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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香》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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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香》是蒲松齡寫的一篇文言小說,出自聊齋志異。   

原文

桑生,名曉,字子明,沂州人[1]。少孤[2],館於紅花埠[3]。桑為人靜穆自喜[4],日再出[5],就食東鄰,餘時堅坐而已。東鄰生偶至,戲曰[6]:「君獨居不畏鬼狐耶?」笑答云:「丈夫何畏鬼狐[7]?雄來吾有利劍,雌者尚當開門納之。」鄰生歸,與友謀,梯妓於垣([yuán],矮牆)而過之,彈指叩扉。生窺問其誰,妓自言為鬼。生大懼,齒震震有聲。妓逡巡([qūn xún],因為有所顧慮而徘徊不前或退卻)自去。鄰生早至生齋[8],生述所見,且告將歸。鄰生鼓掌曰:「何不開門納之?」生頓悟其假,遂安居如初。

積半年,一女子夜來扣齋。生意友人之復戲也,啟門延入,則傾國之姝[shū][9]。驚問所來,曰:「妾蓮香,西家妓女。」埠上青樓故多[10],信之。息燭登床,綢繆甚至。自此三五宿輒一至。一夕,獨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蓮,承逆與語[11]。覿([dí],觀察)面殊非:年僅十五六,嚲袖垂髫[12],風流秀曼[13],行步之間,若還若往[14]。大愕,疑為狐。女曰:「妾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生喜。握其手,冷如冰,問:「何涼也?」曰:「幼質單寒,夜蒙霜露,那得不爾!」既而羅襦([rú],短衣)衿[jīn]解,儼然處子。女曰:「妾為情緣,葳蕤之質[15],一朝失守。不嫌鄙陋,願常侍枕席。房中得無有人否?」生曰:「無他,止一鄰娼,顧亦不常至[16]。」女曰:「當謹避之[17]。妾不與院中人等[18],君秘勿泄。彼來我往,彼往我來可耳。」雞鳴欲去,贈繡履一鈎[19],曰:「此妾下體所著,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受而視之,翹翹如解結錐。心甚愛悅。越夕,無人,便出審玩。女飄然忽至,遂相款昵。自此,每出履,則女必應念而至。異而詰之。笑曰:「適當其時耳。」一夜,蓮香來,驚云:「郎何神氣蕭索[20]?」生言:「不自覺。」蓮便告別,相約十日。去後,李來恆無虛夕。問:「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所約告。李笑曰:「君視妾何如蓮香美?」曰:「可稱兩絕。但蓮卿肌膚溫和。」李變色曰:「君謂雙美,對妾云爾[21]。渠必月殿仙人[22],妾定不及。」因而不歡。乃屈指計,十日之期已滿,囑勿漏,將竊窺之。

次夜,蓮香果至,笑語甚洽。及寢,大駭曰:「殆矣!十日不見,何益憊損[23]?保無他遇否?」生詢其故。曰:「妾以神氣驗之,脈析析如亂絲[24],鬼症也。」次夜,李來,生問:「窺蓮香何似?」曰:「美矣。妾固謂世間無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生疑其妒,漫應之。逾夕,戲蓮香曰:「余固不信,或謂卿狐者。」蓮亟問:「是誰所云?」笑曰:「我自戲卿。」蓮曰:「狐何異於人?」曰:「惑之者病,甚則死,是以可懼。」蓮香曰:「不然。如君之年,房後三日,精氣可復,縱狐何害?設旦旦而伐之[25],人有甚於狐者矣。天下癆屍瘵鬼[26],寧皆狐蠱死耶?雖然,必有議我者。」生力白其無,蓮詰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蓮曰:「我固怪君憊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當如渠窺妾者。」是夜李至,裁三數語,聞窗外嗽聲,急亡去。蓮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絕,冥路近矣!」生意其妒,嘿不語。蓮曰:「固知君不能忘情,然不忍視君死。明日,當攜藥餌,為君一除陰毒。幸病蒂尤淺,十日恙當已。請同榻以視痊可。」次夜,果出刀圭藥啖生[27]。頃刻,洞下三兩行[28],覺臟腑清虛,精神頓爽。心雖德之[29],然終不信為鬼病。

蓮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與合,輒止之。數日後,膚革充盈[30]。欲別,殷殷囑絕李。生謬應之。及閉戶挑燈,輒捉履傾想,李忽至。數日隔絕,頗有怨色。生曰:「彼連宵為我作巫醫[31],請勿為懟[32],情好在我。」李稍懌。生枕上私語曰:「我愛卿甚,乃有謂卿鬼者。」李結舌[33]良久,罵曰:「必淫狐之惑君聽也!若不絕之,妾不來矣!」遂嗚嗚飲泣。生百詞慰解,乃罷。隔宿,蓮香至,知李復來,怒曰:「君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蓮益怒曰:「君種死根,妾為若除之,不妒者將復何如?」生託詞以戲曰:「彼雲,前日之疾,為狐祟耳。」蓮乃嘆曰:「誠如君言,君迷不悟,萬一不虞[34],妾百口何以自解?請從此辭。百日後,當視君於臥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徑去[35]。由是於李夙夜必偕。約兩月余,覺大困頓。初猶自寬解;日漸羸瘠,惟飲饘粥一甌[36]。欲歸就奉養,尚戀戀不忍遽去。因循數日,沉綿不可復起。鄰生見其病憊,日遣館僮饋給食飲。生至是始疑李,因謂李曰:「吾悔不聽蓮香之言,一至於此!」言訖而瞑。移時復甦,張目四顧,則李已去,自是遂絕。

