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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鲢鱼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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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鲢鱼肥》中国当代作家李进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腊月鲢鱼肥

“进冬月,烫豆折。大雪下,打糍粑。腊廿五,磨豆腐。小年到,炸鱼泡。”这是扇子李湾从前流传的一句民谚。可以想象——扇子李湾的冬天是隆重的,是多姿多彩的。村庄因形如折扇而得名,扇沿紧贴一湾碧水,傍水柳畔,几条出村的小路将水面分割成三四片形态不一的水塘。水塘滋润了大片农田,也养肥了一茬又一茬的鱼儿。

每年春暖花开,村里会在每个水塘投下一定数量的鲢鱼苗,也夹带少许鲤鱼和胖头鱼。也不乏一些野鱼不知从何而来,混迹水塘之中,与家鱼和谐共生,倒也优化了生态、繁荣了种群。水塘周围沟渠汇集,每逢下雨,沟渠携带上游丰富的水生物冲入水塘,为鱼儿提供了充足的食物。

从大集体时代开始,村里为筹措过年舞龙灯的香火钱,便利用水塘养鱼卖钱。渐渐地,鱼儿越养越肥,也越养越多,索性就分给村民一些。再后来,村里就把养鱼当做一项福利延续下来,凡婚丧嫁娶或妇女生娃、结扎,村里都会提供一些鱼儿,已做补贴和慰问。年终将至,为能让大伙过上一个喜庆丰盛的新年,村里会组织大规模起鱼(捕鱼),然后按人头将鱼分到各家各户。

“起鱼了、起鱼了…”小年前夕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队长道发裹着件棉大衣,嘴里哈着热气,昂头背手沿村叫唤开了。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他要张罗村民把年鱼起了。虽说红日高照,脚底却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冰寒直往上窜,一些背荫的犄角旮旯、田间地头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积雪,一直镶嵌至塘埂边缘,将一潭清澜映衬得素洁而平静,水塘边沿处结满了浮冰,但已停止向水域中央扩展。

起鱼是村里的一项公益,有渔网的人断然不会推辞,况且捕到的野鱼(四大家鱼以外)归个人所有。

吃罢早饭,父亲准备好渔网和一支竹蒿,又翻出一双旧雨靴穿上,担心水会溅湿裤子,他又套了件雨裤,顺手拆下一扇大门,找来两个大木盆及一架长木梯,而后一件件往大塘扛去。

一场隆重的捕鱼活动开启在即,村里变得躁动起来,远远就瞅见村南的玉田哥和章福叔几个已在水塘边忙活。

“叔,咱今天比比,看谁打的大鱼多。”玉田哥对着父亲一脸坏笑。

“个狗日的,你的三指网眼跟个过滤器似的,看来老子今天只能捡你的漏了。”

闲侃的功夫,父亲撸起衣袖,将门板固定于两个大木盆之间,门板盖不满木盆,两端露出的缝隙正好进鱼,门板下绑一架长木梯,借木梯与水面贴合充当平衡。浮排即是载人工具,又当装鱼的容器,扎好的浮排呈“T”字型结构,人站上门板,撑动竹篙,浮排轻飘飘就向前划去。

在家窝了一冬,好不容易盼到一场年度盛会,村里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兴高采烈向塘埂围拢。一架架浮排在水面散开,一张张渔网从浮排抛出,一时间,平静的水面被激起一圈圈晶莹的水花。一群吸着鼻涕的毛小子沿着塘埂来回地穿梭,不时往水面扔上几个土疙瘩,换来附近撒网的大人几声笑斥。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裹着厚厚的棉衣,有的佝腰拄拐,有的双手交叉缩进袖管,乐呵呵立在塘埂等着瞧好戏。着装鲜艳的小媳妇们叽叽喳喳凑成一堆,手里或攒一把老蚕豆,或夹一件针织活,闲聊间不时蹦出一串“嘎嘣、嘎嘣”的脆响。

