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饼的故事(张玉春)
作品欣赏
炸饼的故事
“炸饼啥味?”
八十岁咧,手里还有十几万子,竟然不知道。
来3块钱地买两张,在来碗2块钱地带卤的豆腐脑,一吃地不就知道了吗。
那还了得。
香油馃子(据说过去的炸饼,是用香油炸的叫香油馃子)再贱,也不象自己做饭。
按他的话讲,吃了拉泡臭屎没了,哪象让钱,在银行里趴着睡大觉好,还下崽;再者说咧,没吃过,不知道啥滋味,也不想吃,关健是那玩意它不是咱老百姓吃的;那里面搁馋老婆药咧,今吃了明还想吃,后天早上,在家就懒得吃自己做的饭了;上小班地,在家呆着没事斗地主打麻将地也不算算,一百块钱有几个十块,十块钱有几个一块,这么一算,一百块钱也就没钱了
要不 还是自己和面,搁点梵,搁点盐,搁点发酵粉,等面发起来炸点。
咳!那得多少油哇, 吃不吃是咋地,死了也不后悔。
前些日子他闹病咧,大儿子媳妇儿用大鱼盘,给他端来了一条炖得喷香的白鲢鱼。谁知,儿媳妇儿走后,他端着鱼,就倒在了猪圈里,喂了猪:“败家子们,买这个吃,得花多少钱哪,这哪是咱老百姓吃的东西。为啥我自己做饭,不跟你们吃,生不起这气。”
他就是这么-个,能有大米白面吃就知足,一分钱也不花攥出汗来,把钱穿在了肋骨上的人,比《欧也妮、葛朗台》还《欧也妮、葛朗台》。
七八岁形成的性格,跟随他一辈子了,无法超越,谁也改变不了,连撞南墙,八匹马都拉不回头,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去医院,用布蘸盐水擦一擦就可以了,什么花钱去打破伤风药针,想都甭想,爱钱如命吗,啥也不喜欢,就喜欢钱。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大群,过年从未给过一分压岁钱,这一点非常象他的老父亲。
他老父亲,在打仗年代,深夜让拿着枪的多少个土匪,在家吊起来打,打得鬼叫,那也不说大洋钱在哪,骨头硬。
邻居的大哥实在听不下去了,穿衣服过来看看:“兄弟,把钱给他们,保命吧!”
又叫了好一阵子,才开了口…土匪们从门槛子底下,挖出好多罐子大洋钱,全都装上了,在门口外等候着的马车上……
做了 多少年的买卖,吃高梁米饭喝棒子面粥,不跟亲戚家里人走动,省,积攒下的钱,白给土匪攒了。
想不通?
难怪何珅抱着乾隆爷的大腿不放,当了那么大的官,原来是为了护财啊!早知如此,当初也拿出部分大洋钱来,让儿子们也好好地多读读书,考个官,大洋钱就不至于被土匪们抢走。
后悔。是今后悔,明后悔,后天后悔,每天在悔中度过,直至得了场大病,差点要了命,才算完了事。
有什么样的父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如今这儿子,是 早晨能喝三碗破米粥,晚上能吃三碗自己和的硬面,切的条汤。而且是煮两开就出锅,那面条硬的程度跟豆根儿似的。就爱吃这筋道劲儿,有嚼头,吃着香,不爱饿。
夏天也爱吃韭菜馅儿地饺子,煮两开就捞,虽说韭菜馅儿还漆青草绿呢,吃了那也不烧心,鲨鱼的铁胃吗。
此人一米八的大个,说话高声大嗓买卖腔,背不驼腰不弯,从后面瞅,倍直,上下犹如铁板一块,走路蹬蹬的带风,鼻正口大四方脸,浓眉大眼耳朵肥, 腿长手大胳膊粗。姓艾名迁。人送外号“爱钱”。
人老了,但精神劲儿十足,简直是力量的化身。自个的地,种上收拾着不过瘾,,还包了几亩。院子里更热闹,有猪,有羊,有鸡,有菜。
啥也不舍得扔,就连吃饭掉地上个熟米粒儿,还捡起来,不管脏不脏,搁嘴吃喽。这叫不糟蹋粮食不糟罪,增寿。
夏不怕热,冬不怕冷,春秋不闲着,总干。
收拾完地,就 起大早,骑着个28型的旧自行车,驮着个大铁筐,筐里放着蛇皮袋子,去河边捡电鱼的打鱼的钓鱼的扔的空矿泉水瓶。 今起早去,明起早去,后起早去,等去次数多了,积攒多了,把瓶踩瘪,装入装子,之后用细绳将口系好,码在前院,西厢房屋墙角,等到价格好的时候,往村北头,废品收购站一交地。
“一块二”一斤。
头天傍晚,打听好价钱,回来就把盛空矿泉水瓶的二十多个袋子,装码在牛车上,用绳子刹好。第二天早晨就套好牛,拉着去村北的废品收购站…过完磅算好帐,装好线,艾老汉就乐哈哈美滋滋地上了车,坐在了里手的车沿子上,右手拿着鞭子,赶着牛车,离开了废品收购站大院。