生羸臥空齋[37],思蓮香如望歲[38]。一日,方凝想間,忽有搴簾入者,則蓮香也。臨榻哂曰:「田舍郎[39],我豈妄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蓮曰:「病入膏肓[40],實無救法。姑來永訣,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煩代碎之。」蓮搜得履,持就燈前,反覆展玩。李女歘入[41],卒見蓮香[42],返身欲遁。蓮以身蔽門[43],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責數之[44],李不能答。蓮笑曰:「妾今始得與阿姨面相質[45]。昔謂郎君舊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謝過。蓮曰:「佳麗如此,乃以愛結仇耶?」李即投地隕泣[46],乞垂憐救。蓮遂扶起,細詰生平。曰:「妾,李通判女[47],早夭,瘞於牆外[48]。已死春蠶,遺絲未盡[49]。與郎偕好,妾之願也;致郎於死,良非素心。」蓮曰:「聞鬼物利人死,以死後可常聚,然否?」曰:「不然。兩鬼相逢,並無樂處;如樂也,泉下少年郎豈少哉!」蓮曰:「痴哉!夜夜為之,人且不堪,而況於鬼!」李問:「狐能死人,何術獨否?」蓮曰:「是採補者流,妾非其類。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斷無不害人之鬼,以陰氣盛也。」生聞其語,始知狐鬼皆真,幸習常見慣,頗不為駭。但念殘息如絲,不覺失聲大痛。蓮顧問:「何以處郎君者?」李赧然遜謝。蓮笑曰[50]:「恐郎強健,醋娘子要食楊梅也。」李斂衽曰[51]:「如有醫國手[52],使妾得無負郎君,便當埋首地下,敢復靦然於人世耶!」蓮解囊出藥,曰:「妾早知有今,別後採藥三山[53],凡三閱月[54],物料始備,瘵蠱至死[55],投之無不蘇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56],不得不轉求效力。」問:「何需?」曰:「櫻口中一點香唾耳。我以丸進,煩接口而唾之。」李暈生頤頰,俯首轉側而視其履。蓮戲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慚,俯仰若無所容。蓮曰:「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納生吻,轉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蓮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間,腹殷然如雷鳴。復納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氣。生覺丹田火熱[57],精神煥發。蓮曰:「愈矣!」李聽雞鳴,彷徨別去。蓮以新瘥,尚須調攝[58],就食非計;因將外戶反關,偽示生歸,以絕交往,日夜守護之。李亦每夕必至,給奉殷勤,事蓮猶姊。蓮亦深憐愛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數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對時,亦悒悒不樂。蓮常留與共寢,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歸,身輕若芻靈[59]。女不得遁,遂着衣偃臥,其體不盈二尺。蓮益憐之,陰使生狎抱之,而撼搖亦不得醒。生睡去;覺而索之,已杳。後十餘日,更不復至。生懷思殊切,恆出履共弄。蓮曰:「窈娜如此[60],妾見猶憐,何況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則至,心固疑之,然終不料其鬼。今對履思容,實所愴惻[61]。」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張姓有女字燕兒,年十五,不汗而死。終夜復甦,起顧欲奔。張扃戶,不聽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62],遺舄[xì]猶存彼處。我真鬼耳,錮我何益?」以其言有因,詰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顧,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病歸者,女執辨其誣。家人大疑。東鄰生聞之,逾垣往窺,見生方與美人對語;掩入逼之,張皇間已失所在。鄰生駭詰。生笑曰:「向固與君言,雌者則納之耳。」鄰生述燕兒之言。生乃啟關,將往偵探,苦無由。張母聞生果未歸,益奇之。故使傭媼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兒得之,喜。試着之,鞋小於足者盈寸,大駭。攬鏡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軀以生也者,因陳所由。母始信之。女鏡面大哭曰:「當日形貌,頗堪自信,每見蓮姊,猶增慚怍[zuò]。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號啕,勸之不解。蒙衾僵臥。食之,亦不食,體膚盡腫;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腫漸消;覺飢不可忍,乃復食。數日,遍體瘙癢,皮盡脫。晨起,睡舄遺墮,索着之,則碩大無朋矣[63]。因試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復自鏡,則眉目頤頰,宛肖生平[64],益喜。盥櫛見母,見者盡眙[65]。蓮香聞其異,勸生媒通之;而以貧富懸邈,不敢遽進。會媼初度[66],因從其子婿行往為壽。媼睹生名,故使燕兒窺簾志客[67]。生最後至,女驟出捉袂,欲從與俱歸。母訶譙之[68],始慚而入。生審視宛然,不覺零涕,因拜伏不起。媼扶之,不以為侮。生出,浼女舅執柯[69]。媼議擇吉贅生[70]。