岸上的毛小子突然向道材哥的方位快速靠拢——只见道材哥蹲下身子,屏声静气,表情僵硬而紧张,双手放缓了拉网的速度,就连平时边拉网边抖水的动作也省略去,生怕一用力惊跑了落网之鱼。水面不时翻出几个大水晕,肯定是个大家伙!道材哥一双眼睛利剑一般盯着水面,似乎已洞穿水下的一切。

“好…”岸上的人们齐声喝彩,一条两尺多长的鲤鱼被道材哥从水中稳稳提上浮排。

“头网不落空,红鲤献头功,好兆头啊,看来今年又是个大丰年!”瘸手幺爹站在村头的皂角树下感慨连连。这时,岸边的人们欢呼着又向章福叔的方向涌去。村口墙根下纳着鞋底的婶婶们也坐不住了,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也伸长脖子凑近观看。嚯!章福叔捕到一条十多斤重的胖头鱼,此时正用力按着鱼身往大木盆里推呢。一看这阵势,打鱼的人个个憋足了劲,浮排频频划动,如一只只戏水的大蜻蜓,渔网越撒越远,下网越来越快。偶尔几条惊慌失措的大鱼跃出水面,引来众人一片唏嘘。西头的玉田哥收网操之过急,渔网被挣扎的大鱼生生扯破,好一阵懊恼。东边的道军哥撒网又稳又准,一网准能兜起两三条,成了全场的焦点。

气温虽降至冰点,水塘却一派热火朝天,一些人甚至脱去外套扔到岸上。捕到大鱼随手推进木盆,捕到鱼秧子就直接扔下水塘,让它继续生长,为来年储备亮点。木盆塞满了,随手撑一竹蒿,划到岸边,将鱼卸到堆场。不到俩时辰,村头的空地上已堆满大大小小的鲢鱼和鲤鱼。散落一地的鱼儿拼命蹦跶,做着最后的挣扎,几位主事的村人一阵手忙脚乱,不停抓起鱼儿往堆场中间归拢。

一个水塘捞得差不多就转战下一个水塘,看热闹的人们兴致丝毫不减,始终追随浮排不断地移动。当捕到预定数量后,队长招呼大伙提网收工。

打鱼的人才踏上岸,村人便一下围拢过来,争相掂量捕到的野鱼,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鱼篓里有鲫鱼、黄颡,翘嘴白及黄鮕子等,多的能有七八斤,少的也有四五斤。一旁的毛小子们迫不及待接过自家大人手中的鱼篓,就地一搁,一只手迅速插进鱼篓翻看究竟,而后笑眯眯抱起鱼篓,一转身往家跑去。浮排很快拆散、撤尽,水塘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村里将捕到的鱼按大小分类,挑出一部分成色好的鲢鱼和鲤鱼锁进仓库,待第二天赶早集卖个好价,为村里筹集舞龙灯的经费和来年的鱼苗钱。

“分鱼了、分鱼了…。”队长道发脱去大衣,扯着嗓门对着村里嚷了几声。片刻功夫,零零散散的乡亲们挎着篮筐,携儿拽女,从各个方向冒出。村干部按大小搭配的原则公平发放,无需排队,随到随领,每个人头大约能分到三至五斤。一直忙到暮色阑珊,分鱼才算结束。

起鱼尚未结束之前,一些馋嘴的小毛孩就嚷嚷着要吃鱼,见大人拎回一篮子鲢鱼,欢天喜地迎了上去,小手在鱼身上左戳戳,右摸摸。于是许多人家不等鱼儿过夜,就将新鲜的鱼头剁下,下锅熬成又白又黏的美味大餐,一家人先热热闹闹喝上一顿滚烫的鱼汤。

