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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春天(259)(李佩红)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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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春天(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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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春天(259)中国当代作家李佩红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写给春天(259)

春天如期而至,我也在这个春天,又增了一岁。

春夏秋冬,年年复年年,就像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伙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 我从来没有试图写过春天,我的春天和我的青春都交付给了荒凉。可是突然有一天惊觉当你老了,春光依旧,四季依旧,而属于你的春光,已所剩不多,突然就想给春天写点什么,明知也写不出什么新玩意儿,就想唠叨唠叨,自己给自己解闷。

一南一北性情迥异,南国的春天像南国的女子温婉妖媚,遗憾的是半生过去,从来没有在南国度过一个春天,南国的春天只妩媚在我的想象中。也不全对,有一年春天,去江西婺源赏油菜花,油菜花一垄一垄开在梯田里,明艳艳的黄由黑色的田埂勾勒出弯曲的线条,点缀上五颜六色移动的人,像一副巨大的油画,而人是陷入其中的墨点,蜜蜂一样嗡嗡的欢叫着,投进那片明黄中。许多女孩儿掐了花枝,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人是添了妩媚的,可我总是心疼那些花。慕名而来的游人太多,糟蹋了许多花,也踩踏了好多油菜。怎么不见人来制止呢,难道这些油菜花是为了吸引游客而专门种植的吗。那天我穿了一件明黄色的T恤,钻进花丛拍照,被蜜蜂当成了花,狠狠地蛰了一下,头肿起一个大包疼了好几天。上帝原谅那些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却以此种方式惩罚了我。上帝不相信人间慈悲。

花是大自然的,是众人的,是要结果实换成真钱的,缺水的地方长一枝花也是金贵的,怎舍得掐下插在瓶里独赏。这些心思南方人不懂。南疆人是从不会将花枝剪了拿回家的。

再说山东吧,小的时候,山东的春天我倒是经过的,只可惜当时我太小,没有留下什么印记,苦菜花见得多,印象深,地边儿上生长的苦菜花,有时不等开花,就被我们这些孩子挖出,拿回家喂了鸡。再说说东北,我在东北上了几年学,东北的冬天,外面实在太冷,撒尿成柱,泼水凝花,而雪的被窝松软舒适温暖,以至于把春天惯成贪睡的懒婆娘,别的地方已经一片深绿了,才在五月底起床,不梳妆不打扮也不叠被,长长地伸一个懒腰,便无端进入夏天,东北的美尽数献给在了冬天,以至于春天敷衍了事。如今全球变暖,东北也没那么冷了,春是不是也学会了碧玉妆成。除却这几年,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新疆度过春天,前三十年在北疆克拉玛依,后三十年在南疆库尔勒。克拉玛依地处一片荒凉的戈壁之上,春天,除了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风,什么都没有,像一年到头从来不换衣服的流浪汉,用雅一点的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形容最为贴切。

在这里,我想要说的是南疆的春天,仿佛我所有生命中的荒凉只为在南疆开放,南疆的春天自由随性、质朴纯净,是打开的,松弛的,偶尔有点调皮又有点害羞,也懂得微妙的规律、严守自然的秩序。

在南疆,最先感知春天的是风,风把尘土编织的纱巾罩住春天的面孔,像爱女心切的父亲,怕女儿艳丽的容颜太过招摇。淡淡的柔纱覆盖的春光若隐若现,仿佛添了莫名的忧伤和思绪。三月的风轻轻吹开了雪被的一角,不谙世事的桃花、杏花便迫不及待,它们和街上穿着超短裙,露着细长腿的少女一样,急着展现青春芳华,粉白的杏花,妍妍的桃花,俏俏地立在枝头,面对寂静的舞台,羞涩的,兴奋的窃窃私语,眼波和心里悄悄的顾盼着心仪的男孩。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春天是多情的,杏花桃花像爱情中的女孩自寻烦恼。水边的柳树顶着一头鹅黄来了,像睡不着觉早早起床的老人,把一条一条鱼杆垂入水中,之后就坐下来,慢慢地等着杨树、榆树、槐树、沙枣树、白蜡树还有从南国移来叫不上名字的树木与它为伴。桃杏正妍得兴高采烈,黄色的迎春突然闯入了视线,明艳艳的黄若是疏密有致垂在柴门铁栏围墙下,那花容定是可人的,像红楼梦里活泼的宝琴,可惜偏被园艺工人修剪成一簇一簇,刻意装扮的村姑,傻乎乎只管突自开放着,失了天然本色,花期又极长,花团锦簇的俗。清朝皇帝就喜欢这种耀眼的黄,且下令为他独享,明黄衣服,明黄帐幔,明黄步辇,明黄龙椅,太阳一样耀眼刺目,拒人以千里之外,皇帝自己个把自己个架空,不当孤家寡人才怪。

桃花和杏花若是被一夜雨打风吹去,香消玉殒,像极了晴雯的死,美到极致也痛到极致。要不等枯萎了还高站枝上,就有点像年老色衰又爱搬弄是非的嬷嬷,全然没了清丽的模样儿,面目变得可憎,人也兴致索然了。

