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醉(李思纯)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陶陶醉》是中国当代作家李思纯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陶陶醉
除了我,谁会郑重其事地请一个不想与之有任何瓜葛的人吃饭?而且还特地叫了两个人作陪!傍晚,当我坐在江城滨江饭店的包间里竟然还在想着自己这一匪夷所思的“脑短路”行为 。
我叫毓秀华。乍一听,和诗人余秀华的名字就差一个音。但我只是个蜗居在小县城的大龄剩女,文学爱好者,写了近十年也没成什么气候。这个饭局,是因为远道而来的诗人老莫。
姚大力问我是怎么跟老莫认识的,我羞于启齿,一努嘴指向兰亭。兰亭便替我说了。
莫老师是岭南诗歌培训班的同学,大诗人,和毓老师坐同桌。培训班最后两天组织采风活动去的就是莫老师在青城搞的植物园。
那次培训,江城就兰亭和我两个参加。她讲,姚大力信;我讲,姚大力一准
说我炫耀。姚大力和我的关系就像整天互掐的兄弟。有一次喝醉了,他当着五六个朋友的面说他喜欢我。我一愣神以为他来真的,尴尬的不知所措,他却转身拍着巴掌大笑,还说就是试探试探我,就想知道我这种文青剩女恨嫁的时候会不会放下矜持和傲气。我气得半个月没理他。我哪敢矜持和傲气呀!这些年因为单身的事,被父母各种催婚、埋怨,心里早就委屈得不行了。其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没想到姚大力这种我自认为关系好的朋友也会来取笑我。打那之后,姚大力说什么我都当玩笑。他呢,天天提心吊胆,以为我要愚弄报复。就拿这次来说,我一说请他吃饭,他开口就问我是不是愚人节。其实我是真需要帮助,一是我不想跟老莫有过多接触,所以请两个人作陪,提前设定好分寸感;二是从他家的烟酒行帮我挑两瓶适合文友喝的白酒,老莫只喝白的。
那会老莫还没来。姚大力启开白酒纸盒封套,将圆肚细颈的陶瓷瓶递给我看。上面“陶醉”两个行草书法字很是清雅,印章也别致。我惊讶姚大力挑酒的品味,它让我想起宋伯仁的诗:一醉复一醉,陶陶醉未休。何伤于日月,知我者春秋。
还行吧?!姚大力得意地说。这款适合文人雅聚,名字雅,喝起来绵柔,关键是价格适中。
正聊着,兰亭拿手机递给我看。
喂,这算是官宣了吗?我以前还以为他会跟你好,你们都有才,我觉得好般配!兰亭瘪瘪嘴,煞有其事地跟我说。我扫了一眼,那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个微信号,朋友圈刚发的动态是一句含蓄又煽情的文案:她在南方,像一株火红的木棉。配图是一个窈窕清丽的女子立于花下的侧影。
我一时心悸,针锥似的疼,瞬间有点走神。
姚大力也凑过去看,兰亭猛地收了手机。姚大力笑,有什么好保密的?兰亭打趣道,不给你看是怕刺激你!要说毓老师这么有才的不好找对象,你整天背着摄像机给美女拍特写什么的,咋就没挑到一个合适的?
挑?你以为是大街上买菜呢!姚大力说。这种事,你说我们谁不着急?可是急也没用,总要合适才行,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姚大力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慢条斯理地品茶,一边戏虐地看着我。倒是毓老师,名气这么大,人家省城大作家都专门来看你,坦白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我白了他一眼。我说,人家莫老师考察项目路过而已,哪里就“专门”了?
兰亭也笑。她说,莫老师虽然是钻石王老五,有可能人家只是不想进围城而已!他的朋友圈动态可从来不缺女人。我看他应该不会专门为哪个女人千山万水的跑吧?
其实三年前一别,我也从未想过再见老莫。这三年我删除了电话,屏蔽了他所有的信息,所以当下午突然接到陌生电话听出是他的声音,确实很诧异。显然,人家换号了,我没换。他说他从宜宾过来,要去邻县办事,务必见一面。我想也没想,直接说,不好意思,我很忙,没空。他说,不会打扰你很久。再忙,晚饭总是要吃的吧!何况我们三年没见了。这三年,你拉黑了我,我一直存着你的电话,忘不了你。挂了电话之后,老莫并不甘心,又接二连三的发信息,说一定会尊重我不提之前的事,我若不见的话实在有损他诗人的颜面,毕竟他跟同行的哥们都吹过牛了。
既然如此,我说,好吧!
