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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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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中国当代作家欧阳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赏

农事

下秧

过了小满,芒种之前,最要紧的事,便是下秧(谷)。

小满天气,光脚板走在地上,不冷脚了。茶叔吃了饭,牙缝里塞了青菜渣子,出门就往嘴里呵气,气过缺牙巴嘘嘘响,咂了好几次嘴巴,才把牙缝里的青菜渣子吸下来,往左一偏头,惬意的把青菜渣子吹了出去。进得门来,还没看见人,就自言自语:小满了,小满十八天,青麦也成面。见了我爹,说,你老人家还不出谷种?我看穗穗伯拿着一个箩筐,一个化肥袋子,在老河里浸种谷了。茶叔比后山里的布谷鸟还准时,每个节气做什么,他总要提前个把星期说出来。他家墙上有一张三年前贴的年画,脚底年历有二十四节气。或者因为这个,三年了,他都没舍得撕。他记性并不好,若路上碰到有人问黄道吉日,他得回家翻了书,才能说出来。这个不影响他当一个农民。我父亲正在往炉火上放潲鼎锅,用了一把劲,放稳了,才回他:等下搞清楚了,我把仓里的谷种拿出来过过秤,也丢到老河里去浸着。

家门前原来有河,离门近,经常有水患。维字辈(上一辈)的人一狠心,连夜出工,在雨里抢工,在前面稻田里,硬生生挖出了一条河,将水转了过去。门前留下的河道,新河那边渗水过来,村里人因地制宜,把河道改成了水塘,养鲤鱼。河道上原本有五棵大吊柏树,水塘里的水,四季阴凉。种麻的时候,村里人收了麻回来,在树脚下,把一捆一捆的麻压下水,末了压上一块大青石板,把麻泡在水里。泡软了,一捆一捆搂上来,这个时候刮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麻杆沤出来的臭气有点呛人。九哥做篾匠,在集市上背几筒竹子回来,在门口晒谷坪上,咬着下嘴皮,认真把 “细子”(畚箕的提手)破出来,十几条,码好,捆成一捆,吊个石头,也扔进进树脚下的老河里泡着。老河里的水流动缓慢,有机物多,生鲜东西下去,容易腐烂发酵。泡一周,竹片泡软了,拿出来透干,弯成各种形状,然后过火加热,固定成型。开春后,村里人不约而同选择在老河里浸种谷。主要是近在眼前,冒个水花都听得清,防贼。老河的树脚下有坑,半根扁担深。各家装在化肥袋子的谷种——不同谷种,不同袋子,然后用根绳子串好,不搞乱,连着筐子放进水里。到了时间,提溜上来,在门前石墩上沥干了水,如果天气晴和,就收回家,放在天井屋檐下的磨盘上,白天受太阳的暖气,晚上不打露水,三两天,袋子里的种子就生脚发芽,手摸摸,袋子热乎乎的,跟我们的体温差不多。如果遇到倒春寒,或者天变冷,沥干水分,放进仓里,或者放在火炉边上,都行,主要看室外温度变化。天冷,出芽慢。我们家种“三二选五”,居然费了四天的功夫,我父亲都以为种谷臭了!

种谷下水,必须马上干的一件事,就是摸秧田。

家里有积肥的,不管是粪便,还是猪栏肥。粪便沤熟提前一周下田,然后再犁翻一遍,盖住臭气。猪栏肥沤熟了,撒进田里,也要重翻一遍水田,盖住猪栏肥的草。犁了田,放置一周,田泥慢慢坐实。这时候,脱了袜子,脱了鞋子,挽起裤脚儿就要下田。到了田头,先在田埂上走几步,初步量一下田亩的宽度,然后,根据谷种多少,在田里踩一路脚印子,把秧田分成大小不一的一畦一畦。挽起袖子,把那一路有脚印子的泥两边分开,捧上来,放进两边的秧床。秧床高低不平,得用手平一次,在平的过程中,摸到硬团团,要不捏烂,要不就压下去。摸到猪栏肥,也压下去。施用猪栏肥的秧田,摸完后,两只手比用漂白粉洗过还白。不过,不管是用沤熟的粪便,还是猪栏肥,手洗得再干净,仔细闻闻,还是能问到一丝淡淡的臭气。茶叔坏笑,介绍经验,夜晚洗澡,用手洗个头,保证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洗个头,确实有效果,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不雅。用稻草把子怎么搓,效果还是差强人意。即使用手摸了秧田,下种了还要加一道工序,用专门的刮板——我们叫踏板的木板子,把秧床刮一次,刮得平平整整,放进水,秧田要像镜儿似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烟火人家,一清二楚。

