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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奢侈之风》节选于晚清政论家薛福成《庸庵笔记》[1]的上卷。

原文

余尝遇一文员老于河工者,为余谈道光年间,南河风气之繁盛。维时南河河道总督驻扎清江浦,道员及厅汛各官环峙而居,物力丰厚。每岁经费银数百万两,实用之工程者十不及一,其余以供文武员弁之挥霍、大小衙门之酬应、过客游士之余润。凡饮食衣服车马玩好之类,莫不斗奇竞巧,务极奢侈。即以宴席言之,一豆腐也,而有二十余种;一猪肉也,而有五十余种。豆腐须于数月前购集物料,挑选工人,统计价值非数百金不办也。尝食豚脯,众客无不叹赏,但觉其精美而已。

一客偶起如厕,忽见数十死豚枕藉于地,问其故,则向所食之豚脯一碗,即此数十豚之背肉也。其法:闭豚于室,每人手执竹竿追而抆之,豚叫号奔绕,以至于死,亟划取其背肉一片,萃数十豚,仅供一席之宴。盖豚被扶将死,其全体菁华萃于背脊,割而烹之,甘脆无比。而其余肉,则皆腥恶失味,不堪复食,尽委之沟渠矣。客骤睹之,不免太息,宰夫熟视而笑曰:“何处来此穷措大,眼光如豆。我到才数月,手扶数千豚,委之如蝼蚁,岂惜此区区者乎?”又有鹅掌者,其法:笼铁于地,而炽炭于下,驱鹅践之,环奔数周而死,其菁华萃于两掌,而全鹅可弃也,每一席所需不下数十百鹅。有驼峰者,其法:选壮健骆驼,缚之于柱,以沸汤灌其背立死,其菁华萃于一峰,而全驼可弃。每一席所需不下三四驼。

有猴脑者,豫选俊猴,被以绣衣,凿圆孔于方桌,以猴首入桌中,而拄之以木,使不得出,然后以刀剃其毛,复剖其皮,猴叫号声甚哀,亟以热汤灌其顶,以铁椎破其头骨,诸客各以银勺入猴首中探脑嚼之。每客所吸不过一两勺而已。有鱼羹者,取河鲤最大且活者,倒悬于梁,而以釜炽水于其下,并敲碎鱼首,使其血滴入水中,鱼尚未死,为蒸气所逼则摆首摇尾,无一息停。其血益从头中滴出,比鱼死,而血已尽在水中,红丝一缕连绵不断。然后再易一鱼,如法滴血,约十数鱼,庖人乃撩血调羹进之,而全鱼皆无用矣。

此不过略举一二,其它珍怪之品,莫不称是。食品既繁,虽历三昼夜之长,而一席之宴不能毕。故河工宴客,往往酒阑人倦,各自引去,从未有终席者。此仅举宴席以为例,而其余若衣服,若车马,若玩好,豪侈之风,莫不称是。各厅署内,自元旦至除夕,无日不演剧。

白黎明至夜分,虽观剧无人,而演者自若也。每署幕友数十百人,游客或穷困无聊,乞得上官一名片,以投厅汛各署,各署无不延请。有为宾主数年,迄未识面者。幕友终岁无事,主人夏馈冰金,冬馈炭金,佳节馈节敬。每逾旬月,必馈宴席。幕友有为棋博樗蒲之戏者,得赴帐房领费,皆有常例。

每到防汛紧急时,有一人得派赴工次三日五日者,则争羡以为荣,主人必有酬劳,一二百金不等。其久驻工次与在署执事之幕友,沾润尤肥,非主人所亲厚者,不能得也。新点翰林有携朝贵一纸书谒河帅者,河帅为之登高而呼,万金可立致。

举人拔贡有携京员一纸书谒库道者,千金可立致。嗟乎!国家岁糜巨帑以治河,而曩者频年河决更甚于今日,竭生民之膏血,以供贪官污吏之骄奢淫僭,天下安得不贫苦?以佛氏因果轮回之说例之,则向之踞肥缺、饱欲壑者,安知其不为豚,为猴,为驼,为也?余又见一京员论清江浦之盛衰,今昔顿异,尝切齿扼腕,谓漕运、河工:二者不复,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夫复漕运、河工,不过京员往来南北,足以润其囊橐而已,而谓遂可治天下乎?

作者简介

薛福成(1838年4月12日~1894年7月21日),字叔耘,号庸盫,江苏无锡宾雁里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近代散文家外交家洋务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起者[2]。自幼即受时代影响,广览博学,致力经世实学,不做诗赋,不习小楷,对八股尤为轻视。

作品简介

薛福成一生撰述甚丰,著有《庸庵文编》四卷、《续编》二卷、《外编》四卷、《庸庵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十四卷、《出使四国日记》六卷、《续刻》《庸庵笔记》《出使奏疏》二卷、《出使公牍》十卷等书。薛福成的著作基本上均已编入《庸庵全集》。其《出使日记》及续刻已被编入《走向世界丛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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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