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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所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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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所感》是魯迅寫的一篇文章。   

原文

一有所感,倘不立刻寫出,就忘卻,因為會習慣。幼小時候,洋紙一到手,便覺得羊臊氣撲鼻,現在卻什麼特別的感覺也沒有了。初看見血,心裡是不舒服的,不過久住在殺人的名勝之區,則即使見了掛着的頭顱,也不怎麼詫異。這就是因為能夠習慣的緣故。由此看來,人們——至少,是我一般的人們,要從自由人變成奴隸,怕也未必怎麼煩難罷。無論什麼,都會慣起來的。

中國是變化繁多的地方,但令人並不覺得怎樣變化。變化太多,反而很快的忘卻了。倘要記得這麼多的變化,實在也非有超人的記憶力就辦不到。

但是,關於一年中的所感,雖然談漠,卻還能夠記得一些的。不知怎的,好像無論什麼,都成了潛行活動,秘密活動了。

至今為止,所聽到的是革命者因為受着壓迫,所以用着潛行,或者秘密的活動,但到一九三三年,卻覺得統治者也在這麼辦的了。譬如罷,闊佬甲到闊佬乙所在的地方來,一般的人們,總以為是來商量政治的,然而報紙上卻道並不為此,只因為要游名勝,或是到溫泉里洗澡;外國的外交官來到了,它告訴讀者的是也並非有什麼外交問題,不過來看看某大名人的貴恙。但是,到底又總好像並不然。

用筆的人更能感到的,是所謂文壇上的事。有錢的人,給綁匪架去了,作為抵押品,上海原是常有的,但近來卻連作家也往往不知所往。有些人說,那是給政府那面捉去了,然而好像政府那面的人們,卻道並不是。然而又好像實在也還是在屬於政府的什麼機關里的樣子。犯禁的書籍雜誌的目錄,是沒有的,然而郵寄之後,也往往不知所往。假如是列寧的著作罷,那自然不足為奇,但《國木田獨步集》有時也不行,還有,是亞米契斯的《愛的教育》。不過,賣着也許犯忌的東西的書店,卻還是有的,雖然還有,而有時又會從不知什麼地方飛來一柄鐵錘,將窗上的大玻璃打破,損失是二百元以上。打破兩塊的書店也有,這回是合計五百元正了。有時也撒些傳單,署名總不外乎什麼什麼團之類。

平安的刊物上,是登着莫索里尼或希特拉的傳記,恭維着,還說是要救中國,必須這樣的英雄,然而一到中國的莫索里尼或希特拉是誰呢這一個緊要結論,卻總是客氣着不明說。這是秘密,要讀者自己悟出,各人自負責任的罷。對於論敵,當和蘇俄絕交時,就說他得着盧布,抗日的時候,則說是在將中國的秘密向日本賣錢。但是,用了筆墨來告發這賣國事件的人物,卻又用的是化名,好像萬一發生效力,敵人因此被殺了,他也不很高興負這責任似的。

革命者因為受壓迫,所以鑽到地里去,現在是壓迫者和他的爪牙,也躲進暗地裡去了。這是因為雖在軍刀的保護之下,胡說八道,其實卻毫無自信的緣故;而且連對於軍刀的力量,也在懷着疑。一面胡說八道,一面想着將來的變化,就越加縮進暗地裡去,準備着情勢一變,就另換一副面孔,另拿一張旗子,從新來一回。而拿着軍刀的偉人存在外國銀行里的錢,也使他們的自信力更加動搖的。這是為不遠的將來計。為了遼遠的將來,則在願意在歷史上留下一個芳名。中國和印度不同,是看重歷史的。但是,並不怎麼相信,總以為只要用一種什麼好手段,就可以使人寫得體體面面。然而對於自己以外的讀者,那自然要他們相信的。

我們從幼小以來,就受着對於意外的事情,變化非常的事情,絕不驚奇的教育。那教科書是《西遊記》,全部充滿着妖怪的變化。例如牛魔王呀,孫悟空呀……就是。據作者所指示,是也有邪正之分的,但總而言之,兩面都是妖怪,所以在我們人類,大可以不必怎樣關心。然而,假使這不是書本上的事,而自己也身歷其境,這可頗有點為難了。以為是洗澡的美人罷,卻是蜘蛛精;以為是寺廟的大門罷,卻是猴子的嘴,這教人怎麼過。早就受了《西遊記》教育,嚇得氣絕是大約不至於的, 但總之, 無論對於什麼, 就都不免要懷疑了。

外交家是多疑的,我卻覺得中國人大抵都多疑。如果跑到鄉下去,向農民問路徑,問他的姓名,問收成,他總不大肯說老實話。將對手當蜘蛛精看是未必的,但好像他總在以為會給他什麼禍祟。這種情形,很使正人君子們憤慨,就給了他們一個徽號,叫作「愚民」。但在事實上,帶給他們禍祟的時候卻也並非全沒有。因了一整年的經驗,我也就比農民更加多疑起來,看見顯着正人君子模樣的人物,竟會覺得他也許正是蜘蛛精了。然而,這也就會習慣的罷。

愚民的發生,是愚民政策的結果,秦始皇已經死了二千多年,看看歷史,是沒有再用這種政策的了,然而,那效果的遺留,卻久遠得多麼駭人呵!