生歸告蓮香,且商所處。蓮悵然良久,便欲別去。生大駭,泣下。蓮曰:「君行花燭於人家,妾從而往,亦何形顏?」生謀先與旋里[71],而後迎燕,蓮乃從之。生以情白張。張聞其有室,怒加誚讓。燕兒力白之,乃如所請。至日,生住親迎。家中備具,頗甚草草;及歸,則自門達堂,悉以罽毯貼地[72],百千籠燭,燦列如錦。蓮香扶新婦入青廬[73],搭面既揭,歡若生平。蓮陪卺飲[74],細詰還魂之異。燕曰:「爾日抑鬱無聊[75],徒以身為異物,自覺形穢。別後,憤不歸墓,隨風漾泊[76]。每見生人則羨之。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沉。偶至張家,見少女臥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蓮聞之,默默若有所思。逾兩月,蓮舉一子,產後暴病,日就沉綿。捉燕臂曰:「敢以孽種相累,我兒即若兒。」燕泣下,姑慰藉之。為召巫醫,輒卻之。沉痼彌留[77],氣如懸絲。生及燕兒皆哭。忽張目曰:「勿爾!子樂生,我自樂死。如有緣,十年後可復得見。」言訖而卒。啟衾將斂,屍化為狐。生不忍異視,厚葬之。子名狐兒,燕撫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兒哭諸其墓。

後數年,生舉於鄉[78],家漸裕。而燕苦不育。狐兒頗慧,然單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門外一嫗,攜女求售。」燕呼入。卒見,大驚曰:「蓮姊復出耶!」生視之,真似,亦駭。問:「年幾何?」答云:「十四。」「聘金幾何?」曰:「老身止此一塊肉[79],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飯處,後日老骨不至委溝壑,足矣。」生優價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頷而笑曰:「汝識我否?」答言:「不識。」詰其姓氏,曰:「妾韋姓。父徐城賣漿者,死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蓮死恰十有四載。又審顧女儀容態度,無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頂而呼曰:「蓮姊,蓮姊!十年相見之約,當不欺吾!」女忽如夢醒,豁然曰:「咦!」因熟視燕兒。生笑曰:「此『似曾相識之燕歸來』也[80]。」女泫然曰[81]:「是矣!聞母言,妾生時便能言,以為不祥,犬血飲之,遂昧宿因[82]。今日始如夢寤。娘子其恥於為鬼之李妹耶?」共話前生,悲喜交至。

一日,寒食,燕曰:「此每歲妾與郎君哭姊日也。」遂與親登其墓,荒草離離[83],木已拱矣[84]。女亦太息。燕謂生曰:「妾與蓮姊,兩世情好,不忍相離,宜令白骨同穴。」生從其言,啟李冢得骸,舁歸而合葬之。親朋聞其異,吉服臨穴[85],不期而會者數百人。余庚戌南遊至沂[86],阻雨,休於旅舍。有劉生子敬,其中表親,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傳,約萬餘言,得卒讀。此其崖略耳[87]。

異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難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覥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翻譯

沂州有個書生,姓桑,名曉,字子明,自小失去父親,一個人在紅花埠居住。桑生性情文靜,不好交往。除了每天去東鄰吃兩頓飯外,其餘時間都在住所。東鄰的書生與他開玩笑說:「你獨自一人住在這院子裡,不怕有鬼狐嗎?」桑生笑着說:「大丈夫還怕鬼狐?雄的來了,我有利劍;雌的來了,我還要開門收留她呢!」東鄰的書生回去後,與朋友們謀劃好了,到了晚上用梯子越牆把一個妓女送進桑生住的院子裡。那妓女走到桑生的房子前,輕叩房門。桑生瞧了瞧,問她是誰,那妓女自稱是鬼。桑生非常恐懼,牙齒格格地響。妓女在門外徘徊了一會才去了。

第二天凌晨,東鄰的書生來到桑生的書齋,桑生把夜間遇鬼的事訴說了一遍,並說要回家。東鄰的書生拍手大笑,譏笑他說:「怎麼不開門留她呢?」桑生一下明白是假鬼,隨即安心照常住下來。

過了半年,夜裡又有個女子叩門。桑生以為又是朋友與他開玩笑,便開門請她進來。一看,原來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桑生吃驚地問她是從哪裡來的,女子說:「我叫蓮香,是西鄰的妓女。」因為紅花埠一帶妓院很多,桑生也便信而不疑。隨後,兩人滅燭登床,親熱歡好。雲雨過後,女子離去。從此,每隔三五夜蓮香就來一次。

