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我们同在
作品欣赏
鲁迅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在这十年当中世界起了很大的变化,我们中国也起了很大的变化。鲁迅所诅咒的法西斯蒂,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鲁迅所颂扬的人民的力量赢得了辉煌的胜利。我们中国经过了八年的抗战,终竟把日本帝国主义赶走了。当然这胜利在我们有一大部分是侥幸得来,但我们敢于说:凡是崇敬鲁迅的人是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尽了至善的努力来赢得的。
毛泽东主席说过:“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这是最有斤两的话。鲁迅的方向是什么呢?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方向,对于反人民的恶势力死不妥协的方向。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今天有资格能够站在鲁迅的面前来向着大家说话,也就是因为我遵照了鲁迅所指示给我的正确方向。一九二七年大革命遭了挫折,我逃亡到日本一直待了十年。在“七七”事变发生之后,我终于单身地跑回中国来了。是什么人把我呼唤回来的呢?我要坦白地说是我们的鲁迅先生。
这在我是有诗为证的。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的七月二十五日,我乘着一只外国的商船离开日本,快到上海的时候,我在船上曾经做过一首旧诗,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或许还有人记得的吧,我自己是还记得的,我现在想向各位朗诵它一遍。
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
去国十年余泪血,登舟三宿见旌旗。
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
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
我在当时的确是把我全部的赤诚倾泻了出来,我是流着眼泪把诗吐出的;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它在我的生命史上的确是一个里程碑。但这诗所用的韵是什么人的韵呢?就是鲁迅的一首旧诗的原韵。这的的确确是可以证明我在回国的当时是有鲁迅的精神把我笼罩着的。假如没有鲁迅这座精神上的灯塔,假使鲁迅不曾给过我一些鞭挞,我可能永远在日本陷没下去,说不定我今天是会在南京和周作人做伴的吧?
这十年当中,鲁迅的肉体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是始终领导着我们的。他那种实事求是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他那种坚忍不拔地向一切反人民的恶势力顽强作战的精神,始终领导着我们,我们追随着他的时候便可以保证我们的进步,我们违背了他的时候便一定证明我们的堕落。
周作人是堕落了,因为他违背了他。闻一多是进步了,因为他追随了他。闻一多说过:“鲁迅是对的,我们从前是错了。”这是把生命拿来做了抵押品的严烈的自我批判,像闻一多正是鲁迅精神的最优秀的继承者。鲁迅精神在这十年间所发生的领导作用,闻一多就是最明显的一个指标。
我现在真切地感觉着,我们今天每一个人都应该加倍的警惕,我们到底还是做闻一多,还是做周作人,只在我们的一念之差。周作人固然还活着,但他是活着的吗?闻一多固然是死了,但他是死了的吗?在这对于我们是永远的生和死的关头,就要凭着自己的一念的转移,看我们究竟朝着什么方向走!假使我们实事求是地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我们坚忍不拔地死不妥协地向一切反人民的恶势力顽强战斗到底,那便是鲁迅的信徒,我们便可以走向永生。假使我们是反其道而行,那便是鲁迅的敌人,我们便走向万劫不复的死路。
我们中国的近代史差不多是以十年为一周期的。内战了十年,外战了十年,今后的十年工夫可能是在内外交迫之下的坚苦建设的局面。但我们不应该悲观,毋宁是应该加倍的振作起精神来应付我们当前的任务,来缩短人民的痛苦。
因此我们更应该加倍的认识鲁迅,加倍的体验鲁迅精神。“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要有甘心做牛的精神,然后才有“横眉冷对”的胆量。
把我们的一切浮躁、苦闷、侥幸、彷徨的情趣镇定下去,我们要定着心,老老实实地来做水牛或黄牛的工作。虔诚地替老百姓耕田,拉车,出牛奶,服务到死还要把自己的皮、肉、骨头、角、蹄子、心肝五脏都奉献出来,一点也没有保留。
这种做牛的态度也就是鲁迅精神的绝好的象征。我们今天一个人应该要变成两条牛,然后才能够完成我们的使命。
或许会有朋友会说,光是做牛,抵得什么事?老虎当前一下把你吃光了。不过我们不要忘记,老虎是只能够吃孤单的一条牛,而没有胆量干犯一群牛的。就是单独的一条母牛,为了要从虎口中救出它的小牛儿,它终竟把老虎撞死了的故事,各位想来是知道的吧?我们不要把牛的力量轻视了,假如我们为老百姓服务的精神,真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孺子”一样,真是像一条母牛为它自己养的小牛儿诚心诚意地甘愿牺牲的那样,我们自然会有力量把那横暴的老虎撞死!
前途尽管有怎样的艰难,人民终竟是要翻身的!民主必然是要实现的!法西斯蒂必然是要垮台的!——这是历史必然的法则!
我们要七十二行,行行出鲁迅!
鲁迅精神永远和我们同在!
1946年10月18日[1]
作者简介
郭沫若(1892年11月16日—1978年6月12日),1892年11月16日,出生于四川乐山沙湾。本名郭开贞,字鼎堂,号尚武,乳名文豹,笔名除郭沫若外,还有麦克昂、郭鼎堂、石沱、高汝鸿、羊易之等,中国现代作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 。1914年1月,赴日本留学。1915年,进入冈山第六高等学校。1918年,升入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1919年,组织抵日爱国社团夏社;同年,创作诗歌《抱和儿浴博多湾中》《凤凰涅槃》等。1921年8月,诗集《女神》出版。1923年,完成历史剧《卓文君》、诗歌戏曲散文集《星空》。1924年,完成历史剧《王昭君》。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完成论著《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等。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归国参加抗战,在上海主办《救亡日报》。1938年4月,任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1941年12月,写成五幕历史剧《棠棣之花》。1942年,完成历史剧《屈原》《虎符》《高渐离》《孔雀胆》。1943年,完成历史剧《南冠草》。1944年写《甲申三百年祭》。1949年10月,任政务院副总理、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10月19日,任中国科学院院长。1953年,当选第二届中国文联主席。1958年,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长。1959年,完成历史剧《蔡文姬》。1960年1月,完成历史剧《武则天》;同年,当选第三届中国文联主席。1969年,完成论著《李白与杜甫》。1973年,论著《出土文物二三事》出版。1978年,当选第四届文联主席;6月12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