天气好,就这么着了,只等种谷都爆了芽。父亲觉得可以下田了,便会一手提了袋子,到秧田边来,退一下水,秧床露出了水面,便一手抓着袋子,下到田里,伸手进去,抓出一把一把秧谷,自以为均匀的撒在秧床上。为了防老鼠和小鸟,撒完稻谷种,还得在用一次踏板,把稻谷种轻轻压进泥里,在泥里,能看出一颗一颗谷种形状为最好。撒完谷种,沿着田埂走一圈,再检查一遍上田是不是渗水,下田是不是漏水,万事无忧,吹着口哨回家。如果天气不好,下雨,以前是要上山到处挂韭苔(青苔),一人任务一筐,搞回来,还得过刀,切细了,下了谷种,踏平了,再撒上一层碎韭苔,防止暴雨把秧床里的谷种冲到水沟里。如果天冷,那得用薄膜盖上保温。

三五天后,吃了早饭到秧田里看,秧床里,已经有了一层淡绿。

心里有底了。

嘴里又吹响口哨。

转悠一番,到河埠头洗净脚,抬头一看,河上柳枝已经绿成丝了,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回来了,正结对儿飞过柳枝。上了河坡,看着青山,想起早前叫的得欢的布谷,不仅骂一句,该叫的时候,这鸟儿死哪去了?走在青石板路上,两边的草里,呼地传出两声蛤蟆叫——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脚步惊了它,它也惊人一跳,又迅速平静,自言自语道:土里的土地拐(蛙)叫了,天晴稳了。

靠天吃饭,心里还是忧的。

风迎面吹来,竟是暖的,竟有一种希望在心头漾开来。

犁耙

下秧,农民像个天文学家。

做犁耙,是一门技术,要像工匠,还要有工匠精神。

会犁耙,是一个成熟农民的标志。

有一次,我回到家乡,和益生叔几个闲聊,说没外面工打了,我回来种田。益生叔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不是嫌弃我没志气,而是怀疑我还会不会作田,一脸疑惑地问:你就莫哄人,你晓得犁耙?牛在前,牛在后,你都搞不清吧!我笑了起来,对坐在门槛上,面朝田野的父亲说:你告诉益生满,我会不会做犁耙。我父亲有点尴尬,笑着说:他会,他十六七岁,我就教会他了。我父亲尴尬,是因为他早就不看好我,让我十六七岁就学会了犁耙。但我没怪他,不是技不压身,而是我会这快要失传了的耕作技术。这在看惯了犁田机嗒嗒嗒,一杆烟功夫犁几分地的新农民,赶牛犁田一定像梦儿一样——村里已经没人养牛了。

犁田比耙田相对简单一点。

犁田把铁犁扛进田里,整理一下牛套索,顺了,把田埂上吃草的牛签下来,套上牛轧,将牛轧上的铁钩子,勾到铁犁前面的档位里——有三个档,最低一档浅,中间一档适中,上面一档深,很少用。石桂叔犁油菜田,想犁深一点,挂在最上面一个孔里,一开犁,走了两步,犁铧吃泥深,黄牛婆大着肚子走了两步,拖不动了。石桂叔狠摇手里的竹刷子,威胁牛,牛扯起狗弓架子,背都拱起来,试了几次,往前面走了几步,拉不动,呼呼呼,大口喘气,吹得鼻子下的草都在摇。过路的老农民笑他不会犁田,慌得石桂叔的脸红了又红。犁油菜田,或草籽田,深度适中,或者浅一点也没事。翻过泥坯,盖住草籽,沤几天,水发黑了,水臭了,再犁一遍。如果是犁荒田,就得在墙角落翻出小“别狗”——像小狗一样的鱼篓,捆在腰上,下田,先绕着田埂犁一圈,一边掌犁赶牛,一边看翻过来的泥坯,泥坯翻倒,泥里的泥鳅也会翻出来,喝住牛,弯腰把泥鳅捡进“别狗”里。靠着田埂边犁一圈之后,在田中间笔直破一犁,然后一犁来,一犁去,翻出的泥笔笔直直,一垄一垄,赏心悦目。一人一牛,在无边的田野上纵横捭阖,酣畅淋漓。会犁田了,离当家主事一步之遥!一丘田,一个上午搞完,“别狗”里至少捡了三四两泥鳅,间或里面还有几条筷头粗的小鳝鱼,这还是痩田,犁堆过稻草的田,泥肥,收获更丰。如果跳犁,出了门槛,也别慌,倒回来犁一遍就是。犁完田,挖开田坝口子,一边放水进田,一边挖田角。这得多个心眼子,牛踩过的脚窝里,可能已经渗满水了,不注意,一锄头下去,泥水就溅上来,头头脸脸都是。

