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做一株植物(杨华)
作品欣赏
来世做一株植物
丙申岁首。穿行在西双版纳、芒市、瑞丽的，形形色色的热带植物园、奇异景点，看或幽深、或袖珍的，林林总总的原生树群、珍稀雨林。浓稠的负氧离子洗肺，难得一遇的脏清腑顺。
与口鼻忙不迭的饱吸一样，双眼甚是不够用。你的四周，层出不穷地涌现出一簇簇、一株株、一藤藤、一爿爿、一星星、一串串，平生从不曾见过的，奇形怪状的各种植物。应接不暇、惊叹咂巴。
一路上，口与鼻、心与神，便在这一呼一吸、一吐一纳的呼应中闭环默契。吐出交感污染的废气，吸入孤陋寡闻的新奇。生命，在这呼吸之间，变得奇妙而空灵。耳畔，恍惚响起艾米丽·王嘉宝演唱的那首《醒来》的曲子，澄澈，皈依，禅意。让你依稀看见，生与死、迷与悟、古与今的距离。徜徉于花草树木的天地间，半世人生，在这一场不可得的空白间隙，蠢蠢欲醒。听见内心如火星般劈劈啪啪的原真渴求：如果有来世，要做一株植物，一株长于祖国南大门的热带植物。
在“天女散花”的种子中，如果有幸成为，那一粒世界第一高树的胚胎，生根于地球北纬21度唯一的这片绿洲——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我一定不辜负上苍的厚爱。在那物竞天择的原始森林，或许，我会屡经野牛野象的践踏，在撕心裂肺中挣扎生的希望；或许，我会惨遭野马野鹿掀下断崖，在阴霾冷雾中向往暖的阳光。无论遭遇怎样的暗角、霉腐与阻挠，我定会不忘初心，向着故乡天堂的方向，探寻原初的模样。
蓝天和太阳，是我的家园与信仰。顾不上委屈与自艾，我直直地向它们生长，褪去浮华与枝蔓，刚显本色与顽强。因为我知道，郁积会结成疙瘩、扭曲笔挺的枝干；杂芜会耗损养料、滞止冠梢的高度。所以，人们看见我的容貌，总是心无旁骛的昂扬向上，哪怕是铁褐色树皮上皱裂的纹路，也是直直的，一头指向天空，一头顺朝大地。在直插云霄的顶部，才有几支必要的树枝。这就是我，被人们称之为雨林巨人的——望天树。
或许，经过许多许多年漫长的努力，我也不能进化成一株望天树，而只是一蔓，攀龙附凤的藤本植物。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怨天尤人，自轻自贱。哪怕没有英俊刚直的外表，只能靠缠绕攀援于别人强有力的臂弯，来支撑我或圆或扁、或粗或细的藤蔓，也要活出自己独特的风采。我柔韧的躯干，或悬挂穿梭、或匍匐盘旋，或蛟龙飞舞林间、或游蛇爬行地面……哪怕是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姿态，亦要竭尽全力，追上光的信息，以伸向林冠之上的稀疏枝叶，将我的崇敬与问候，送去太阳与宇宙。
被嘲笑为热带雨林繁盛有序的搅局者也好，被鄙夷为凉薄俗世荣华富贵的攀附者也罢，我淡然处之，自在观之，既不好高骛远，亦不妄自菲薄。不心怀仇恨嫉妒他人，也不东施效颦迷失自我。只以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将有限的生命，活出不二的极致。
如果，在散落的旅程，不幸遇狂暴飓风挟裹，远离家族的睦邻友伴，被孤独地遗忘在，生僻荒陌的一角。我既不哭泣，亦不寻找。因为，我明了，吾心安处是故乡。只会将我的根，深深虬植于，无论是贫瘠还是肥沃，无论是喧嚣还是萧索的，身下这方土地。与它们心意相通，与它们血脉相融。在它们滔滔的馈赠中，在它们汩汩的滋养中，不拘一格地，生息蕃庶，让子子孙孙，无穷尽焉。
我不再单打独斗、个人英雄主义般地，一味去追逐阳光。而是忍痛裂变，将我的躯干，像兄弟一样，早早地分家，各自独立，却又守望相助。谁家有难时，号召众兄弟合力成拳，共度隘关。不断地分分合合、枝杈交错，甚至凌空倒垂，落地生根。如此，终究将孤独，摇曳生姿成，一处独好的风景；终究将独树，开枝散叶为，一片繁盛的茂林。我，自成景区，让四面八方、天涯海角的人，都慕名前来观瞻。他们叫我：独树成林。
如果，我所有的修行淬炼，能功德圆满，化身浸渍涅槃智慧的菩提树种，被小鸟叼去赴前世的约定，置身佛塔之顶。无论生根的质地有多么坚硬，容身的罅隙有多么逼仄，在恋人深邃的心海与温暖的怀抱里，我亦会倾尽全力，珍惜这段刻在三生石上的前生缘。以坚韧与智慧、感恩与真情，演绎一段，经久不衰的传奇。
历经百年，在塔浓浓的爱意中成长、壮大自己；又经百年，以自己强健的根系与臂膀，紧紧抓牢、深情拥抱爱人那渐渐衰败残破的身躯，成就他，生的伟岸，与佛的尊严。不离不弃，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我；树化身塔，塔亦是树。将不朽的爱恋，传唱为，禅意深深的，树包塔的神话……
行走于千姿百态、盘根错节的植物世界，才发现，原本生命，以什么样的形态呈现并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存在的本身，构成一阙独具特色的美丽，成就一款有章可循的规律，蕴涵一案醍醐启智的禅意。
来世做一株植物，一株生长于热带森林的植物。望天成树，匐行蔓藤；群聚繁森，独木成林；凡枝柴薪，庙宇化神。
作者简介
杨华，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