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枯榮(張道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草木枯榮》是中國當代作家張道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草木枯榮
忽然覺得,時間太過匆忙,如一陣風吹過,甚至無意在指尖上逗留片刻,便倏忽而去。
手中捧着俞敏洪先生有關行走故事的一本新作,心中十分羨慕這位老兄可以自由地走遍世界天涯海角,而我,至今連祖國的大好河山也講不出二三來,何談外面的世界呢!知道「書上得來終覺淺」有其深刻的道理,世界的變化也是一日千里的,而我還是兀自嘆息自己的眼光至今停留在井底之內。
在農村,芒種時節既是快收麥子、油菜也是開始插秧的季節。記得那年初夏的午後,太陽正激情四射地發着威,天際間烏雲不知從何出悄悄壓了過來,緊接着便是電閃雷鳴、暴雨驟降。猶如聽到了一聲急促的集結號,頃刻之間正在埋頭割麥子的人群呼啦啦從不同的田野沖向同一條回家的路,母親和姐姐手裡拎着鐮刀,父親肩上扛着扁擔、繩索急慌慌呼喝着全家人撒丫子往家飛奔,那情形與戰敗潰逃的士兵沒有多大區別。那天的雨出奇的大,當父親領着全家人跌跌撞撞回到家時,門外的雨水已匯聚成流。父親的頭髮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裡鑽出來一樣,濕透的背心黏裹在身上,形成了一道道溝壑縱橫的山丘圖。父親站在門口,望着急促的流水好半天一動不動。我想,他一定是在想着那些剛割完的麥子,還未來得及挑回場地脫粒,最後都將因這場大雨而發霉變黑,所有的辛苦都會付之東流了。父親的失望,一覽無遺地寫在臉上。
麥子、油菜收完後,緊接着就是插秧。農活我干過不少,但大多不是很精,唯一的一次插秧經歷也很失敗。當別人在田裡很快排出一列列綠色縱隊之時,我卻在田塊的一角艱難地和秧苗搏鬥着。我發現自己插的秧苗不像人家那樣一株株如方隊般立在水面上,而是很快散落漂了起來,根本立不住,於是又把秧苗捋了捋,往泥土裡使勁摁了摁,擔心泥土不夠,有時乾脆用雙手在水裡扒拉泥土,試圖讓秧苗在足夠的土壤條件下能夠站立起來。然而吭哧吭哧了半天,除弄了一臉的泥水外,收穫的還是滿腹的茫然。想想土地真的很神奇,就把那一粒種子埋在土裡,它就會生根發芽,然後成長,最後給你想要的糧食、菜蔬以及可供交易的作物,而我,卻連一棵秧苗都埋不進地里。
剛才說到雨,就又想起前年肆掠的那場洪水。那年端午節後,連續數日的降水使得境內各大河流水位暴漲,很快形成洪水之勢,並在一個傍晚時分像頭巨獸一般瘋狂地衝破南淝河,所向披靡於十八連圩,那些正在加固堤壩的人群和滿載石子的車輛一時之間如潰散的蟻群,匆忙趕在洪水到來之前撤回到安全的高崗地帶。接下來防再次破堤的任務像泰山一般壓了下來,全縣十八個鄉鎮全體出動,各把一段、嚴防死守,經過數十個日日夜夜的奮鬥,終於頂住了洪水的進一步蔓延。抗洪的那些日子裡,除了防洪水破堤,還要抗得住蚊叮蟲咬,有多少人會徹夜無眠呢?我想肯定不止我一人。守住堤壩需要科學論證管涌以及潰堤的危險程度,然而那次抗洪的高危地段竟然是憑着一種超強的毅力和決心堅持下來的。當我們一次次站在風高浪急的堤壩上時,就沒有想到一旦腳下的河堤潰了該往何處去?現在想想,後背還是有點涼涼的。