翌日,村里随处可闻到一股鱼鲜味,并伴随阵阵剁肉(剁餐)的声音。人们将分到的鲢鱼骨肉分割,剔出背上最肥美的部分剁成肉泥,骨头则剁成小块掺入肉泥,加入淀粉、佐料搅成糊状,再一坨坨下油锅炸成金黄酥脆的鱼泡。一个白天,村庄上空炊烟不断,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一股股炸鱼的焦香伴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就飘出了村庄。

远去的渡槽

走得太远,总不免回头张望,离得太久,却掩不去心头的念想,故土,这个温暖而亲切的词汇,落在笔端总是那么沉重,那么感伤,让人无意触碰,却又总在脑中无端的浮现,无端的消逝。那些远去的,和正在远去的人和事,始终牵动脆弱的心灵,让我们在凄惶与不舍间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尘埃落定。

在老家下李湾东边的小河上,曾经横卧着一条近二十米的渡槽。何为渡槽,通俗讲就是在水利不畅的区域架设引水用的渠道。区别在于,老家的渡槽为直径约0.6米,长约3米的铁管一段一段拼接而成,被小河两岸的渠堤高高托起。堤下一年四季流水潺潺,河道弯弯不断向前延伸。中间堤坡芳草萋萋,野花点缀,蜂蝶流连其中。堤上一条红色渡槽彩带一般镶嵌于地平线上,远远望去甚是惹眼。

每逢干旱季节,渡槽便承担起东西两岸引水的工作,河上没有桥梁,这时渡槽又充当起桥梁的作用。每天,过河的村人零零散散,扛着农具或挑着担从上面颤悠悠走过。渡槽为圆筒状,与河面近十米落差,落脚的接触面小,所以每走一步需非常小心。对一些胆小之人而言,却只能绕道而行,或在河底寻一处浅水区趟过去。

听父亲讲,家乡在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后,1964年,附近的三汊埠建起一座泵站(三元宫泵站)。泵站建成后,下游三汊河的水被源源不断输往周边的大片农田,造福一方百姓。下李湾因一条小河的阻隔,河西的农田只能靠天施舍。为缓解村里农田灌溉需求,在泵站建成后的两三年里,村人便在小河上打夯筑堤,挖沟建渠,铺设一条渡槽接通了东西两岸。

打我记事起,渡槽就成了我们嬉戏之所。年幼时不敢在渡槽上直立行走,只能骑在上面,双手撑起全身,靠屁股的挪动一点一点往前蹭。也有胆小的同伴,好不容易蹭到渡槽中央,猛一低头,看见深深的河底,突然感觉自己像被挂在了半空,恐慌蔓延全身,双手一下抱紧渡槽筒子,屁股不敢挪动半寸,此时想进进不了,想退退不回。绝望之余开始“哇哇”大哭,这哭声也算是一种求救信号,一准会引来附近劳作的大人过来替他解围。

我的童年还处于大集体时代,白天,大人们集体出工,留守的孩子则三五成群,到处胡逛,村西掏下几只鸟蛋,河滩再刨两截红薯,赶上队里的花生或荸荠丰收时,还可以潜伏于渡槽边“拦路抢劫”一番。当花生或荸荠成熟后,妇女们在田间采收,男人则忙着用箩筐一担担往仓库里挑运,而渡槽是河东农产品运输的必经路线,此时,顽皮的我们只需在渡槽的一端静静守候。当大人们挑着箩筐颤颤悠悠走过渡槽,蹲在一旁的我们迅速起身,猛地在箩筐里抓上一把就跑,大人们习惯地嗔骂两句,笑呵呵走开了。待我们将抢到的东西胡乱填腹后,接着又摸回渡槽,继续上演刚才的一幕……

年纪稍大点,我就敢直立走渡槽了,有时为了在同伴面前显摆,甚至以小跑的姿态冲到对岸,且没有过失足的时候。在遥远的记忆里,除了进新(堂哥)从上面摔下过一次,还没见过其他人失足坠落。

