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上來了(徐斌)
作品欣賞
露水上來了
今天是農曆九月之望。晚上八點,我和妻子來到菜地時,抬頭東望,一輪明月懸於樹梢,中有山影,輪廓清晰可見。月亮右手有顆星星[,明亮而不刺眼。初以為是飛機,又以為是衛星,但它一動不動,應該就是星星。
飛機是有的,閃着彩色的光,以蝸牛的速度滑行,只有極細微的聲音。衛星也是有的,在天心,極高遠,以毛毛蟲的速度移動。置身菜地,眼界跟着變小,思維里就有菜地的印記、蔬菜的氣息。
我們是來捉蟲子的。這個蟲子是廣義,包括蝸牛、螺絲、蜘蛛、蜈蚣、螞蚱、菜青蟲、花蓋蟲、鼻涕蟲、土蟞蟲等等,都是害蟲。它們都以蔬菜為食,把菜葉吃成篩眼,吃成標本(只余葉脈),輕者使蔬菜破相,重者使蔬菜殞命。諸害蟲中,蝸牛危害最烈,是捉拿的重點。
捉蟲子要找。用手電筒挨着照,照葉面、葉背、葉莖,甚至地上,拉網式搜索,不留盲區、死角。見到蝸牛,小的就手捏死,大的揪下,放田溝里,用力踏死。鼻涕蟲,滑溜溜的,就像鼻涕,皺着眉頭揪下,用腳踏死。螞蚱翅膀潮濕,蹦不起來,飛不起來,一抓一個準。青蟲顏色與菜葉相同,得細心找。找着找着,露水就上來了。蝸牛喜歡吃露水菜,觸角翹得像兩根天線,這個時候好找好捉。
大白菜、蘿蔔、生菜、菠菜、青菜、芹菜、芫荽葉子上閃着白亮的光。大白菜碧綠的葉面上起了露珠,使葉片顯得更綠;青菜的葉面像用水洗過,原先撒在青菜上面的草木灰(網購草木灰,據說可防蝸牛,因含鹼性,又可改良土壤),基本沒有了。大蒜葉尖上,掛着晶瑩的水滴,將落未落。秋處露秋寒霜降。寒露已過,霜降已過,秋天即將劃上句號,是該下露水了。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我想起《荷花澱》里的句子:「月亮升起來,院子裡涼爽得很,乾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着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裡跳躍着。」正在專心找蟲的妻子,就像編席的女子。
想起《荷塘月色》里的句子:「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有裊娜地開着的,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裡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裡是寫月光下的荷葉,但我覺得月光下的蔬菜更美!
邊找邊回憶春天以來種過的菜。哪些菜長得好,哪些菜長得不好,哪些菜種起來省事,哪些菜不太好伺候等等。山芋、玉米、瓠子、絲瓜、韭菜、木耳、蘿蔔長勢都好。茄荄子割過又發,茄子又大又嫩;鐵山藥像鑽頭,直往地底下鑽,實在鑽不動了,就橫着長,挖出來看,其形就像手掌。大白菜原受蟲害最重,後被搶救過來,現在開始打包,一層一層,包住時光和風景。毛豆葉多莢小,芹菜也沒長好,四季豆只摘過一回,西葫蘆被人用除草劑打死,絕收。秋天接近尾聲,冬天即將來臨,也算是一個小結。
種菜也是技術活,「土肥水種密保管工」之中,最重要的是「管」,做什麼事都要管理到位。妻子帶了小板凳,坐在菜地撥草。她看蔬菜的眼神,像看孩子,親切、柔和、溫暖。侄女婿買來小水泵,接電動車上打水,一次澆個透。還包括捉蟲。秋季蟲多,不打農藥,只能來捉。這是個累人的活,又不能畢其功於一役,沒點耐心不行。我們總共租五分地,明年打算退三分地,種菜雖然快樂,種多也是負擔,與種菜的初心相背離。蝸牛背着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往上爬。老了,不學蝸牛。
「土肥水種密保管工」之外,還要加上一個「時」,二十四時的「時」。它是農業生產的規律,不能違背。秋來點的黃瓜、豇豆長不起來,黃瓜花開易落,果實也小,又沒有形,真是歪瓜裂棗;豇豆就沒開花,氣溫太低了。我到南京市幕府山街道白雲社區舉辦農耕文化,用我家種的蔬菜作互動獎品,市民興致都高,他們或許知道,如今想吃到綠色蔬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菠菜地里有兩個大腳印。是前天晚上,小偷踩着這裡,跳到鄰居菜友地里,偷挖山芋時留下的。山芋長了幾個月,栽種,翻藤,鋤地,施肥,最後成了別人的果實。妻子很生氣,她說小偷偷的是別人的時間和感情。她說這回沒偷我家的菜,但保不准下回不偷。所以昨天她拖了一些枯樹枝來,把菜地上沿拉住。
這些枯枝,也把我們攔在一些不順心或夠不着的事情之外。此時月在中天,星星相伴依舊。便又想起《春江花江夜》中的句子:「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月白風清,萬籟俱寂,頂着露水捉蟲,盡享綠色蔬菜,擁有如此良夜,也是人生至福。[1]
作者簡介
徐斌,1963年2月生,和縣人,中學高級教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巢湖文化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