桃花杏花落尽,忽如一夜梨花怒放。怒不是愤怒的怒,而是一种态度,一种气场,一种刻意渲染的烂漫。库尔勒盛产香梨,被誉为梨城,盛产香梨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梨树,少了花呢?梨树开花,绝不一朵一朵次第开放,像是约定好了,在三月底至四月初的某一天,集体登场,为了让每一个梨充分接受阳光的亲吻,梨树枝像打开的伞骨,一树一树的雪白,犹如十八世纪欧洲女人跳舞时膨起的长裙,自顾自的翩跹着,让人的目光不由得迎向她,由衷的赞叹喜悦。田野上大片大片的梨花,则是另外的景象,那是花的海洋,是一年一度盛大的华尔兹,是漂浮在大地之上的云霭,淡淡花香美如仙境,漫步其中,拍个照吧,人面梨花两相映,忘了今夕是何年。梨花下散落的鸡、羊低头啃食嫩苜蓿。拱出地面的第一茬苜蓿尖儿,实在新鲜,周六周日,群里的人开上汽车带着孩子,蜂拥赶来,赏花,野炊,临走时不忘掐点苜蓿带回家,在水里焯一下,加点盐醋蒜汁儿,再淋上几滴香油,一盘上好的凉菜。不嫌麻烦的人,回家洗净剁成馅儿,包大肉苜蓿饺子,也是不错的美味。

梨花是库尔勒市春天绝对的主角,年年岁岁领衔主演,大概是听腻人们的赞美,总是爱使小性子,轰轰烈烈而来,急匆匆收场,顶多一个星期,就极速换装,撑起硕硕的绿伞。其实,梨花是聪明的,懂得急流勇退,有意拉长人们的相思和期待。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

梨花的一声花腔,唤醒了所有的树木。树绿了,鸟儿明显的比冬天活跃。麻雀又开始回到了去年的老树上,叽叽喳喳赶着春天的集市。乌鸫、喜雀、灰鸰的鸣叫明显开始富于变化,时而温柔,时而嘹亮,仔细听声音欢快朗亮。春天是鸟儿谈情说爱的季节,为了赢得爱情,歌唱自然更甜腻,更悦耳动听。

梨花落尽是苹果花季。南疆产苹果最多最好吃的是阿克苏红富士。苹果硕大、脆甜、糖心儿。和果实相比,浅粉色的苹果花像少女脸颊的一抹淡淡红晕,内敛含蓄,不事张扬,比苹果花更恭俭让的还有葡萄花,核桃花,红枣花。她们深谙世事,脚踏实地,春天的花事只是文章的凤头,她们蓄积所有的精力孕育饱满的果实,那是文章最饱满的部分,之后才是干净利落的收尾。

天山和昆仑山像两只并拢的手掌,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金沙捧在手心儿,在盆地和沙漠之间,环绕着一圈带状的绿洲,库尔勒沿着国道向南,其次是库车、阿克苏、阿图什、喀什、和田,最南达民丰,再折回来至且末、若羌,再到尉犁县,最后返回库尔勒。春天的如南下的君王。从南至北在这塔里木盆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别看都是南疆,大自然的馈赠各不相同。

库尔勒的香梨,库车的小白杏,阿克苏的苹果,阿图什的木那格葡萄,喀什的玫瑰花和大杏儿,和田的石榴和核桃,且末的戈壁玉,若羌的红枣,尉犁的大米。做了这么多的铺垫,重点想隆重推出和田的石榴花。石榴花像维吾尔族妇女,鲜艳夺目风情万种。石榴花是懂得风情的,生命苦短,恣意绽放,要死也要死在男人的怀抱。她才不那么傻,没有绿叶这众多男人到来,便独自歌舞,那有什么意思,石榴花要等所有的绿叶聚齐了,才撩起红色的裙裾,来一曲欢快热辣的舞蹈,像西班牙女郎,让男人为她疯狂,没有一丝掩饰和虚伪。石榴花是多情的,诗意的,浪漫的,包含着生命的热情与活力,这位来自伊朗的女子也是多产的母亲,她的子宫孕育生长出众多的子嗣,她不偏不倚,把每一份爱和美丽容颜分给所有的孩子们。我不得不说,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喜欢这样的母亲。和田最好吃的石榴在皮亚曼,秋天,石榴成熟的季节。皮雅曼人把石榴摆在马路两侧,坐在车里很远就能看到犹如两条红色的丝绸。石榴个大,比男人握起的拳头还要大一圈,石榴籽儿晶莹剔透,汁液饱满,用力掰,稍不小心红汁儿溅到衣服上红梅立即朵朵绽放。

槐花和沙枣花不太引人注目,它们从来都不是春天的主角,也无意于和谁争,躲在高处,躲在树叶的背后,偷偷的窥视人间,它们的花香是馥郁的、自然的、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它们大多退出城市,退居乡村田间,曾经,它们是整个南疆大地抗击风沙的卫士之一。抗风沙的卫士还有许多,其中的佼佼者算红柳和沙拐枣。这两位外表其貌不扬,花开得绝不含糊。五月,红柳花开,红柳花一穗一穗,细小、致密,花型简单,近观粗糙得叫人失望,远望,一簇一簇,像火炬,像丹霞,摇曳在灰色调的戈壁之上,一灰一白,一明一暗与高天大漠遥相呼应,浓墨重彩。站在大漠之上,你仿佛看到披着猩红斗篷的王昭君曳曳出塞,从此“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一个女子她用美丽坚定的生命换来整个帝国和平和百姓的安宁,她是属于西域的,是史书上长盛不衰的红柳花,幸焉,不幸焉?

