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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欧阳杏蓬)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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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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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中国当代作家欧阳杏蓬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味道

雷公菌,吃得;马齿觅,吃得;鹅儿菜,吃得;棉菜,吃得;野藠头,吃得;苦菜公,吃得。

石蒜,吃不得。

野落花生,吃不得。

……

这些东西,是家乡常见的东西。

问父辈,父辈一边回应,一边陷入回忆。他们那一代经历过的生活,是我们这一代无法想象的。雷公菌、马齿觅、鹅儿菜、棉菜、野藠头、苦菜公,我都见过,甚至采回来喂过猪,但自己没有吃过。每次回到东干脚,跟父亲说搞点这些“野味”吃,父亲觉得现在再去找这些回来吃,与生活不合,现在白米饭都不愁吃,还吃这些猪吃的干什么。他们不想我们过他们过了的苦日子,他们不想回忆那段跟猪争食的苦日子。

我觉得日子要有滋味,这些还得吃。

我要吃雷公菌。

父亲有点不可名状,问:你确定要吃?

确定。

我带你去,我知道后岭有个地方的雷公菌又大朵又干净。

挽上篮子出门,山下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被雨洗得很干净,路边下的荒田里,长着紫色边的紫苏,心形叶儿的八角灯笼、椭圆叶片的苍耳、一节扣一节的灯芯草、长条形的麻拐兜子、何首乌紫红的藤子,杂草的绿色藤蔓,缠在一起,杂乱无章,又焕然一新。坡上的桃树已经枝繁叶茂,指头肚儿大的绒毛小青桃,跟桃叶一起,几乎分辨出来。河里半河清水,熙熙攘攘,要带走在河堤落脚的青草。

山上的乌桕、桂树、红豆树、檵木……经过雨的淘洗和雨的滋润,显得格外的安静和清新。

这条路是我小时候跟着奶奶放牛常走的路。

这不是羊肠小道,不是泥巴山路,是一条一块一块大小一致的青石板衔接,顺着山势,逶迤向上,从南面的东干脚,到北面的龙岗,翻了整整一座山。

父亲一边在前面领着我走,一边唠叨:这条路,是平田院子波仔修的路,波仔是平田院子的大财主。看上了三盆祖岭上的一块地,方便抬山,出钱修了这条路。

波仔的墓呢?

找不到。波仔死了,带着一根金烟杆陪葬。很多人起了歪心,就是找不到波仔的墓。

我也惊讶,民国并不遥远,又这么大兴土木,波仔的墓岂不是很好找么?

波仔有准备,埋的是平墓,没有堆头,没有碑记。那么大的岭,点个穴不容易。

仰头上看,森岩累累,奇形怪状,峰顶连着云烟。

往下看俯瞰,大地正在更新,枞树林子如玉,河如白蛇扭动,空旷的水田孕育着希望。田沿边上和山脚下的村子,像一个一个螺丝钉,把人烟山水田园连接起来,热闹和荒凉揉在一起,让人感叹人间美妙和生之艰难。

过了爱鹅桥——其实是一块又窄又陡的天然大石板,像天鹅的颈子,父亲在上面找到一块连片的石山,自己爬了上去。他穿解放鞋,我穿皮鞋。

石岩窝窝里,长着大朵大朵的黑色雷公菌,比平地上的干净、肥厚。

石山下面的黑土里,长着瘦不拉几的野藠头。

父亲指点我:野藠头加雷公菌,再放点酱辣椒,好吃。

父亲在石山上颤颤巍巍,脚手并用,在石山窝子里挑挑拣拣,不一会儿,捡了半篮子雷公菌下来。

我在石山下,扯了一小把野藠头。

到了石板路上,父亲指着山石石壁上的一棵两片叶子蒜似的植物说:看到那棵石蒜没?过苦日子的时候,实在找不到东西吃,我在这里挖过石蒜,回去捣烂煎粑粑,闻起来香喷喷,吃起来涩得掉舌头,吃下去,泻肚子泻了半天,人都快泻死了,就剩两只眼睛睁着。

我仔细看了那棵石蒜,两片杀猪刀样子的叶子下面,有一个老叶子裹着的婴儿拳大的结,足有半斤重。

这石蒜开花好看,像个火球,吐出丝蕊,乖,却毒,蜜蜂都不敢沾。

父亲说这些的时候,脸色有了变化,他对石蒜心有余悸,对他们所经历的那段生不如死的苦日子感到不满又无奈。

我知道这是彼岸花。当年过苦日子的父辈,受不了饥饿,什么都尝试着吃。他们的彼岸,就是现在,不受饥饿困扰,还有五花八门的选择。我想说点什么安慰父亲,又觉得自己浅薄,说出来反而显得苍白和多余。他们体验过的人生味道,哪是我这个小辈能指点的!

石山上的雷公菌,有生石灰的味道。

而地里的雷公菌,我也吃过,有泥土腥味。

山上的雷公菌也罢,地里的雷公菌也罢,都有一个共性:难消化。但是,和野藠头、酱辣椒一起煮,去了雷公菌的凉性,又香又辣,好下饭,人一贪嘴,又忘了它的凉性大难消化。

雷公菌好吃,但是软趴趴的特难清洗。

我和父亲捡了雷公菌,下了山,到了河埠头,把篮子里的雷公菌倒在石埠上,一朵一朵捡着到河水里清洗。雷公菌像大地的耳朵,耳窟窿里藏着大地的草屑砂石,一朵雷公菌扯成三五片才洗得干净。我们腿都蹲麻了,才洗出来小半菜箕。

端回家,我妈说:我红崽捡雷公菌回来了,捡这么多,晚上有新鲜名堂吃了。

我父亲没说话,只是干笑着。

[1]

作者简介

欧阳杏蓬,广东省广州市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