自己不擅长应付难缠的人和事,因此也就草草妥协了。想想,终归不过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老莫到了,拎着一瓶红酒,他大概以为我会一个人陪他共进晚餐。好在我叫的人不多,他对兰亭还有点印象,这让他很高兴。
餐桌上堆满了各式菜肴、酒和饮品。考虑到他是外来客,我又要了最具江城特色的烤鱼。
老莫大声寡气和我招呼,这两年好着吧?我若无其事地说,好着呢!
去看蜀南的同行,顺便考察一下周边市县的市场。平常太忙了,一直想来看你的也错不开时间,想着咱们几年没见了。今天能见,真的很开心!
老莫解释。
姚大力坐我一侧,偶一转头就碰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他看我,我赶紧正了正身子。
你好像心不在焉?姚大力说,他对你真的有意思。
我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对面的兰亭开始招呼老莫喝酒,陪老莫回忆三年前的同学趣事。见我看她,笑的更加妩媚。
我说,兰亭,你不是想拜师嘛,赶紧多敬几杯!
老莫见我插话立马放下手中的杯子。
毓老师!毓秀华!他神经质一样大声叫我名字。 还是你了解我,我就喜欢带学生,目前我带了七八个学写诗的,我还把他们的诗歌推荐到刊物上。但是,兰亭不用说,她有功底,好学,我肯定带。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放下的酒一饮而尽。
但是,你知道吗?秀华,我最想带你写诗,三年前我就想把你带出来,你的语言太有感觉了......
莫老师,您听我说!我打断他。我已经不写诗了,这三年来一首诗都没写!
老莫沉默了,将指尖的酒杯转着几圈,郑重其事地放下。
你在怪我,怪我伤害了你......但是这三年我一直没忘!老莫痛心地说。
我感觉他又误解了。我说,莫老师,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那我跟你单独喝几杯吧!兰亭这小姑娘,我不能让她多喝。但是我只想跟你喝,你懂的!
他的这一席话让姚大力和兰亭面面相觑,我尴尬地苦笑。而他们俩愣了片刻就开始起哄,各举各的酒吆喝着非要和老莫碰杯。
我们就要和你喝!他们跟老莫嚷嚷。
——我是真的喜欢你,毓秀华。老莫一连被灌了好几杯,然后我就又听到了这一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那一刹那我看清老莫凝视我的眼神,我就知道完了。或许因为酒精作用,他并不打算在我的朋友面前隐瞒三年前那场与他有关的情事,就像他当初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滥情一样。
他那一句声音很低,在推杯换盏中,像很快被潮水翻卷了的一个浪花。
我仍心存侥幸。或者他两个听到也以为是玩笑呢?
但是,很快我发现姚大力不对劲,突然蔫了似的,要么自顾自饮,要么闷头吃菜。桌上本来就只有四个人,我沉吟不语,他偃旗息鼓,气氛没了先前的热烈,包间只剩下老莫和兰亭劝酒推杯的声音。兰亭感觉到不对,莫名其妙地看向我们俩。
我说姚大力我们喝两杯吧!
他装作没听到,我又说了一遍。我说,姚大力,有什么话你就说,别这样憋着。你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
他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满是失望和不满。然后给自己把酒斟满,一饮而尽。
他说:我没什么大的理想,可能你看不上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没想到是他。
他鄙夷地看向老莫,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人家说痴迷文学的女人清高、自以为是,我看到你不是!人家说搞文学的人放浪形骸,男女关系不当回事,你也不是。可是,我看他是!言语轻浮、自命不凡,文学圈子的风气都是他这样的人败坏掉的......
你说谁呢?老莫突然推开凳子,站起来指着姚大力。他隐约听到了姚大力后面的话。
姚大力看了我一眼,也站了起来。
说你呢!他冷冷地回答。指指我,又质问老莫:你喜欢她?就你那朝秦暮楚的司马昭之心,你配吗?会写几句酸诗了不起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呀!?
你算老几?老莫拍了一把酒桌,扭身就要往姚大力跟前冲。
在你跟前,我老莫还真就要了不起一次!
姚大力一屁股坐下,挑衅地瞪着老莫。
兰亭气得跺脚。姚大力,你是疯了吗?怎么能这样说莫老师?
你们都别吵!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老莫。老莫,你也坐下。
姚大力,你和老莫别吵。我心里是有人,但不是老莫!