十二月五日。

注釋和賞析

【析】 「上海所感」,顧名思義,就是魯迅在上海這座城市中耳聞目睹種種變化的現象後生出的感想和感慨。但對其所感的內容,大多數是淡漠的,惟有「潛行活動」或「秘密活動」這一特殊現象使他覺得有必要將「所感」寫下來;或者說,對於這種活動的感想,是他在一年的生活中最多地體驗到的。本文一開始,就明白地揭示了這一點。

1933年,是個黑暗的年頭,魯迅以漫不經意的筆調提起,「革命者因為受着壓迫,所以用着潛行,或者秘密的活動。」其實,此語隱有深意,不僅讓人們有餘地去想象和體味「潛行」及「秘密的活動」背後革命者的苦難和事業的艱辛;而且,重點還在於引出另一種同樣可稱之為 「潛行」或「秘密」的活動。這就是他「覺得統治者也在這麼辦的了」。在革命者,這辦法是不得已的,是為了完成其高尚的有益於人民的事業,而在統治者,卻是一種鬼蜮伎倆,為的是掩飾其卑鄙的用心。同一名目的辦法和截然不同的兩種目的對照本身,就巧妙地揭露了統治者手段的無所不用其極,值得一切善艮的人們的深思和警惕。而這些,文中又似乎是無激憤地、平談地道出的。正因為平淡,才能表明作者對其的蔑視,同樣也應和了文中所說「變化太多,反而很快地忘卻了」 和 「習慣」 了之意。

相對而言,魯迅對於「文壇上的事」較為敏感並給予較多的注意,作家「給政府那而捉去了」,然而政府方面的人士,卻說並非如此;政府捉作家的事,文章先說是「有些人說」的,政府否定之後,文章又再次強調「實在」也還是政府的所作所為。然而,在「實在」的肯定之前,又加上限制詞「好像」二字。「好像實在」一類前後不相容的語句,為魯迅文章常用,其實,是肯定還是有疑問,讀者自會明白。至於郵寄的儘管 「不犯禁」的書籍雜誌的被扣,以及賣「也許犯忌」的書店的玻璃窗被橫飛來的鐵棰打破,等等,都是 「潛行」 和「秘密」活動的變了形的運用,或者就是這些活動的內容和具體解釋。

這種活動還可繼續變換花樣,比如:在「平安的刊物」上,有恭維希特拉和莫索里尼的傳記,可對於誰是中國的莫索里尼和希特拉這一問題又不明說,以示其「秘密」。另外,對於「論敵」拿蘇俄盧布以及將中國的秘密向日本人賣錢,用筆墨來告發的人,「又用的是化名」,不露真相。文中將這種「活動」的形相,一一展露出來,讓人們領教「統治者和他的爪牙」究竟耍了多少花招。同時,也增加了立論的證據和份量。

統治者為何要「模仿」革命者的舉動?他們有軍刀保護,為什麼行事還要牽涉「秘密」和「潛行」呢?魯迅一針見血地指出: 是「毫無自信的緣故」。反動派的內心永遠是虛弱的,因為內心虛弱,就想着「用一種什麼好手段」,裝得「體體面面」,並企望和準備將來「情勢」一變,就「另換一副面孔,另拿一張旗子,從新來一回」。而到那時,無疑地,他們可能還會用 「一種什麼好手段」 去騙人相信。

文章從揭示現象下筆,層層剝開,一直深入到這一現象的根源及「統治者和他的爪牙」的虛弱本質。接着,則表明了自己對於這些「意外的事情,變化非常的事情」的態度。就像《西遊記》所描述的那樣「以為是洗澡的美人罷,卻是蜘蛛精」;《西遊記》全書更是充滿着妖怪的變化。這裡影射的正是現實生活中的「潛行」和「秘密的活動」,表里不一。這樣,有着閱歷的人們,「不免要懷疑」,以至一天一天地「多疑」起來,「看見顯着正人君子模樣的人物,竟會覺得他也許是蜘蛛精了」。

從一整年的經驗中,積累了懷疑,魯迅那犀利的目光,一下子就可穿透假象——從美人的形體中看見了蜘蛛精,並通過本文昭告於讀者。[1]

魯迅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壽,後改名周樹人,字豫山,後改豫才,「魯迅」是他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也是他影響最為廣泛的筆名,浙江紹興人。著名文學家、思想家,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毛澤東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美術理論引進、基礎科學介紹和古籍校勘與研究等多個領域具有重大貢獻。他對於五四運動以後的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尤其在韓國、日本思想文化領域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和影響,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