七八岁那年夏天,那天天色已近黄昏,夕阳还腆着半张蛋黄脸迟迟不肯归去,村庄的上空已满是炊烟盘旋。此时我和进新、平平三个在渡槽上耍得正酣。这个季节的我们永远是光膀子、光脚丫,一条大裤衩恨不能穿进秋天。进新和平平骑在渡槽上,嘻嘻哈哈相互推搡着,突然,进新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侧仰摔了下去。幸好是在岸边坠落,渡槽下面的堤坡呈三十度斜面往河底延伸,可堤坡上长满了一蓬蓬茂密的刺薹。进新哀嚎着在刺薹丛中往下轱辘,待他滚落坡底再爬起时,柔嫩的小身板已挂满一道道密集的红色划痕。平平可算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惹了祸,一转身,撒开丫子就往村庄逃窜,进新岂肯罢休,哭嚎着紧随其后,大步狂追。而不知所措的我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只记得平平为了摆脱进新的追捕,“哼哧哼哧”围着村庄拼命兜圈,进新始终穷追不舍,直追到残霞褪尽、暮色四合,后来的片段我就渐渐模糊……

一年又一年,渡槽默默履行自己的职责,守护一方水土,但在我踏入中学前,渡槽却差点毁在我们手里。

那年干旱少雨,村庄周边的大小池塘几近干涸,好不容易捱到“双抢”结束,此时再不补水,晚稻秧将错过分棵的最佳时期。村里每户出人,组织疏通小河两岸的沟渠,然后去三元宫泵站申请放水。水接通后,村里又派出人手,日夜轮班在沟渠沿途巡查,以防止跑水发生。此时恰逢暑假,农事轮不到我们操心,坏事倒没闲着。

酷夏的午后,热浪一波盖过一波,村里的土狗尽数趴在自家墙角吐着长舌,几头水牛也耐不住炙烤,卧进泥坑,不时翻身打两个滚。田舍旮旯间,一丛丛艾蒿草齐刷刷耷拉下叶子。只有无休止的蝉虫鼓噪声不绝于耳,给这沉闷窒息的蒸笼撕开了一道口子。旷野中已见不到人蓄的踪迹,一团巨大的白焰在眼前不停颤动,仿佛大地已被点燃。大人们已进入午休,此时正是我们自由行动的黄金时段。约上兵兵和德艳,又在村口与志国、德品几个汇合,一群毛头少年如出笼的鸟儿般扑向郊野,扑向一垅垅菜地。管它谁家的!大伙争相下到菜地,四处翻寻番茄或菜瓜之类的吃食,所经之处,必然一片狼藉。一番大扫荡后,每人肚里也填下不少瓜果,该下河冲冲凉了,一群少年嘻闹着往渡槽方向赶去。

渡槽两端的沟渠此刻正在放水,水质清凉净澈。此乃绝佳的漂流场所,躺在水面,不费力气,水流就能托着我们前行。一群少年迅速兵分两路,占据渡槽两端,在上游与下游之间来回扑腾,后来干脆将光溜溜的身子直接塞进渡槽的出水口,借流水的冲劲给全身来场按摩。

渡槽原本一直呈半管水的流量输送,且它只能承受半管水的负荷,出口一旦被堵,麻烦可就大了。此时,渡槽内的水已越聚越满,一会的功夫,渡槽筒子的法兰连接处开始冒水。险情初显,我们却意识不到,甚至还觉得有趣。水越冒越大,逐渐形成一种喷射态势,感觉每一节渡槽筒子都憋足了劲。这时我们才慌了神,几个赶紧抽身上堤,但为时已晚,长长的渡槽开始变形下沉,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渡槽拦腰折断,变成两截,两个断面齐刷刷砸入河中。紧接着河东与河西沟渠内的水开始向小河倾泄,水流冲刷河堤形成一股股泥浆,夹杂着土方沿堤坡滚滚而下,照此下去,用不多久,两岸的渠堤将被冲垮。