与红柳花抱团取暖反其道而行之的是沙拐枣花,同样是固沙植物,沙拐枣花特立独行。花开时,纤纤的枝头挑起一盏盏红灯笼,争先恐后把整个大漠都照亮了。捧在眼前仔细观察,起初觉得他们像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绣球,再看,花心伸出一根根鹿角式刺条顶着红色的花蕊,结构复杂、严谨,像微缩的原子,沙拐枣花让你相信了,什么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宇宙。

大多数时候,人和植物一样,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南疆的植物大多化繁为简,所有植物的叶子改变形状和颜色,无一例外的缩小了叶片,大多数呈针叶或圆柱状,朝着阳光的一面,镀上了一层可以反光的银灰色,为了求生存,不得不选择改变。站在大漠之上向远处嘹望,戈壁滩荒凉,植物的外型其貌不扬。但是,千万不要被这种假象迷惑,她的美丽只对那些与它生死与共的人袒露。比如,蛰伏在岁月深处的野西瓜花。那年春天,去库车的苏巴什古城。古城就在公路边上,几处风蚀破败的土墙、土堆,昭示着亘古不变荒凉,南疆这样残存的遗址很多,如果不了解历史的来龙去脉,根本就不值得一看。距疑似佛塔的土堆儿不远处,一朵白色的野花不经意跳入视线,走近伏下身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野西瓜长长的藤蔓爬行在褐色的砾石上,扇贝似的伸出一朵洁白如玉的小花,四片晶莹剔透的花瓣微微舒展,几十条细银线顶着紫色的花咢,长短不一,犹如插在花心的迷你高尔夫球杆。很难想象,如此娇嫩的花,生长在如此荒凉的戈壁大漠,哪怕我裤脚带起的风扫一扫,花枝都颤抖不己,像在手心里跳舞的小仙子,真为她担心,这朵花是囚禁在沙漠戈壁的白雪公主。内心自主生出了一种怜惜,一种无法遏制的怜爱,是那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几乎把我的心都揉碎了。这种看似娇嫩无比的野西瓜花,结出的果实却极烈,把野西瓜捣碎敷在关节处,皮肉如烈火焚烧一般,半个小时揭去,关节处似开水烫起很大的水泡,半年过去,关节处皮肤仍褐紫色,可见野西瓜药力有多猛。

说到春天,南方一年四季如春,羡煞北方佬;单调容易视觉疲劳,得天独厚的南方人却眼红北方的四季分明。人心从来不满足。于是,城市的美化者们,移花接木,把天南地北的植物引进城里,这些花美是极美,花是好花,毕竟,不是土生土长,像反季节蔬菜,失的是原始的味道。南疆天干地燥,和南国相比,花终是单调,比如玉兰花,栀子花、茶花、木棉花、木槿花、三角梅等等,南疆统统没有,即便有也是养在温室,一家一户,孤芳自赏,成不了气候。南疆的花多结果,实用性强,华而不实的妖娆经不起漠风的蹂躏。

春光渐浓,百花集体绚烂,争奇斗艳。风在枝头,人在花下,一切美好美不过春天吧。然而,南疆的自然环境到底是恶劣残酷的。春天并不总是风和日暖、春光明媚。哪位诗人说过“每一粒沙子都是误入歧途的绿洲”。塔克拉玛干误入歧途的沙子时时想重返家乡,这辆加班加点不辞辛劳的春运列车,载着塔克拉玛干数不清的“农民工”准时返城,遮天蔽日,所到之处繁花尸横遍野。每朵花的流产,注定是秋天空空的枝头,没有指望的农民走到果树下,拾起面目全非的花瓣,心冷地大雪纷飞。岁月无情,既使对花木温柔以待,花木报以累累硕果,秋天的丰收也并不总代表喜悦。去年,红枣缀满枝头无人摘,桃杏随它落地入泥,丰产香梨贱至一元钱一公斤都没人要。城里人把车直接开进农家院子摘香梨,主人说,摘吧,多摘点,不要钱随便拿,总比掉在地上烂掉好。繁花让农民看到希望,也让农民背负愁苦。这是自然界的悖论。但是农民从不放弃希望,从不放弃土地。

在南疆广大的荒漠戈壁,在珠泪般的绿洲,在田野村庄,百花以自己不变的姿态打开,以沉默的方式开始,也以沉默的方式结束;它们孕育、繁衍、生息;它们坚守、坚持,忍受;它们以沉默的方式开始,也以沉默的方式结束,始终如一“勇敢的完成自己”每一位来到新疆,扎根戈壁的人,受这些植物的暗示、影响,性情多多少少会有所改变吧。[1]

作者简介

李佩红 女,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理事。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