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帮(褚福海)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相帮》是中国当代作家褚福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相帮
跨进辛丑门槛四月余,内人的两位耄耋亲眷先后辞世。虽为卑微黎民,然应有的敬重与尊严,毫厘不打折。于是,主家按当下苏南农村的通行做法,在小区内就近搭个简易棚,设便宴招待亲朋乡邻。
在乡下,谁百年了,确是天大的事。
五四,或注定是属于年轻人的日子。就在那天午夜,虚龄小八十的张超溘然撒手人寰。卧榻十九载,恍若隔世,人似木鸡,两年前曾初现端倪,可当真来了,家人仍痛心疾首。
斯人已逝,生者却有千头万绪的琐事需处置。原先的老村邻们,早已拆迁分居到镇上各小区,闻讯噩耗,在第一时间里赶来了,自觉给主家当帮手,且旋即进入角色。他们整理东西的整理东西,搭棚的搭棚,折锡箔的折锡箔,没谁号令,无需安排,一切进行得那么有条不紊,那么自然融洽,个个皆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在主家拥挤的小房间内,昏暗的车库里,汇聚了有近二十个七八十岁的阿婆。柔和灯光下,她们神情肃然,静默地折着锡箔,不喝水,极少讲话,唯听见指尖沙沙捻动锡箔的微响,虔诚地折,折,折。一上午下来,有人屁股坐麻了,有人腿虚肿了,有人腰酸背疼了,而更多的人,指纹被磨浅了,可她们没人叽咕半声。一场丧事,三十几拎锡箔,经那一双双纤巧玉手折叠翻转,愣是演绎成了一箱箱元宝与金锭,给亡者备好了充裕的盘缠。我清楚,参与相帮的阿婆们,什么都不图,她们只是以最质朴的方式释放着温情善意,尽己之力帮衬主家一把。
年长者如是,年轻人也不鲜见。供职外企的建生,穿时尚T恤,修了寸头,人长得白净净胖乎乎,帅气又活力,就这么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汉,获悉村邻走了,下班后,二话没说,一脚油门,径直驶进春江佳苑,放开身手抢活干,忙到半夜方歇。翌日一大早,又到处闪现着他矫健而忙碌的身影。
我扫视了一番,像建生那样的相帮者,有十几位,他们中,有社区工作者,有私营业主或企业员工,甚至不乏教师或公职人员,都在践行和诠释着脉脉邻里之情。尤值一提的是料理餐食的那班人马,其艰辛劳累程度,非比寻常。每日中晚两顿,少则十几桌,多达近十七八桌,冷盘、热菜二十多道,碗,筷,调羹,酒杯,及至餐巾纸,都面面俱到,无一遗漏,安置得如此周全,委实不易,让人赞叹。亲友用餐完毕,嘴一抹,走人。而那么多杯、盘、碗、碟、勺需逐一清洗、消杀、分类、装筐,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这中间,最令我钦佩的人要数厨师白敏。年过花甲的他,身子像丝瓜,可机敏灵活得若松鼠,连年轻人都自叹弗如。晌午,风机嗡嗡,炉火灼灼。棚子内温度颇高,加之灶头产生的热量,把白敏炙烤得脸蛋红彤彤的。脚蹬长雨靴,胸前兜着长围裙,手执大锅铲的他,在翻炒白灼基围虾。出锅装盘后,他扭身另一侧,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瞄了两眼,继而叼起支烟,点燃,边抽边不时来几句笑话。仅隔几分钟,我瞥见他一手掌勺,一手执锅铲,左右开弓在翻炒韭黄炒肉丝。满满一大锅,足有六七斤,没点三分三绝然炒不好。据介绍,做丧事所需的菜品,都是由他精心烹制的。而每次轮到他坐下来举箸开吃,通常是最末一个。我踱至他身边,说,白师傅辛苦了。他则风趣地回我,那些菜,我比你们先吃,在加工时就都品尝过了。再说了,做厨师的,早被烟熏火燎烤饱了,没哪个人在乎吃。我上心的是,若大家吃得开心满意,自己心里就快活,才感觉有收获。听闻此言,我不由肃然。
看着忙出忙进的众亲朋乡邻,刹那间,激荡在胸腔里的那股热流重重叩击着我柔嫩的心扉,顿然滋生出些许暖意和诸多感慨。
晚餐稍比午膳丰盛些,主家亦备了酒水饮料。八碟冷盘,荤素搭配,可口宜人。相帮的师傅们,三人一组,推着不锈钢小车,一桌桌轮回端了上桌,摆放好。向晚,风呼啸,雨淅沥,气温搭上了过山车。时近六点,人渐入坐,晚餐开席了。少顷,一道道热菜、点心接踵而至。坐在桌上吃的人惬意无比,可看到端菜递汤的师傅们忙得跑来窜去,一刻不歇,心生感恩。特别是刚出锅或蒸箱的菜品,如东坡肉、清蒸黄鱼等,可诱人的香味背后,盘子烫得如碳块,捏在手里恨不得扔掉。师傅们心急火燎地搁下盘子,有的鼓起腮帮轻吹口气,有的直摸耳垂,令人窃笑。
丧事遵循一切从简的原则,气氛肃穆,可仪式感仍是不可或缺的,沿袭千百年的民间习俗早已演化为严谨而繁复的程序,故需仰仗亲友乡邻相帮助力。而来相帮的人中,妇孺也好,长幼亦罢,皆属自发,且无偿,纯粹尽义务。初到昆山时,我不甚解,后经渐次渗入,始满满释怀,他们抛开家庭孩子,放下手头的事情,甚至有的请假歇工,行色匆匆赶来躬身践行,心无旁骛地操持着一些细微琐事,恰是彻悟了互帮互助的要义,注重衔接或延绵好邻里间的那份淳朴情谊。
第三日出殡。一大早,数名相帮的青壮年便借好两根粗壮的毛竹杠子,待灵柩从楼上肩扛手抬下来后,将白索兜在灵柩两端,再于毛竹杠子上系好活扣,一俟炮仗声响,四个壮汉抬起灵柩,一头一人抓牢白索,迈开铿锵的步履,行进在送葬队伍前方。从张超家到停泊于国道旁的灵车,需穿越整个小区,相距目测有近千米,这于空手人或许不算什么,可“百步之外无轻担”,何况是抬的灵柩,愈显沉重。卷毛大块头180的个子,健硕壮实,抬的第一杠,走到中途时已显疲态,遂被人替换下来。有人上前扯开他的阿玛尼T恤,只见肩膀上那坨肉红红的,肿肿的。心漾微澜,可我没讲客套话,唯在心底默默感恩这些纯朴良善的乡邻。
蓦地忆起《左传》曾云:“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这说明,我国这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非常注重以道德和伦理调节邻里关系,互帮互助的感人故事早有范例,传统美德源远流长,世代传承,影响悠旷。
人非活于真空里,社会乃是大家庭。今天你帮衬了别人,或是在为来日别人助力自己作铺垫。
丧事有期,乡情无涯。三天后,众亲友乡邻又各奔东西忙自己的营生去了。而激荡在彼此血脉里的那份情谊,萦绕于大家心扉中的那缕暖流,定然不会因日常中的疏离,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而消亡。[1]
作者简介
褚福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