這世界有時候是讓人無奈並惶恐的——很多時候,當我們一旦靜下心來,想想當下,想想過往,再想想來日,就會懷疑自己的堅持還會有多大的耐性,如同自己這麼多年來所奉行的那些做人準則一樣,時常面對角落裡不斷滴落的污水,內心又如何做到雲捲雲舒、去留無意呢!也許,那次抗洪經歷告訴了我一個貌似很熟悉的道理,必要的堅持還是不能放棄的。洪水過後,所經之處皆成澤國,如今,那方圓十幾平方公里的居民區已全部搬遷,改作巢湖沿岸的濕地,為生態修復作出了理性的退讓。濕地,據說是「鳥類的天堂」,「地球的腎臟」。然而近年來,由於我們人類過度的索取,地球的生態系統正在遭到破壞,大自然的懲罰隨時都會來到。也許,遭洪水肆掠之後,人們對生態重要性的領悟更深些,理性也更多些了。少了些「人定勝天」的豪邁,土地的呼吸才可能更暢快些。
我所住的小區據說要「升級改造」了,物業貼了個讓人心裡發毛的「告示」,言稱因「升級改造」需要,小區內停放的車輛一律移走,否則發生擦碰事故等概不負責。我等業主弱勢群體,看了「告示」後一頭霧水,不知要改造啥,我們的車輛為啥就妨礙了他們的改造。又聽說要鋸掉小區內為數不多的大樹,改為停車場,我的心一下子變得焦慮起來。要知道,那些樹可是從進駐伊始就陪伴我們一歲一枯榮的,當年它們只有一人高,歷經十幾年風霜雨雪,現在的枝幹已伸及四層樓,每個春天來臨,都是枝繁葉茂、生機勃勃,給這個小區投下的不止是一片陰涼,還有四季不同的鳥鳴之聲。無疑,樹已經成為小區最值得依賴的朋友了。若被拔除,無異於將小區本就捉襟見肘的生態環境徹底毀掉,換成一副混凝土覆蓋下的生硬和冷酷面孔。我不由得為那些大樹的命運憂心不已。
看着病床上被膽石症折騰得神情憔悴的母親,似乎只是一夜之間,母親的臉已成了胡桃狀,溝壑分明,本就單薄的身體如今柔弱得如一團稻草,一陣風就能颳走。實際上,尚未到耄耋之年的母親近年來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小毛病不斷,我細數一下,僅因不同的病症,服藥就多達近十副,一日三餐,藥當飯吃,而母親又十分迷信藥物的作用,認為藥到病除是肯定的。然而,我總覺得母親藥沒少服,病卻不減反增,孱弱的身體何以承受常年的藥物浸泡啊!病痛讓母親變得更加沉默,甚至有點小的疼痛乾脆自己扛着也不願開口要去醫院,她覺得到醫院是給我們「添麻煩」,忍一忍也許就能過去,然而這種忍耐對我們這些兒女來說是有負罪感的。前日,與妻走在大街上,看到前面的一對老夫妻正步履蹣跚地走着,老奶奶的後背赫然掛着一個與衣服完全不相符的小物件,並且隨着腳步的起伏而左右晃蕩着。我很好奇這是什麼東西需要如此掛着,是不是老人家出門時忘了取下呢?於是加快腳步走到跟前,定睛一看才發現,只是一張巴掌大的硬紙牌,但牌子上卻有一個完整的電話號碼,我仍不解其意;再一細看,老奶奶的步伐有點凌亂,而且她的手一直被老爺爺緊緊抓着。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失憶的老奶奶,猶如風中的一粒微塵,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停下前行的腳步。面對母親的病痛,我的奔忙有時候更顯得無能為力,某種擔心和焦慮總是揮之不去。
季節總是按部就班輪番登場,又一個酷夏已經盛裝來臨。翻翻日曆,明天就是端午節,而今天的「6月17號」下面是紅色標註的三個字「父親節」。三十三年前的今天,卻是父親的祭日,我豈敢忘記!光陰不仁,草木有淚。父親走得那麼匆忙,甚至連告別一聲都沒有來得及,猶如多年前的那場暴雨,猝然降臨之下,誰人能防?!病中的母親,何嘗不是孤獨的呢!也許,母親缺的正是那雙牽着自己走向晚年的手。
顛顛倒倒寫了這些,無非是想說明,在我淺顯的目光之下,惦記的還是那些看似平凡而卑微的呼吸,關乎草木的枯榮,也關乎歲月的冷暖。 [1]
作者簡介
張道德,男,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人。現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