一天晚上,桑生獨自坐在書齋里,對着燈凝想,一個少女輕輕推門進來。桑生以為是蓮香來了,忙起身與她說話。一照面,並不認識這少女。這少女約十五六歲,還沒束髮,兩臂下垂,長袖拖地,十分風流美麗,走起路來,飄然若仙。桑生十分驚奇,懷疑她是狐精。少女說:「我是良家女子,姓李。愛慕你高雅風流,希望你能見愛。」桑生一聽欣喜異常,急忙去拉她的手,卻涼如冰塊,他忙吃驚地問:「怎麼這樣涼啊?」少女回答說:「我自幼身單體弱,今晚來時又蒙了一身霜露,怎麼能不涼呢?」說罷寬衣上床,兩人共赴巫山。雲雨過後,桑生吃驚的發現她竟是處女。少女說:「我為情緣,把貞操獻給了你。若不嫌我醜陋,願常來陪伴。這裡還有別人來吧?」桑生說:「沒有別人,只是西鄰有個妓女,但不常來。」李女說:「應當避開她,我不同於妓院裡的人,請您一定保密。可以她來我去,她去我來。」不一會,雄雞報曉,李女便起身告辭。臨走,將一隻繡鞋贈給桑生,說:「這是我腳上穿的。常擺弄它可寄託你的思念之情。但是有外人在場時,千萬別擺弄它。」桑生接過繡鞋一看,尖尖的像錐子,很喜歡。第二天晚上沒人在屋,桑生就把鞋拿出來擺弄。李女忽然輕飄飄地來了,兩人又雲雨一番。此後,只要拿出繡鞋,李女便隨即來到。桑生奇怪地詢問原因,李女笑着說:「是碰巧了。」

一天夜間,蓮香來到書房,吃驚地問道:「桑郎,你的氣色怎麼這樣不好啊?」桑生說:「我自己不覺得。」蓮香便起身告辭,約好十天後再相會。蓮香走後,李女每夜都來,從沒間斷。李女問桑生:「你的情人怎麼這麼長時間不來?」桑生便把兩人十天之約告訴了她。李女笑着說:「你看我比得上蓮香美嗎?」桑生說:「你兩人可稱雙絕。但相比之下,蓮香的體膚要比你溫暖些。」李女聞言變色說:「你說雙美,是對我說。她必定是月宮嫦娥,我一定比不上她。」因此很不高興。算計起來,十天的約期已到。囑咐桑生不要說出去,到時她要偷偷地看一看蓮香。

次夜,蓮香果然來了。與桑生嬉笑言談,非常融洽。睡覺時,蓮香大為驚駭地說:「壞了!才十天不見,你怎麼勞損疲睏到這個程度啊?你保證沒別的女人來過嗎?」桑生問她為什麼這樣說,蓮香說:「我觀察你的精神氣色,脈像虛亂如絲,是被鬼纏身的症狀。」

次夜,李女進門,桑生就問:「你偷看蓮香長得怎樣?」李女答:「確實很美。我原來便認為人間沒有如此美貌的人,果然是個狐!她走後,我一直跟着,原來她住在南山一個山洞裡。」桑生懷疑李女忌妒,也沒理會她的話。

隔了一夜,桑生對蓮香戲言:「我是絕對不信,可偏有人說你是狐精。」蓮香慌忙問:「是誰說的?」桑生笑着說:「是我自己和你鬧着玩的。」蓮香說:「狐狸哪些地方與人不一樣?」桑生說:「被狐狸迷住的人都會得病,嚴重的還會喪命,因此很可怕。」蓮香說:「不是這樣。像你這般年齡,行房三天後,精氣便可復原。縱然是狐狸,也沒什麼害處。假若天天縱情淫樂,人比狐狸更厲害。世間死了那麼多淫徒、色鬼,難道都是被狐狸迷惑死的嗎?雖是如此,必定有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桑生竭力表白沒有,蓮香追問得更急。迫不得已,就實說了。蓮香說:「我本來就奇怪你為什麼這樣衰弱,為什麼弱得這麼快,難道李女不是人嗎?你先不要聲張,明晚,我也像她那樣,偷偷看看她。」

到了夜間,李女來到,與桑生才說了幾句話,便聽到窗外有人咳嗽,慌忙離去。蓮香進屋對桑生說:「你太危險了!李女真是鬼!若還貪戀她的美色,不與她一刀兩斷的話,你的死期近了!」桑生以為蓮香嫉妒李女,也沒吭聲。蓮香說:「我知道你割不斷與她的感情。可是我也不忍心看你死去。明天,我會帶藥來醫治你的病毒。幸虧中毒不深,十天就可治好。請允許我看護着你康復。」

次夜,蓮香果然帶了一小包藥來,給桑生服藥不大工夫,就瀉了二三次。桑生只覺得內臟清爽,精神倍增。心中雖然感激蓮香,但始終不信自己患的是鬼病。蓮香夜夜同床陪伴着桑生;他幾次求歡,都被蓮香拒絕了。幾天後,桑生的身體又健壯起來。蓮香臨走,殷切囑咐桑生,一定要斷絕與李女的關係,桑生假意答應了。

待到桑生夜間閉門後,又在燈下將繡鞋拿出把玩。李女忽然來了,幾天不見,她一臉不高興。桑生說:「她天天為我煎藥治病,請不要怨她。對你好不好在我。」李女這才稍稍高興些。桑生在枕邊小聲說:「我最愛你了,但有人說你是鬼。」李女張口結舌了很久,才罵道:「這一定是那個騷狐狸精亂說一氣來迷惑你!你若不與她斷絕往來,我就不再來了。」說完就嗚嗚地哭,桑生說了無數勸慰的好話,她才罷休。

