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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黑(刘成章)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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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黑》中国当代作家刘成章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那夜的黑

可着嗓子高吼秦腔太阳,终于唱完了它的最后一声,停了下来。天地间依次留下鲜红、浅褐以至于灰色的嗡嗡余音,越来越凉,越来越微。最后,那余音不知倏地潜入哪棵树下,天黑尽了。

又突然乌云密布,连星星的窃窃私语也听不见了。

所以山间的黑沉沉的夜来了。确实来了,气势磅礴,席卷天地,一片漆黑。是的,这时候的山间之夜没有其它任何颜色,只有黑,黑黑黑黑黑,黑成了一切。黑简直是来了个突然袭击,瞬间就强占了四面八方。杆杆黑旗飘扬。黑色的兵马威风凛凛。人和万物都作了黑的顺从的俘虏。问俘虏何所见?俘虏们说:天地是一口古井,一个黑洞,一个无灯的海底隧道。或者是一个黑里黑面充着黑色棉花的大厚黑棉被,蒙住了一切。问俘虏何所思?俘虏们说:看不见鸡在哪个架上,牛在哪个槽前,狗在哪家院落,因为鸡、牛、狗都成了黑甲虫了;夜是黑的,黑甲虫是黑的,谁能看见黑色中的黑?伸手也不见五指,因为天地已经成了风钻正在隆隆采掘的煤井的掌子面啦,掌子面里煤屑纷飞撒落,手伸出的同时就被严严实实地埋住了。问俘虏可有诗?俘虏们齐声吟道:啊,到处是黑黑黑黑,黑挤着黑,黑重着黑,黑黑黑黑黑黑黑,漆黑难辨南和北。嘿,可真黑!问俘虏有些什么感想?俘虏们却再不吭声了,到处一片寂静,因为它们一个个横躺竖卧,全都抱头大睡了。

很久没见这样的夜了。多年来住在喧嚣的城市里,白天不像白天,黑夜不像黑夜。白天天不蓝,太阳不红。黑夜天不黑,和白天没有多少区别。城市的夜黑得太困难了,常常是好像要黑了黑了,却又忽然没有了黑的意思,却亮起了街灯,路灯,车灯,霓虹灯,白炽灯,在这些灯的搅扰下,就再也黑不下去了,黑,像一颗难产的蛋。要说黑,那是淡而无味的黑,温不啦及的黑,摔不响的黑,有气无力病病殃殃的黑。其实是一种昏黄,好像吸毒者的脸。其实昏黄的颜色还是东一沱西一沱的,好像一块婴儿的尿垫子。好像是为了应付差事,走一下过场。哪像这山间,天要黑就真的黑了,翻江倒海,拼尽全力,黑得那么彻底,那么痛快,那么健康。哪像这山间是真正的夜,黑出了极高的品位,豪华,醇厚,郁郁葱葱。仿佛只要随便伸手抓一把,就能抓来十斤八斤。仿佛只要损坏一寸,就会给历史留下十分深重的遗憾。

按照我们智慧的祖先的观点,万事万物,一阴一阳蔽之;阴阳转化,乃是天地正道。因而既有严冬,也有酷暑;既有晴,也有阴;既有白天,也有黑夜。这样的环境才是一切生物的最佳生存环境。即以苹果而言,要是没有以上这些变化,它能长得甜吗?同样的道理,生活在一个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明显区别的城市里,人的智慧和灵感也绝不会像喷泉一样地喷涌。

所以面对这样的山间之夜,我就很是兴奋了,我很想把它永留于纸上。但我现在没墨,没黑的颜料,只好从自已的躯体中寻找。眼睛算一宗。眉毛算一宗。头发本来是很可观的一宗,可是由于岁月的淘洗,有一些已经发白了,不过它仍然是最大的一宗。此外可以说还有一宗,那就是零零散散的几颗雀斑。遍搜全身,就是这一些了。那么,就让我一点一点地消耗它们,加以描摹

