年一代的慣例,我們是同時代人。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都不好,但都有求真向善之心、進取向上之心,都保持了做人的尊嚴。幾經沉浮,行路艱難,雖說在文學藝術上沒有取得多大成就,但畢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圓了自己的夢,對得起家人和自己的生命。僅此,就該感恩,就知足了。我遠不如你,始終是個業餘作家,始終寫那些被人看作雕蟲小技的散文,並且是不入流的鄉土散文。我不自卑,亦不狂妄,覺得寫這樣的散文有真情實感(藝術水平且不論),遠比那些欺世盜名、裝神弄鬼、趕時髦、甚至賣身的所謂文學作品要高得多,其生命力也會長得多。跟你一樣,當然不指望流芳百世,但指望不同流俗,不污染環境,不敗壞讀者胃口,這是最低願望,不算奢求吧。

你在作人作文上,一直是我的榜樣。我把你引為知己,私心是想沾一點你的光,沾一點你的性靈之氣,藉此沖沖我的晦氣。我退休後,跟省城文學界基本沒有來往,一是自己沒有叫得響的作品,怕看人白眼;二是文壇也是個很勢力的地方。我也不給大報大刊投稿了,「柴火妞」,羞於見人。畫地為牢,主要活動都在宜昌。我和你雖然十幾年沒有再見一面,但自我感覺心是相通的。這大概緣於性情相近、經歷相似吧。我寫妻子的文章《水杉樹》和《一個人的三峽》,與你寫妻子的文章,都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一個沉重的話題。

我過完蛇年春節就去加拿大,女兒在溫哥華,她為我和老婆申請獲准了永久性居住權。對我而言,只是找了個養老的好地方,在那裡照樣是看書或寫點東西。女兒在武漢讀大學時,我曾和老婆帶着她去過你家「頂天樓」,她如今是兩個兒子的母親了。想起來就感嘆:桃花開着開着就謝了,山坡綠着綠着就黃了,孩子長着長着就大了,我們活着活着就老了。我去那邊不會「永久居住」的,保留中國國籍,每半年或一年回宜昌一次。做一隻候鳥,冬夏遷徙,直到飛不動為止。你寫黃永厚,引錢鍾書的話歌詠大雁,正對我的心思。在鳥的世界中,我最愛大雁,它們能在天空中飛出大寫的「人」字。在文學中,我最愛散文,我認為散文的最終價值是溫暖人心。我是一隻老雁,爭取下次飛回來再去拜望你。你在電話里說最近身體有些不適,請千萬要多多保重,飲食起居多加注意,名利韁繩一刀斬斷,「重心轉移」,養生為宜。為了對得起飽經磨難的青春,我們要活得更好!

專此。順頌冬安!問嫂夫人好並祝新春快樂!

甘茂華

2013年1月31日

致毛正天

正天兄:

你好!

湖南民委主辦的《民族論壇》2004年第8期所載你和小柳合撰的評論《還鄉——甘茂華散文的母題》,我現在才讀到。讀一篇好文章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何況這篇好文章又關係到我的創作,更是高級享受。在此,感謝你們的辛勤勞動,感謝你們的鼓勵鞭策!

不是我說是篇好文章就是好文章,而是行家裡手也認同。因為這篇文章曾寄給北京,中國作協主辦的《民族文學》雜誌。該刊青年評論家、評論編輯楊玉梅今年9月10日給我寫信說:「真對不起毛老師,寫得那麼好的文章,都未能在《民族文學》刊發。《還鄉》這一篇非常好,當初負責終審的人竟然沒有看好。後來給彭學明看了,他覺得應該發。可是當我告訴毛老師時,才得知已在湖南《民族論壇》刊出了。這實際上是《民族文學》的一個損失。」彭學明是該刊新上任的副主編,楊玉梅的最後一句話很有分量。所以,我絕不是老王賣瓜;而是藉此證實你們文章的品格和質地不同流俗,自有高人之處。

高在哪裡?好在何處?我認為它道出了人人心中所有、而人人筆下所無的鄉土散文的母題就是還鄉。許多作家、詩人、教授、評論家在論及我的散文時,幾乎都是從民族風情出發,陷在這個圈子裡難以自拔。出發點和歸宿都在風情二字。還鄉,第一次點穿了這層窗戶紙,讓人看到更深層次的東西。還鄉,「它象徵着中國文人們在人生與精神的雙重漂泊的命運中強烈的回歸意識」。這樣評論,才具備抵達人生深處的意義。同時,它又不局限在以文論文,而是聯繫作者的人生經歷加以評論。所謂知人論世,正是中國文學評論的優良傳統。可以引導讀者進入現場,了解作品背景、作者性情,從而把握到作品的筋脈和精魂。現在這樣用心寫評論的人越來越少了,令人感嘆亦令人憂慮。

這篇文章還有一個好處,對於從事鄂西地域文學創作的人來說,無疑是一把開啟心智的鑰匙。本地特別是少數民族聚居地的作者,很容易搜集到別處沒有而唯我獨有的風俗民情。如果把這些生活素材略作整理就搬進文章中,以為這就叫散文,那就走進了一個誤區。資源的占有並不等於資源的利用和開發。風情和還鄉是表與里的關係,也是標與本的關係。說到底,風情不過是載體而已。我始終認為,作家不僅要有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有對生活的認識。獨特的認識和語言的詩意,充滿智慧而又符合藝術真實的想象力,這才是散文創造的精髓。你們的文章是一盞燈,它將照亮一大片山林。

正天兄現在是湖北民族學院文學院的院長,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在培養人才和繁榮文學兩方面都有着較重的責任和義務。記得你原來是研究古典文學的,能不能騰出一些時間,多研究現當代文學,尤其是鄂西地區的作家與作品、現狀與發展呢?這或許是更有現實緊迫感和極富意趣的一個課題。鄂西地區的文學評論,不僅是薄弱,甚至是蒼白!多麼希望你能帶動一大批人把鄂西地區的文學評論繁榮起來啊!那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一份事業啊! 以上所談,瑣瑣不檢言辭,請諒。

專此布達,敬頌文祉!

甘茂華

2005年2月26日

(《致劉富道》《致周翼南》曾刊於湖北日報,《致梁必文》《致毛正天》曾刊於湖北作家。)[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知名散文家、詞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