隔了一夜,蓮香來了,知道李女又來過,生氣地說:「你是一定想死了!」桑生笑着說:「你怎麼這樣妒忌她呢?」蓮香更氣惱地說:「你得了絕症,我為你治好了,不妒忌的人又怎樣做呢?」桑生仍假託玩笑說:「李女說,前幾天我的病是狐狸作祟造成的。」蓮香嘆了口氣說:「真像你說的這樣,你就太執迷不悟了!萬一不好,我縱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請從此分別,一百天後,我再來看躺在病床上的你。」桑生挽留她,蓮香不聽,氣憤地去了。

從此,李女無夜不來與桑生歡會。大約過了兩個月,桑生便覺得渾身乏力,委靡不振。起初還自我安慰,後來,一天天變得枯瘦如柴,每頓飯只能喝一碗粥。本想回家調養,但還是戀着李女不忍離去。挨了幾天,終於病倒床上,再也起不來了。鄰生見他病重,天天派書童來送飯送水。直到這時,桑生才懷疑李女,對她說:「我悔不該不聽蓮香的話,弄到這步田地!」說完便昏死過去。過了好久才甦醒過來,睜眼四下看了看,李女早沒了蹤影。從此關係斷絕。

桑生一個人躺在空房裡,盼望蓮香盼得望眼欲穿。一天,他正在想念蓮香時,忽然有人掀簾進來。睜眼一看,果然是蓮香。蓮香走到床前,嘲笑着說:「鄉巴佬,我是瞎說嗎?」桑生泣不成聲,過了一陣,自己說知道錯了,求蓮香快救命。蓮香說:「你已病入膏肓,實在無法救治了。我這是來向你訣別的,以證明我並不是出於嫉妒。」桑生非常難過地說:「我枕頭底下有件東西,煩你替我把它弄壞!」蓮香找出,見是只繡鞋,便拿到燈下,反覆細看。李女忽然進來,一見蓮香,轉身想逃。蓮香用身體擋住了門。李女很窘,急得不知從哪裡走。桑生數落着指責李女,李女無言以對。蓮香笑着說:「我今天才有機會與你當面對質。以前你說桑郎的病不是你造成的,今天看你怎樣說?」李女低頭謝罪。蓮香說:「這麼漂亮的美人,怎麼會為了愛結仇呢?」李女跪在地上哭得很悲痛,懇請蓮香救救桑生。

蓮香便把李女扶起來,詳細詢問她的生平。李女說:「我是李通判的女兒。少年夭亡,埋在院外。我好比是死了的春蠶,情絲未斷,與桑郎交好,是我的心愿。致他於死地,確實不是出於本心。」蓮香說:「聽說鬼都願致人於死地,以圖死後在陰間可以常在一起,是嗎?」李女說:「不是。兩個鬼在一塊,沒什麼樂趣。如有樂趣,陰間的少年郎難道少嗎?」蓮香說:「傻呀!夜夜交歡,人都受不了,何況是鬼呢?」李女也問:「聽說狐能迷人致死,你有什麼法術能不致如此呢?」蓮香說:「你說的是那些采人精血補養自身的狐。我不是那一類的。因此,世間有不害人的狐,而決沒有不害人的鬼,這是因為鬼的陰氣太盛了!」桑生聽了她們的對話,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幸虧相處已久,根本沒覺得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人,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蓮香問李女:「你有救桑郎的辦法嗎?」李女紅着臉搖頭,說無能為力。蓮香笑說:「恐怕桑郎身體健壯後,醋娘子又要吃楊梅了。」李女拜了拜說:「如有高明醫生救得桑郎,使我不負罪郎君,我一定在陰間老老實實,哪敢有臉再到人間來!」蓮香解開藥袋,取出藥來說:「我早就知道有今天。分別後,我跑遍了三山五嶽,採集草藥,歷時三個多月,才配齊了藥方。損勞過度待死的人,服用後沒有不康復的。但是,病因誰得,還須由誰出藥引子,這就不得不轉求你全力協助。」李女問:「需要什麼?」蓮香說:「櫻桃小口中的一點唾液罷了。我將藥丸放進他口中,煩你口對口用唾液把它送下去。」李女聽罷羞得面紅耳赤,低着頭直瞅着繡鞋犯難。蓮香取笑說:「妹妹最得意的就只有繡鞋!」李更感羞慚,無地自容。蓮香又說:「這不是你往常最熟練的技巧嗎?今天怎麼這樣吝嗇?」說罷將藥丸放入桑生的口中,轉身催促李女。李女不得已,只好口對口地輸送唾液。蓮香說:「再唾。」李女唾了一口,一連三四次,藥丸才被送下去。不一會,就聽到桑生的肚子雷鳴般地響起來。蓮香又給他服下一丸後,親自為他接唇布氣。桑生覺得丹田發熱,精神煥發。蓮香說:「病好了。」這時雄雞報曉,李女彷徨地告別走了。