年少的我们哪见过这种阵势,被突如其来的险情直接吓懵,一个个呆若木鸡般立在河堤。危急时刻,正在不远处巡水的道发——一位老成持重的原生产队队长。听到响声,他扛起铁锨就往渡槽处奔来,边跑边挥舞大手,声嘶力竭招呼附近村人过来抢险。因为我是孩子头,他怒气冲冲,一个大跨步冲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两巴掌,而后指挥村人迅速将小河两端沟渠的水源切断,果断将上游来水引至就近的枯水塘,接着回村召集人手、搜罗家什。村里的壮年劳力悉数赶往小河,甩开膀子投入抢修之中。

那天屁股挨了两巴掌后,我们几个惶恐不安逃回村里,找个僻静之处藏了起来,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才听村里有人议论:“渡槽修好了,通水正常”。一颗紧绷的心才算轻松许多,随即冲到村口瞭望——小河上抢修的人群已经散去,远远就看见渡槽完好无缺地躺在渠堤上,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直到今天,我们都不清楚那天河堤与渡槽的修复过程,在年少的思维里,父辈们是顶着烈日,用半天时间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

长大后走出故乡,开始了追逐梦想的行程。在几年后的一个春节,我回到老家,一进门,发现院子的一隅堆着七八根粗铁管。我愕然!这不是小河上的那条渡槽吗?父亲告诉我——这条渡槽在河上坚挺了近三十年,筒身变形,锈蚀严重,去年秋天在一场暴风雨中折断坍塌。村人将坍塌的渡槽拆卸成一节节运回,堆在我家院落。看着这堆渡槽筒子,心中怅然若失,就像走丢了一位曾经的老友,从此难觅踪迹。

再后来,听父亲电话里讲,那堆渡槽筒子在院里已烂得面目全非,经村干部同意,废品站来车将它拉走了。直到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一个时代正式与我挥手道别,从此故途云深,关山梦寒,千里尘飞处,少年一去终不返。

今年国庆,再次回到故乡。眼前的故乡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多出几张年幼陌生的面孔,多了几分沉寂与萧条。村中一部分老人已相继故去,一如那条锈迹斑驳的渡槽——脊梁托起苦难,坚韧铸就灵魂,沧桑一世,负重前行,却终究敌不过岁月的磨砺与摧残。我默默来到小河,河水悠悠,清澈依旧,而河堤已不复当年模样。堤面沉降塌陷,颓废不堪,沟渠更是荒草丛生,不辨轮廓。一切都已远去,一切不复重来,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缅怀之情,缅怀那一代人、那个时代、那段故事……

一段轰鸣时光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人们的空闲多了起来。村里的泥瓦匠三五成群,远赴东北,有闯劲的年轻人扛起行囊,汇入南下打工潮。留守的人们也不懈怠,精明点的在集市支个小摊,倒腾百货或贩运土产,老实巴交的就多捡点别人的甩荒田辛苦经营。没几年,大伙手里渐渐有了活钱。

父亲天生要强,总惦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种出一栋红砖小楼,种出自己向往的生活。一年又一年,日子始终在原地打转。父亲早年在公社的粮食加工厂干过,他琢磨着——如果在家里开个碾米厂,这样既可以赚点活钱,也不耽误田里的庄稼。

一个稻花飘飞的季节,大地一派生意盎然,村庄的上空盘旋着阵阵灰鸽,一会齐落房顶,一会扑向田野。鸽群下方的大路上,一辆拖拉机冒着黑烟,“嗵嗵嗵…”往村里驶来,父亲满面春风立在车里,脚下还躺着一个蓝色铁疙瘩 ——一个他认为能为全家带来财富的碾米机。

四五个壮汉帮忙将碾米机抬进堂屋,从此,堂屋就成了父亲的稻米加工厂。

乡下的土坯房一般都砌成大三间格局,通常左边卧房被隔成上下两间分别住人,右边一大间堆放粮食及杂物,偶尔也留宿轮班饲养的水牛。在堂屋的左下角,一台大集体时期留下的旧电动机被父亲收拾一新,与碾米机一起被装在预制好的基座上,一条宽大的皮带将它们牢牢连在一起。父亲一合闸,“呜…”的一声,电机嘶吼着牵引碾米机飞速旋转起来,门前树上的麻雀被吓得一哄而散,老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轰鸣惊得战栗不安。

