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票(袁怀忠)
作品欣赏
角票
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你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也许,你会说,一定是宝贝呢。不然,不会如此珍藏。可惜,你猜错了。你万万料想不到,里面装的全是由角票凑成的整整十元钱。
记得那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人们听说我考上了大学,整个村子沸腾了:他祖上积了阴德,作为一个下中农的子孙,怎么轮上他考起呢?其实,这都是我一心想跳出农门,奋发努力的结果。
父母天天忙着一分一分地给我凑学费,我忙着赴东家饯行,西家宴请。饭吗,是一年中难得吃上一顿的净米饭,菜呢,一大碗飘浮着星星点点油花的面汤,一盘夹杂着两、三片腊肉的炒苦瓜,一盘仍夹杂着两、三片腊肉的炒辣椒。当然,跟现在比起来,虽然连家常饭菜都算不上,但在当时却是奢侈的了。我飘飘然,仿佛当上了神仙似的。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全家忙碌起来,将我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理了又理,生怕忘了什么。正在这时,年迈的祖父在暗淡的煤油灯下,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叠角票凑成的十元钱递给我,说是路上的茶水钱。当时,沉浸在快乐中的我,根本没有思考,该不该收下这十元钱。毫不犹豫地顺手接过,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说。天真地认为我为祖上添了光彩,祖父、祖母给我钱是天经地义的。
直到寒假回家,瞧着祖父、祖母紧闭的房门,听着父母流泪的诉说,我顾不上旅途的疲惫,昏头昏脑地跑到祖父、祖母坟前,长跪不起。
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晚了。不懂事的我将背负一生的悔恨,唯有逢年过节,流着泪,在遥远的他乡,默默地祈祷祖父、祖母在天国不再像人间那样吃苦受累。
原来,佝偻身躯的祖父、祖母为了凑足送我的十元钱,在三伏天里,跑遍老家的山前山后,剥棕皮,割梭草,甚至连凑油盐钱的唯一的一只下蛋母鸡都卖了,一遍又一遍地数都只有九元八角六分,离十元,还差一角四分。怎么办呢?眼看着,我就要上学了。急得无可奈何的祖父、祖母,只好一人拿一把镰刀,来到才长一尺多长藤条的苕地,一窝一窝地试掏,边掏边摇头:怎么这幺小呢。汗水模糊了他们干枯的眼睛,弯手用衣袖抹了汗水又忙着试掏。掏遍将近院坝大小的一块地,才掏满一小筐大拇指粗细的红苕。当做晚饭的炊烟升起的时候,祖父、祖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第二天,祖父赶早场回来,如同中举一般高兴地告诉父母,凑足了十元钱。听父母说,就是他们结婚时,也未曾看到过像那天绽放在祖父、祖母脸颊的笑容。
充盈我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着:受了暑热的祖父、祖母从我走后,便躺倒在床上,口里不停地喊着我的乳名,在枫叶红遍的季节,先后离开了人世。
为了不忘祖父、祖母的恩情,出来工作后,我拿出第一个月工资中的十元钱,专门化成角票存放在书柜里。再后来,我跑遍我所在的城市,卖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将寄托哀思的十元钱虔诚地放了进去。
今天,清理书柜的时候,神情凝重的我再次拿出盒子,思绪随着泪水飞到曾经艰苦的岁月,飞到暗淡的煤油灯下,颤抖的双手接过浸透祖父、祖母汗水的折皱了的钞票......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