蓮香因桑生初愈,還需調養。特別是吃喝沒有着落,便將院門反鎖,讓人誤認桑生已去世,藉以斷絕外界來往,自己日夜護理他。李女也每夜必來,殷勤伺候。侍奉蓮香也像親姐姐一般。蓮香也很疼愛她,過了三個月,桑生完全恢復了健康,此後,李女一連好幾夜沒來。有時來了,也只是看一看便走。對坐時,也總是悶悶不樂。蓮香曾多次留她與桑生共寢,她都堅決不肯。有一次桑生追上她,硬把她抱回來,覺得她身子輕如草人。李女走不成,回來便和衣而臥,身子蜷曲起來不到二尺長。蓮香越發愛憐她,示意桑生擁抱她,但無論怎樣,也搖不醒她。桑生無奈只好自己睡下。及至醒來找她時,又不知去向了。此後十幾天,李女再也沒來過。桑生非常想念她,經常拿出繡鞋來與蓮香共同把玩。蓮香說:「如此美貌女子,我見了都很喜歡她,何況你們男人呢?」桑生說:「以前,一動繡鞋,她立刻就到,心裡很懷疑,但是始終沒想到她是鬼。現在見鞋思人,實在太令人難過了。」說着說着,淚流滿面。

這以前,有個姓張的財主,他的女兒名叫燕兒,十五歲時死了。過了一夜又甦醒過來,睜眼一看,起身就向外跑。張財主急忙關上門,她出不去,便自己說:「我是李通判女兒的靈魂,感謝桑郎的關照,我送給他的繡鞋還在他那裡。我真的是鬼啊,關起我來有什麼好處呀!」張翁聽她說的有些緣故,就問她為何來到這裡。燕兒低頭看了一下,自已也解釋不清楚。旁邊有人說桑生已經去世了,燕兒執意分辯說沒有,家人非常懷疑。東鄰的書生聽說這事,就從牆頭上偷偷觀察桑生住處,見桑生正與一個美女說話,他就突然闖了進去,倉促之間,已不見女子的蹤影。鄰生很驚疑,再三追問桑生,桑生笑着說:「我過去與你說過,雌的來了我就留下她!」鄰生將燕兒剛才的話,向桑生說了一遍。桑生馬上開鎖出門,想去打聽一下。但轉念一想沒有去的理由,十分苦惱。

張母聽說桑生果然沒有去世,越發覺得奇怪,就派傭女到桑生那裡要繡鞋。桑生將鞋交給她。燕兒見到繡鞋十分高興,急忙試穿,繡鞋卻比腳小了一寸多。她大吃一驚,拿過鏡子一照,模模糊糊像是明白自己是借屍還魂了。於是便把以前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張母才相信了。燕兒對鏡哭着說:「我對那時的容貌很有自信,但是每當見了蓮香姐,還自愧不如。而今成了這個樣子,做人還不如做鬼呢!」拿着繡鞋放聲大哭,誰也勸說不住。哭完後,蒙上被子就躺在床上,飯也不吃。不久,全身浮腫起來,七天不吃東西,也沒死,而浮腫卻漸漸消了。此後,她便飢餓難忍,開始吃飯。過了幾天,渾身發癢,脫了一層皮。早晨起床時,睡鞋掉下來,抬起來再穿時,鞋子又肥又大。試穿以前的繡鞋,肥瘦正合適。她很是喜歡,再照鏡子,眉眼已和過去一樣,更為高興。梳洗打扮好了,去見母親,凡是見她的人都非常高興。

蓮香聽說這一奇聞,就勸桑生向張家提親。桑生覺得兩家貧富懸殊,沒敢唐突去提。不久,逢張母壽辰,桑生就隨着張家的子婿們前去祝壽。張母見帖上有桑生的名字,就讓燕兒躲在帘子後偷偷辨認。桑生最後一個到,燕兒急忙跑上去,拉住桑生的袖子,要跟他一塊回家。張母訓斥她一頓,燕兒才害羞地回到屋裡。桑生仔細辨認燕兒,確是李女再生,不覺流淚,拜倒在張母面前不起來。張母忙上前把他扶了起來,並不輕視他。桑生出來後,就托燕兒的舅舅前去提親。張母議定下良辰吉日,招桑生為養老女婿。桑生回去,把這事告訴蓮香,並商量怎麼辦。蓮香難過了好一陣子,才決定要和桑生分別。桑生大吃一驚,淚如雨下。蓮香說:「你被人家招贅成婚,我跟着去,有什麼臉面?」桑生再三考慮,還是先把蓮香送回家去,再回來迎娶燕兒,蓮香應允。桑生把實情告訴了張家,張家聽說他已有了妻子,便怒氣沖沖地訓斥他。燕兒在一旁極力為桑生辯解,張家才同意了桑生的請求。

婚期到了,桑生親自去迎娶燕兒。他家的擺設本來很不像樣,可是等迎親回來時,從大門到新房,全是花氈鋪地;千百隻燈籠蠟燭,照耀得如同白晝。蓮香扶新娘入了洞房,蒙頭綢一揭下,她們就高興得像以前那樣。蓮香陪伴他倆喝合婚酒,細細詢問了燕兒還魂的事。燕兒說:「那天離開後,心中悶悶不樂,覺得自己是鬼,沒臉見你們,決定再也不回墳里去了,便隨風漂游。每每見到世上的人,就非常羨慕。白天藏在草叢中,夜裡便由着自己的腳信步走。偶然到了張家,見一個少女病死在床上,魂就附到她身上,沒想到真的活了。」蓮香聽了,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思索什麼。