“这下方便多了,咱不用把稻谷挑到大队部加工了,道远不说,还得排长队。”村人在门外议论开了。

说话间,已有人挑着一担谷子向堂屋走来。待箩筐落定,父亲和来人双手紧抓筐沿,合力将箩筐往料斗一掷,一箩筐稻谷悉数被喂进机器嘴中。轰隆之间,稻谷在机器肚里打了个滚,稻壳混着米粒就被机器从出口吐了出来。机器的另一侧,一股股细碎的米糠如落雪般纷扬而下,不时激起少许烟尘。父亲和来人将粗加工的谷粒再次倒入料斗,如此往复三次之后,金黄的稻壳才算完全褪尽。

脱壳的大米还需借助风力,将掺杂的谷糠吹净,门前那架上了年纪的木质老风车此时该出场了。人们将大米倒入风斗,缓缓打开闸门,匀速摇动叶轮手柄,在转轴“吱呀、吱呀”的节奏声中,谷糠随风而去,只留下白花花的大米珍珠一般从漏斗洒向箩筐。

加工一担(百斤)稻谷约五毛钱,父亲从不过磅,眼睛一扫,重量八九不离十,每次都作保守估算,毕竟乡里乡亲,多一毛少一毛也无所谓。但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加工费半数都是赊账,因为庄稼人只有等到粮食丰收才能见到现钱。父亲从不记账,只习惯地点点头:“不急,回头再说”,接着埋头继续加工。

有了这台碾米机,家中从此不再安宁。赶上饭点,一家人各自盛上一碗,赶集一般迈出家门,一碗饭端出去,半个时辰不见人影。而父亲只能抽空或等加工结束才能草草扒上一口。最头疼莫过于每天的家庭作业,为减轻噪音的袭扰,自己干脆搬个凳子躲到屋外,却依然摆脱不掉噪音的围堵,心猿意马之间,一会瞅瞅碾米的人群,一会盯着大树发呆,磨到夜幕降临,本子上也没写出几行字。

乡下用电短缺,每到用电高峰期,村里一连几天都送不上电,偶尔也会接通几个时辰,此时的人们需赶在这个时间段完成自家的稻米加工。附近村庄也陆续有人挑谷过来,渐渐地,一担担稻谷排起长队,一直排到屋外。人多必然就有插队发生,争吵随之而来,场面往往愈演愈烈,双方急赤白脸,推推搡搡,甚至一度动起手来。正当人声鼎沸之际,碾米机突然哑火。又是一次寻常的断电,所有的争吵已毫无意义,大伙各自归置好箩筐,而后悻悻而归。

凌晨两点前后,村里突然亮起几片白炽光。没有计划,没有通知,电又接通了,过不了多久,村人该过来敲门了。

熟睡之际,机器猛然开响,静谧的夜晚被撕开一道口子,一场酣梦也戛然而止。躲在被窝里极不耐烦揉揉眼眶,迷迷瞪瞪爬下床找寻尿桶,不经意往门缝外一瞟——昏黄的灯光下粉尘弥漫,父亲和村人忙碌的画面影影绰绰就映入当晚的梦境

后来,红砖小楼在轰鸣声中立起,老屋完成使命,不久灰飞烟灭,碾米机终究流离失所,轰鸣从此中断,我的学生时代也在轰鸣声中退场。一场波澜壮阔的改革洪流此时全面铺开,于是洗净双腿的泥泞,穿过乡间小路,走进异乡街头,我开始直面另一场轰鸣人生…… [1]

作者简介

李进军,孝感杨店人,曾用网名,桃花驿客,燕水寒。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