这夜啊,无月,无星,无灯火,甚至无一丝亮光。似三皇之夜,如五帝之夜。好黑!深邃的黑。古雅的黑。丰腴的黑。我张嘴,夜喂我一嘴黑甜。我竖耳,夜吟我一耳黑静。我举目四望,四面的夜湿淋淋的,有了三滴水的偏旁,应是液化了,潺潺自我的睫根流进,滋润我的眼睛。为了使我得到更大的休息,白天可以看见的上万种颜色,都消失了,都湮灭了,都归于黑。山是黑的,水是黑的。山长着黑草,水翻着黑波。黑波像黑草,黑草像黑波。所以所见唯黑,只有黑。黑成了黄宏和宋丹丹扮演的超生游击队了,已经生下那么多,却还在生。逃着生。躲着生。只要有空就是生。而且,生下的黑在黑的枝头抖一下翅膀,就又落下一团黑了;生下的黑在黑的石头上鸣叫一声,就又使黑加重了几分。而夜雾中储饱了墨汁,墨汁滴落着,一层一层地重在黑上。好黑哪这夜!这黝黝黢黢的夜!这时候,只要有个荧火虫提个灯笼走来,就会掘出个红的窑洞。而荧火虫的灯笼一灭,红的窑洞就随之悄然坍塌,如无声电影,天地就更黑更黑了。

世间职业千万种,山间的夜哪,像哪个?天说:它像个收藏家。地说:它专门收藏黑。是的,它是个专门收藏黑的收藏家。它的收藏太丰富了。它不但藏有龙山文化中的黑陶,当代的黑色幽默,黑白电视中的黑,以及黑沙发黑皮鞋的黑,还把上下五千年一切图书中的黑黑的字,包括小篆,古隶,繁体,简体,都收拢到这儿了。或者,它干脆是一帧无字无画的远年拓片,上面没有一星一点的白,黑得浓浓酽酽,玄奥莫测。

不,山间的夜就是山间的夜。夜的反面是白天,白天有太阳,山间的夜是被太阳薰黑的。所以山间的夜,就像人们都把自家的锅底,一齐翻转在这儿了。锅底是瓷实的,夜是瓷实的。不信么?唐朝有个诗人贾岛,贾岛的诗中有个没写出年龄和容貌的和尚,他敲过。

不,不,山间的夜还应该是一个人——山间行人,山间行人走过去了,我们看见的是他的背影。他此刻在想什么?是欢乐还是忧伤?我们尽可以从容观察。不过这时候我们是不能喊他的,因为一喊他,他一回眸,就失去了宁静,一切就喧嚣起来了。那么,就让这背影照直朝前走吧。这背影晃动着,显出一种刚强而又勇敢的气韵,望着它,便不由使人想起“天行健”三个大字。

沐浴在这样的黑中,拘谨和做作全都烟消云散了,身心全都彻底放松了,随便怎么静处都可以,随便怎么思考都可以,精神领域真正做到了和谐,舒畅,真正是万类霜天竞自由了。而人们的最重要的隐私权也得到了温馨地呵护,所以新的生命便孕育,孕育,在芬芳如花的被窝中。

我奇怪,古今中外的文人,为什么没有认真写过一篇关于漆黑之夜的诗文?为什么人们总把黑当成苦难和邪恶的代名词?为什么至今没有创建一门黑的美学?这,是不是人类文化中的一大缺憾?

正因如此,我更要向这世界郑重宣布:我爱这漆黑的山间之夜。我爱它的浩茫之黑。我爱它黑到家了。我爱它黑得刚强严正,如睡熟了的黑脸包公的鼾声。我爱它的云层中即使露出几颗星星,那星星的微光也绝不会将它污染。我爱它黑得那么纯,那么美。我爱它就像一只静卧的黑天鹅,一朵悄开的黑牡丹。我爱它虽然黑,却不像有些年月和那些年月的某些人的心。这里的黑虽然可以装满千列万列的火车,却绝无他们开出的黑名单。这里的黑是温存的,美好的,令人愉悦和令人生出无尽的希望的。我爱它的原野上奔跑的每匹马都是黑马,马蹄哒哒,将闯上明朝的赛场、股市和一切领域。我爱这黑。[1]

作者简介

刘成章,1937年生于祖籍延安市,当代诗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