過了兩個月,蓮香生下一個兒子。產後得病,日漸沉重。她握住燕兒的手說:「我只好把孩子託付給你了,希望你能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撫養。」燕兒流下了眼淚,並千方百計地勸慰她。幾次要給她請醫生,都被蓮香拒絕了。眼看着蓮香生命垂危,只有一絲氣息,桑生和燕兒都難過得哭泣。忽然她又睜開眼說道:「不要這樣,你們願我活,我卻願意死。若有緣分,十年之後還能再見面。」說完就斷了氣。掀開被要給她穿壽衣時,她已化為狐。桑生不忍心另眼相待,仍以隆重的葬禮安葬了她。

蓮香生的孩子,取名狐兒。燕兒撫養他如同親生。每逢清明節,都抱着他到蓮香的墳上哭祭。後來,桑生考中了舉人,家境漸漸富裕起來。而燕兒一直愁着沒有生育。狐兒聰明伶俐,只是體弱多病。燕兒就經常勸桑生再娶一妾。

一天,丫鬟忽來稟報:「門外有個老婆子,領着個女孩要賣。」燕兒就讓領進來看看。乍見面,便吃驚地說:「蓮香姐轉世了!」桑生細看那女孩,酷似蓮香,也覺驚異。便問:「多大了?」回答說:「十四歲。」又問:「聘金要多少?」老太婆答:「我這孤老婆子,只有這麼個閨女,但願能給找個好人家,我也有個吃飯的地方,日後老骨頭不至於丟在荒山野谷中,也就滿足了。」桑生多付了些銀兩,買下姑娘。

燕兒握住姑娘的手,來到內屋,托起她的下頜笑問:「你認識我嗎?」姑娘回答:「不認識。」細問她的身世,姑娘說:「我姓韋,父親在徐城賣酒,已死了三年了。」燕兒數着指頭細算,蓮香已死了整十四年。再仔細觀察姑娘的容貌神態,無處不像蓮香。於是拍拍她的頭大聲叫道:「蓮姐!蓮姐!你說十年後再見面,當真沒騙我。」姑娘像大夢初醒似地「咦」了一聲,盯着燕兒細看。桑生見狀高興得笑着說:「這真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啊!」姑娘流着淚說道:「是了!聽母親說,我一出生就會說話,家中人以為是不祥之兆,讓我喝了狗血,就忘記了前世因果,今天才如夢初醒。娘子,你就是那個不願做鬼的李妹妹嗎?」三人共同回憶前生的事,百感交集。

寒食節那天,燕兒說,「今天是我與桑郎每年哭祭姐姐的日子。」便與姑娘同到蓮香墓前,見墓地野草叢生,樹也長高了。姑娘也觸景傷情地嘆息。燕兒對桑生說:「我與蓮香姐兩世都是好友,不忍分離,應該把前世的屍骨同葬一墓。」桑生聽從她的意見,就挖開李女的墳,取出屍骨,運回來與蓮香的合葬在一起。親友們知道這樁怪事後,都穿着吉慶的服裝趕來觀看葬禮,不約而來的達幾百人。

我庚戌年南遊到了沂州,下雨天走不了,住在旅店裡。有個叫劉子敬的,是桑生家的一個表親,拿出同鄉王子章寫的《桑生傳》約萬餘字,我得以細看了一下。這裡只是故事的大概情況。

異史氏說:啊呀!死去的人想要求生,活着的人反而想要求死,天下最難得的東西,難道不是這個身體嗎?可惜擁有這個身體的人,往往將其置於一邊(即不愛惜這個身體),以至於厚着臉皮活着都不如狐狸(蓮香),悄無聲息的死了還不如鬼(李氏)。

賞析

如果說《嬰寧》中嬰寧是作者對人物形象的一種詩意升華,在其身上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理想色彩;那麼.在蓮香身上,作家更注重她現實屬性的刻劃,寫出了她的善良、友愛、智慧、重情,表現她出入現實人間的世俗美質。

這是一個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為情死而復生的狐女形象。對桑生,她雖然不知情之所起,但卻一往情深。小說的前半部,寫她與李氏女鬼魂的反覆爭鬥,既是為保護自己的愛情權利,更重要的是出於關心自己心愛的桑生。她的這種愛,明屁帶有利他性,總是站在為桑生好的角度去看問題。這和《聊齋》中許多狐鬼只貪歡欲,而不愛惜對方的行為迥然有別,和李女更是形成了直接的對照。李女對桑生的欲求是「恆無虛夕」,而蓮香總是加以節制。就是他們初為相識的日子裡,蓮香也是「三五宿輒一至」。第一次為桑生治病,「夜夜同衾偎生」I當桑生欲與為歡時,她「輒止之」,使之徹底病除.表現出堅強的意志和更深層次的愛心。

