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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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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一叹》中国当代作家褚广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蒙田一叹

蒙田是十六世纪法国人,散文名家,当过法官和市长,颇知人心,他说过的一句话,我读后一直记得。普通人说过的话,风吹走了不留痕,名家说的话就印在书上,如蒲公英的种子,御风而行,漂洋过海,传播得到处都是。世间事就这么怪,谁也没办法。

蒙田曰:“人是会变的。”

似乎就是一声叹息。无论是法文还是中文语境,应是指人心变坏,不如以前了。在失望难过之时,这句话可给自己和他人最大的安慰。蒙田所言,无关容貌俊丑,高矮胖瘦,年轻衰老,甚或是贫穷富有。他的一声长叹,犹如一把利剑,直指人心。

我大学毕业几年后,在老家县城和几个大学同学相聚,亲切的不知怎么才好。一起吃喝之后,和几个男同学挤在旅馆的一间房里,神聊到深夜,困的实在撑不住,才相互扯着被角睡去。早晨起来,一位最远的同学要返回单位,我们送他到车站,摁着他坐在候车厅,我跑到窗口给他买了一张票,我们都眼含热泪,挥手送别,依依情深。

又过了一些年,我带着妻儿返故乡,路过那位同学工作的城市,想到曾经黏稠的交情,禁不住联系了他。他爽快地答应接站。我在妻儿面前还颇感自豪,甚是吹嘘了一番。等我们到站,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再拨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后来读木心的《素履之往》,有一句话,觉得放在此处是合适的:“使人受骗上当,是其乐无穷的,所以要去使别人上当受骗。受骗上当,是其乐无穷的,所以要去上当受骗。骗者和被骗者是很投契的一对。”希望我们都快乐、投契吧。

我刚开始刷牙的时候,就用中华牙膏,尤其喜欢水果香型的。那时候很多人都用这个牌子,上海国营出品。后来,超市的货架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牙膏,含氟的,美白的,竹盐的,竹炭的,防过敏的,而价格比中华牙膏贵五六倍,甚至十几倍。我惊叹于科研人员的精心研发,也惊叹于市场营销人员的伶牙俐齿,但是以我的认知,却从不相信六十元一管的牙膏能比六块钱的牙膏有更神奇的功效。

我还读过一则消息,某牙膏企业,为了突破销售量瓶颈,一个技术研发者突发奇想,把牙膏管口加粗,这样使用者每次挤牙膏已形成习惯,长度是一定的,但挤出的牙膏量变大了,这样一管牙膏就能加速用完,从而提高销售量。我在超市里干过几次缺德的事情,就是偷偷打开很多盒牙膏,拧开瓶盖对这个消息的真假进行验证。而验证的结果就是,只有中华牙膏等几家国产品牌没有将管口加粗。我觉得这不是国产厂家没有资金更新设备,或是懒惰无为,而是经营者内心的某种坚守和品格。我对于国产老厂家的日用品,一直有种怀恋,也许因为生活拮据,更是对这些产品背后人文精神的抱残守缺。

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Don Quixote),驰骋在马上,手执长矛冲锋在理想主义的荆棘丛中。有一天,他遇到了一群被押送到海船上服苦役的犯人,他同情他们的遭遇,打散了押送人,把犯人都放了,却因犯人不愿意替他传播善心而遭到犯人的毒打。他遍体鳞伤,对一直跟随自己的仆人桑丘·潘沙(Sancho Panza)说:“对坏人行好事,就是往海里倒水。”正义和善良的缺位,道德的缺失,信仰的断层,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十六世纪的西班牙。

唐代有“诗豪”之称的刘禹锡,参与新政改革失败后屡遭贬谪,先后二十余年,尝尽生离死别,看遍世态炎凉。他在《竹枝词九首》中写道:“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心似水,水无形,心亦无形,看不透,不可测,最难识辨是人心。而刘禹锡的确是有傲骨的文人,他在遭贬谪十年后回到长安,写下了《游玄都观》之后,刺痛了权贵,再度遭贬,十四年后再回长安,重游旧地,写下了《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面对人心险恶,他铁骨铮铮,不畏权贵,确实令人敬佩。

二百多年后,苏轼登上北宋的文坛和政坛。在为父守孝三年之后,苏轼重返京城,王安石的新法改革如火如荼,昔日的恩师欧阳修等诸多师友因政见分歧已四散飘零,往日的和平盛景早已如烟似尘。因为他反对新法,尤其是“乌台诗案”,被新党揪住辫子,差点送了性命。多亏了王安石的过问,才从轻发落,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此后,一贬再贬,离京城越来越远,从广东的惠州到海南岛的儋州。在宋朝,放逐海南岛,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罪行。苏轼曾对自己的一生,进行过这样的总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了解苏轼人生经历的人,读到这两句诗,怎能不露出会心的微笑,而笑过后,更多的是对人心凉薄的惊悸和恐惧。东坡山上荷锄归,明月清风半赤壁。荔枝三百岭南人,荒蛮九死终不悔。夜醉扶杖听涛声,小舟江海度余生。苏轼用达观的心态,在自然的怀抱里寻找心灵的慰藉和人生的真谛,对抗的却是远在北方帝都的人心。

几年前,在一个秋天的黄昏,我读完余华的《兄弟》后,在笔记本上,只写下一句话:人心变坏,积重难返。有担当的宋凡平,只能被批斗、折磨、殴打惨死于街头,苍蝇包围着他的肉体。宋刚和李光头,非血缘兄弟,从小投缘,宋照顾李,食盐拌饭度日,两人的兄弟情缘终因后来各自的身家财富悬殊太大而让时间侵蚀得不成样子:宋钢的妻子林红,这个当年李光头狂追而不得的刘镇美女,最终爱上了李光头,在宋钢卧轨而死的那一刻,林红和李光头的做爱也达到了高潮。余华曾是牙医,他的文字能把深刻的人心巨变和精神的狂躁从牙槽骨中连根拔起,血淋淋地展示给读者看。这个国家,只因走过那段历史,才有如今的万象丛生。

一个人,从单纯走向复杂,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沉浮,体验了多变的人生,饱尝了人世间的苦头,心似乎都会变得越来越坚硬。尤其面对利益纷争,人情、友情、亲情和爱情常常不堪重负,也不堪一击。但我分明看到有桑丘·潘沙,在他的海岛总督梦破碎之后,依然跟随着堂·吉诃德,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还有王安石,不因政见不同,而对苏轼落井下石,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仰慕苏轼的才华,拯救了苏轼的性命,能在退居江宁的晚年和苏轼相逢一笑泯恩仇,唱和酬答,闲话桑麻。

人心会变,人心复杂,但都自带光辉,区别就在于:谁能时刻轻拭尘埃,重视自身修为。蒙田先生一叹,确有无限人生况味。[1]

作者简介

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宁夏固原黑城人,现在北京昌平任教。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