途中,艾老汉悠闲地坐在车上,环顾着四周,冷不丁地正坐在早点铺前的方桌旁,低着头吃着炸饼牛肉板面肉丸子的白家紫,进入了他的视线。
白家紫是一个不好好上班,酗酒好赌借钱不还,爹妈死的早,没人管的老光棍。好吃口,饭菜不怕香,香香嘴臭臭屁股吗。
说来人家也有吃的命,办了五保户,国家给翻盖了大新房,磊了大门墙,每月开个千八地,过年过节还发米面油肉魚,有病上医院还不花钱。
没有后顾 之忧,吃得肥胖耸拉耳朵地。
命好。
以前,由于他从艾老头手里买过几回小羊羔子,买过几回小牛犊子,过年过节杀猪时,也没少从艾老汉手里买肉,一次次一回回的从没赊过帐,所以留给艾老汉挺好的印象。正因为如此,前年买外村的一个大牛时,钱不够,从他这借去了两仟。
借去挺痛快,还起来就难喽, 艾老汉是今盼着还,明盼着还,后朌着还,盼来盼去,都盼两年了白家紫也没还。
几次艾老汉想到他家去要,结果被大儿子媳妇儿给拦住了:“要去,冬天不怕把地里的玉术秸子,家门口靠墙的玉术秸子给你点着喽。钱也不多,等等,等等在说吧”。结果等了两年过去了,也没还。他心里这个埋怨着大儿子媳妇儿呀。
今又看见白家紫吃着炸饼就着牛肉板面,气的够呛,回到家,在当院里自己跟自己耍上了:“以后,哪怕就是我亲爸亲妈没粮食吃饿死,也别想从我手中借一分钱去。”恨白家紫恨的是咬牙切齿,气的是一宿没睡,在被窝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大旱烟,大脑里翻来覆去地总是这点事,看来这要是不起炕,到河边捡空矿泉水瓶去,非魔怔了不可。
河边,无风,近处,河水碧绿如镜,清澈见底,各种各样的鸟在河里的芦苇中,岸上的杂草里,飞来跳跃欢叫,寻找着虫吃。远处,青青的燕山,耸立于空中,倒映在水面,山光水色,融为一体。
袋子己捡满,雨鞋子已湿透,用细绳系好袋子口,抱着放入后车架的铁架子里,之后骑上车回家了。
真烦,越不想看见早点铺,还非得看见,从这里经过不可。自古华山一条道。要不怎么该住人家发财呢。
全款的楼房,在城里是买了一所又一所,闺女儿子也争气,全都考上了大学。
此人走道看着天,说话没分寸,是事都掺和,典型的不着人。但炸饼炸得是香酥软硬咸淡可口,放几天再吃依然软和,面筋道,熬的大锅辣椒油(加的自己配的大料)加肉丸子鸡蛋,喷香诱人,吃过一回,第二天早上,就会早早地醒了,还想再去吃。
一年下来,手捂着纯挣几十万子,要不人家全款买的楼房,孩子上大学,钱没花败。 “ 老爷子,你天天地这么干,买点炸饼牛肉板面肉丸子吃补补身子还咋地,药不死你。”头戴白帽,身穿白褂的许雪奎老板,见艾老汉正低着头,从他早点铺门前经过,开了句玩笑。
这,要是手里没货(钱)、怕事的人听了,也许不言语低着头就过去了。
可艾迁恰恰是那个手里有货(钱),不怕事的人。
人家说了:四个儿子两闺女,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成群,连重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都有了啥也不怕。
今听了许雪奎说的话,觉得难听刺耳,理解为是有针对牲,攻击性。
坏了 商人要:笑着开店、出言有尺、嬉闹有度的规矩。
回想, 难怪这么多年,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许雪奎,见面时总也不打招呼,低低头歪歪脖装没看见就过去了。
甭事多, 不赖人家,谁让自己没用。
那也不能随便地就开人家玩笑,又不欠你一分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小子是吃厌恶饭长大的。
艾迁推着自行车,停了下来:“不挣我点钱,你心里忒难受吧。”艾老汉才不吃这个亏呢。
“对喽,卖了二十多年的炸饼牛肉板面肉丸子,就没挣过你艾迁一分钱。”连附近外村的人都去吃炸饼牛肉板面肉丸子,全村就你艾迁一人不去吃,没挣过你一分钱,人家心里不平衡。所以见了面,更不会先咧开嘴,美美地叫你一声三叔或二大爷的了。