這種愛心的延伸,表現為一種博愛式的善良。李女是她的情敵,更是致桑生將死的根源。在桑生面前,還多次詆毀她,但當她得知李女身世後.甚為同情,並以姐姐的身份相勸慰,使之幡然悔悟。兩人終於結為手足之情。

蓮香的愛,還是一種智慧的愛,因而,這種愛更持久堅韌,更富於悠長的回味。和李女盲目而躁急的愛形成鮮明對照。當桑生把她的忠告當作嫉妒之言時,她知道苦口婆心的勸告不會有效,於是採取迴避之策.直到桑生奄奄一息,「思蓮香如望歲」時,她才出現.讓事實教育桑生。對李女,她先是贊其美,以穩其心,再「細詰生平」,最後才指出她的過失,使李女既感受到她博大的胸懷,同時又認識了自己的錯處,並由感激而生悔改之心。這比桑生近乎無情的「責數之」,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至於手到病除的醫術絕技,則更是她所獨有的。

蓮香對愛的追求,還表現出一種堅韌不拔的精神和耐心。當受到桑生誤解的時候,她-睇然逕去」,達三月之久。但這不是絕情的離別,相反,她是去「採藥三天」,因為她知道桑生遲早會有「沉綿不起」的一天。一弱女子,風餐露宿,攀崖登岩,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她能這樣做,正是基於她有一顆深深的摯愛之心。當她看到李女附身還陽後,「默默若有所思」,成為人的願望更加強烈·但她要成為人,先還得成鬼。於是,便有為桑生生子後的「暴病」,並訂十年之盟.由鬼而投生韋家十四年後終得相見。其間的生活道路,雖然曲曲折折,時間漫長,但她總是朝着一個目標執着地前進。

整篇小說分為前後兩部分,前一部分主要寫蓮香與李女的反覆鬥爭,後一部分則寫蓮香仿效李女還陽所作的追求。作家正是在鬥爭和追求中,從多方面展現了她的種種美德。全篇採取「雙現法」.狐鬼並寫.蓮香與李女並寫,燕兒與韋女並寫,狐鬼世界和世俗人間並寫,彼此交替穿插,相互映襯。起伏跌宕,搖曳生姿,具有豐富的容量和卓越的敘事技巧。[1]

一、關於作者

蒲松齡(1640—1715),清代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山東淄川(今屬淄博)人。

蒲松齡出身在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蒲家號稱「累代書香」,祖上雖然沒有出過顯赫人物,在當地卻是大族,但在明末清初的動亂中衰微下來。蒲松齡的父親蒲槃原是讀書人,由於家境困難,不得不棄儒經商。

蒲松齡童年時跟着父親讀書,由於勤奮和穎慧而深得父親鍾愛。他19歲初應童子試,以縣、府、道三個第一名補博士弟子員,頗受當時主持山東學政的著名詩人施閏章的賞識,贊他「觀書如月,運筆成風」,一時文名頗高。此後,他與同鄉學友砥礪學問更勤,曾與李希梅等人結成「郢中詩社」,常「以風雅道義相劘切」(張元《柳泉蒲先生墓表》)。他在李希梅家中讀書時,「請訂一籍,日誦一文焉書之,閱一經焉書之,作一藝、仿一帖焉書之。每晨興而為之標日焉。庶使一日無功,則愧、則警、則汗涔涔下也」(蒲松齡《醒軒日課序》)。康熙九年(1670)至康熙十年間,他應做縣令的友人邀請,先後到寶應和高郵做過幕賓。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遠遊。幕賓生活使他對於官場和世情有了更多的認識。回家鄉後,長期在鄉間作塾師。他設館的主人家藏書豐富,使他得以廣泛涉獵。他不但研究經史、哲理和文學,而且對於天文、農桑、醫藥等等也有很大的興趣。

蒲松齡一生刻苦好學,但自19歲「弁冕童科」之後,屢試不第,直到71歲高齡,才援例成為貢生。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在他的夫人去世的兩年之後,依窗危坐逝世。

二、思想內容

《聊齋志異》是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所收作品將近500篇。故事的來源非常廣泛,或者出於作者的親身見聞,或者是借鑑過去的故事,或者采自民間傳說,或者是作者的虛構。雖然有些故事有明顯的模仿痕跡,但因為加入了作者豐富的想像和創作理念,所以能夠舊瓶裝新酒,傳達出獨特的意蘊。

《聊齋志異》的故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抒發公憤,刺貪刺虐。這是《聊齋志異》中很有思想價值的部分。

2.揭露科舉制度的弊端。

3.狐鬼花妖與書生交往的故事。《聊齋志異》里眾多的狐鬼花妖與書生交往的故事,也多是蒲松齡在落寞的生活處境中生髮出的幻影。

4.關注社會風氣和家庭倫理的作品。

除此之外,《聊齋志異》中還有其他一些篇章,有的頌揚了女子超人的智慧,如《顏氏》《狐諧》《仙人島》;有的描寫了兒童的膽量和計謀,如《賈兒》《牧豎》等;有的則純是描述奇聞異事,如《偷桃》《口技》《海市》等;有的則是通過一些奇聞異事,表達一定的哲理和思考,比如《罵鴨》《狼三則》《螳螂捕蛇》等。[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