我看着姚大力和老莫同样惊愕的表情,很是滑稽。
我和莫老师对待感情的观念与态度截然不同,三年前我们不可能,现在更不会。我喜欢的那个人,说白了是我单恋。现在那个人也要结婚了,你们看,我的独角戏都唱不下去了,作为女子我很失败。你们若为我吵,我无地自容。所以你们别吵,陪我把桌上的酒喝完好吧!
我哽咽着说,又哽咽着笑。
兰亭诧异极了,她大概明白了什么,扑过来和我拥抱。毓老师,你别难过。你看你那么有才,又那么勤奋,我们都爱你!
姚大力把酒递给我,我举起杯子,和他、和老莫重重地碰了一下。酒精流进体内突然升腾起的灼热和辛辣自毁式的令我着迷。
兰亭的话实则令我羞愧。这个单纯又热烈的女子,只知道三年前我们同去了老莫的植物园,不知道的是,培训结束后我和老莫开始了一场恋爱速跑。虽然那场短暂到不为人知的情事最终草草收场,却因此在心里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屈辱。
老莫在人群中就像一个意见领袖,天生具有非凡的号召力,但他从不当众谈论自己的诗歌,更不像其他诗人那样不分场合、不合时宜地炫耀诗歌,这一点在初见时令我很是欣赏。后来他不知怎的知道我是单身,下课后会时不时的发信息给我,或者约我散步,我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文学里泡久了的女人就这点害自己,过于感性,自以为是。返回植物园之后,他大大方方的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让人家称我“嫂子”。这一度让我以为我们是在认真恋爱,一起闲逛,看电影。直到有天夜半,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这才知道,我以为的“恋爱”在老莫那里就是一场演绎逼真的游戏而已。那晚,星空很美,我看到老莫站在偌大的牡丹园跟一个年轻女孩子吵架。那个女孩哭的梨花带雨,甚至连我都觉得她很可怜,觉着自个儿可耻。可是老莫拿捏的很稳,从容淡定,胸有成竹。他像一个父亲教育不懂事的女儿:玩有玩的规则,我们先前约定的只是情人关系......
我逃了,离开了植物园,也断绝了对老莫的所有念想。
这两年我无可救药的暗恋上一个人。兰亭与我走的近,隐约猜到一些,可是我从未在那个人那里得到过任何男女关系的暗示,他不爱我,也没有人知道我的情愫暗生。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百回千转,无缘的即使咫尺也是天涯,有缘的隔着万里河山依然能遇见。
离席下楼,街上早已是万家灯火。老莫非要再去茶楼喝茶,我和姚大力都不想去。兰亭嘴甜,一口一个莫老师叫得老莫心花怒放,总算答应由她陪着先去定酒店安顿下来。
姚大力送我到楼下。
我说,上去坐坐吧,我煮茶给你醒酒。
他愣了一下,说,好!
这是我第一次邀请他到我家。他大概没料到,时不时偷偷地看一看我,探究我的情绪是否安定下来。
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有些......伤感?
伤感?不是,就是酒精作用!我笑着将茶炉打开,从普洱茶包里撬起一小方泛黑的茶针。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今晚上有些怪!姚大力皱着眉头说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兰亭。莫老师非要找你,我拦不住他,现在已经在你楼下了......
秀华,是我。我只想跟你说两句话,我就在你楼下,我要见你。老莫抢了兰亭的手机。我很干脆地挂掉电话,摁下关机键。
从阳台的窗户看下去,果然见老莫、兰亭在香樟树下站着。
毓秀华,秀华,我知道对不起你,我就想跟你说两句话,说完就走!老莫在楼下喊。
兰亭揽住老莫的胳膊试图拉他离开,老莫倔强的一次次挣脱。兰亭站在旁边无计可施,不时地向楼上张望。
我安静地看着,心无半点波澜。
要我回避吗?姚大力问。
我说,不!
要不你下去当面说说也行。这样喊叫,一栋楼都听见了,影响不好。姚大力忐忑不安地看着我。
没必要。他现在执念太深!我苦笑着说。大力,你发现没有,最浅显的道理就像真理,而我们往往无视。比如说,得不到的永远觉得是最好的,因为心里会不甘心,专注一直在那儿,在自我陶醉的虚构爱情中......我们都需要清醒。
我转身关掉客厅的灯。
黑暗中,姚大力怔怔地望着我。而我,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踏实。窗外,浩渺的虚空中浮动着无法界定的暖色光,楼下已经寂静。 [1]
作者简介
李思纯,陕西省青年作家,出版有《归处》《李思纯中短篇小说集》等专集,安康市大型民俗风情歌舞剧《汉水长歌》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