犁早稻田,是田野上最起眼的一道风景,小河流响,蝴蝶在田埂上沾泥,燕子在泥垛上衔泥,天青的可以咬一口。空荡荡的田野上,赤膊的人,吆喝牛的响亮的声音,带着一份新鲜的热情。

犁过的田泡几天,就得下田敷田埂。

这是手工活,偷不得懒。

遇到鳝鱼窝,必得除之而后快。

田埂漏水,蓄不起水,肥水还流外人田。

敷完田埂,我父亲下午收工的时候,特地从庄稼地转到田里,看看我做得马虎不马虎。

栽秧前几天——一个星期内,太早,犁耙了,田泥落实,插田的时候,三指半插秧下去,戳到落实了的泥,两排插下来,手指就火烧火辣了。最好的是,犁翻之后,就耙,静水一两天,就插秧,这个时候,田泥还软,不费手指。

耙田比犁田讲究多了。

这个时候,通常是一头犁,一头耙,用锄头把子挑到田头。牵牛犁田,铁耙就剁在田埂上。翻一遍泥,喝住牛,脱下犁,换上铁耙。说实话,第一次耙田,心里还是有点怕的。铁耙的铁齿一半乌青,一半雪白。乌青说明耙是新耙,雪白的是耙齿尖,开过锋一样利。这玩意要是刺在脚板上,准通透。父亲一边整理别在耙上面的竹片——这让田面更平整。一边教:扶耙不用力,扶稳就行,不要歪,不要有角度,直的,九十度就行。跟住牛,一行一行来,脚莫乱踩,一行一行,不要搞得一丘田全是脚迹洞古。你不超前,超到铁耙前头——那就比牛还蠢了,保管没事。把铁耙扶稳扶直,你自己的背也要直,一本正经的,跟着牛走就行。有经验的老农,耙田的时候,腰里也是捆“别狗”的。这个时候不捡泥鳅,捡黄鳝。田犁过,一田泥浆水,再横耙竖耙,一片稀里哗啦,田水混混浊浊,泥泥糊糊,黄鳝在水里缺氧受不了,就要浮头。黄色的泥浆水里,看到一条黑线一样的东西在飘荡,伸手一捞,就是一条黄鳝。筷头粗,手指粗,都有。这样大小的黄鳝,油煎一下,黄鳝就卷曲成一盘,我那里称“盘龙”,下酒极品。只是我刚上手,心里还七上八下,就是父亲在田埂上跟着走,我还是担心自己走快一步,自己把脚板送上去,让铁耙戳个洞眼。我认真,父亲倒觉得我做的有模有样,在田埂上一个劲地说:就这样,就这样,还可以跟近一点。哎,其实我已经紧张得额头冒汗了!

铁耙耙过之后,还有两道非必要工序,只有二季稻田才用。其一就是木耙。木耙的长度差不多是铁耙的三倍,背一架木耙下田,像背了一张弹棉花的弓。木耙耙齿半个巴掌大,两只厚,铁耙耙过之后,再用木耙扫一遍,平。木耙耙齿容易掉,也不好保管,一个生产队,就一张,搞单干,大家嫌麻烦,就淘汰了。其二就是“扑滚”,造型像小船,中间安一个铁棍带齿,用的时候,人要站在上面,一边喝牛,一边打田,泥水飞扬,威风凛凛,犹在驰骋沙场。又泥巴裹裹,危机暗伏,跌下来就会受伤。做一场下来啊,连裤头带都是泥浆。这是“双抢”季节抢时间才用得上,犁翻,就上“扑滚”,横来竖来,扫两遍,下田插秧,水里的泥巴还一坨一坨,还在滚,一丘田插下来,手指都要疼掉。搞单干之后,队里能用“扑滚”的就几个,其他的用不来,“扑滚”也滚出了人们的视线。

我随大流走出了农村,恍惚间,农村已经鸡狗歇声,日照漠漠了。

村还在,我们把村建设成了富丽堂皇的样子,理想的模样就是这般陌生?

犁耙在老房子里生锈,寂寞的靠着墙,无人无津,和我的心一样。

那是老农的心啊。 [1]

作者简介

欧阳杏蓬,湖南人,现居广州,经商,散文领域自由写作者。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