“挣我一分钱,熬瞎你的双眼。”说完,推车就走。
“留着钱,等发送你的时候,儿女们因为钱打架吧。”村里发生过这样的事。
“再打架,这钱也没有你吸血鬼的份。”甭想捡便宜,走远了也能听的到。
这生活教会了他,斗嘴不服输的劲儿,就是不惯人毛病,省着下回见了面,还敢拿你开涮。
这人哪,不要相信吃亏是福和忍让是平安的老话。否则,这年头吃亏的总是你。
要知道,现在的人,都没有人性咧,良心坏透自私到家了。
要相信 人人见了老虎都怕,想着法地躲着走,狗呢?谁见了看着不顺眼,都想踢两脚。
来了几位“回头客”,许雪奎呲牙咧嘴地笑着迎合着,进店铺里忙活去了。
解了围。
要不这嘴,还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去,没准逗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
反正艾迁他爸的大洋钱被土匪抢去,总怀疑是村里的那些个游手好闲馋懒皮滑的人,跟土匪勾着干的事。
艾迁没忘,还秘密地告诉大儿子,留点心,就不信这事,土匪们都死绝了封闭的这么严实。
令几代人记在心上。人活着钱没了,让别人还看了这么大的笑话。怎能忘。
还是只顾钱,没交住知心人哪。遭了算计,挨了抢劫。
有知情的怕招惹是非,没告诉艾迁他们父子。
咳!那年头,谁不愿自家过个踏踏实实平平稳稳的日子,何必为别人惹祸上身自行烦恼呢。
怜的艾迁他爸从这件事上还是做病了。
说话没底气,爱唉声叹气,心里堵得慌,总想哼哼出长气,心里好受些。一到冬天就喘。
买的药,心疼钱,骂媳妇儿瞎花钱,不会过,不吃。就这样,没活两年就被黄土给埋上了。
咳!钱没了,人也追钱去了。活着的人,无声地心里宣告:家庭破败。
耻辱啊!
“多财而无权的耻辱”。
对。“没权”,保护不了“财”,“财”本身就是一种灾祸,普通人不应该拥有“它”。
可拥有了,那你就是只“肥羊”,甭说豺狼虎豹,连鬣狗都会盯上你,白天黑夜总想找机会吃掉你。
心里也不用不平衡,看看巜动物世界》,心里就平衡了。
炸饼, 就是在不去吃,超市,就是在也不去消费,那指望着你这一代人也省不回来呀。
儿子儿媳妇儿更会过,上班,钱不少挣,挣一个想攒俩,从不买饭吃,蒸白面馒头时,想神法地掺点玉术面,炒菜,往炒勺里滴几滴油,葱蒜姜酱油香油味精淀粉都不搁,菜在勺里一炒地,之后搁上半舀子水,放上盐咕嘟七分熟,勺盖盖紧,等过十分钟再吃。孙子孙子媳妇儿从来没说过“不吃好”,“不爱吃”,“这啥破饭哪”。
别人看到,听说后,问:“大粪啥味?”孙子孙子媳妇儿,笑着说:“苹果味”。
结婚时,孙子媳妇儿没要楼房,住着六间(两层)铁筒子似的大瓦房。
儿子儿媳妇儿高兴,既然不要楼房,那就多给了孙子媳妇儿几万彩礼钱。
这在村子里引起了强烈反响,受到了贷款人的讥笑,老年人没钱有孙子,中年人缺钱有儿子的称赞。
孙子媳妇儿是不管那一套,接过钱,没等焐热乎,赶紧地就去了银行……
看来不是一家门,不入一家门哪。
地主的后代,总想当地主,买房子置地扩大家业;会过日子的人,怕有病,怕有意外的事发生,总想去银行多存点。回来时,看着盖有大红章的大额定期存单,才会高兴不已。
嘿嘿!最爱过这一时刻。
大狼青犬该饿了(几家子都养了大狼青犬,白天拴着,夜间撒开), 还是回家吧!家是回了,但艾迁想,今晚上,就去白家紫家,背着个旧书包(里面装着夜间睡觉时,放在身边防身用的几个大铁球),两年的事,晚上做个了结(妈的,以后甭说2仟,就是得了急性阑尾炎,发烧疼得打滚要命,也甭想再从我这借一分钱去),惯他毛病忒大咧。给票子啥事没有,不给票子的话,就拉他俩大羊顶了,你不顶,那羊也不准是谁的。
喝酒喝去,斗地主输去,不做饭,天天早上吃炸饼……吃去。
炸饼咋这诱惑人哪,为什么都爱吃?真的是搁馋老婆药了吗?
不知道,反正人们都这么说。
艾迁的老婆己经不在了几十年,那自己做饭,自己吃的艾迁也没有去吃过一次。
炸饼到底啥味?
艾迁真的不知道。不过,每天起大早时,能闻到,从村北头早点铺飘过来的炸饼味。
啥滋?软的硬的,咸的淡的,香的酥的还是外焦里嫩?谁吃过谁知道。艾迁没吃过,当然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