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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枝土窯滿別情(緱芳宜)

​西枝土窯滿別情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西枝土窯滿別情》中國當代作緱芳宜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西枝土窯滿別情

臘月二十九,本應殺雞宰羊,烹肉做食,但心裡放不下要去西枝土窯遺址看看的夙願,剛到甘泉,就拉着老公奔往西枝了。越走越近,但我的心越來越茫然,哪裡是贊公土窯,怎麼看不見一點跡象。老公在前面說:「你別急,馬上到了。不過,到跟前了你不要失望,也不要哭。一千多年了,能留下一點跡象已經不錯了。」我沒有說話,一心只朝着馬路南邊的坡地看,但還是看不出一點苗頭。

車停了,陽光正好,天色很藍,南坡的麥苗青青生翠,路邊已有零星的油菜苗伸展着懶腰,向着陽光微笑。一切都在預示着春天的臨近,然而,我的腦海還被公元759年的深秋占領着,「…….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何等蕭條而冷落的秋意。我被眼前的風和日麗與心裡的瀟瀟暮雨撕攪着,想象不出我將要見到的西枝土窯將會是如何一種情形。

「到了!」老公下車說着話就一步踏上田埂上了南坡。「在哪?」我緊跟在後邊看邊走,還是沒有意識到右側十幾米遠的斜坡上的一個個矮小的洞眼就是傳說中的贊公土室了。「來看看,這就是!」我順着他的手臂看過去,「啊——」在驚嘆之餘,我趕緊緘了口。因為他之前打過預防針,就怕我看到真實情景,又生出傷感之心。即便這樣,從我看到贊公土窯的第一眼起,春的暖陽在我的心裡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陰冷的秋雨,潮濕而泥濘的地面,蕭條而荒敗的田野。在這深秋暮雨中,走來兩位相依相伴的失意之人。一位是詩人杜甫,一位便是這土窯的主人——贊公。

贊公,一個和尚,唐代京師大雲寺主持。因為皇室內部權力之爭,宰相房琯成為首革之人,其同黨均受株連。贊公和尚和杜甫均為房琯至交,因此災禍不可倖免。贊公被貶,隻身先來到秦州。當時,東邊戰事吃緊,北邊亦不敢言及,南邊的蜀道自古以來就難於上青天。相對於長安四面的其他地方來講,長安西邊的秦州是一個太平安全的所在。所以,在長安不能容身的時候,贊公先來了。

秦州,贊公能去的地方很多,起碼還有一些寺院能讓他安身。但贊公就是贊公,他哪裡都不肯去,而是來到這甘泉西枝村外的一個僻靜之處,鑿開了幾空窯,暫時安放了自己高潔的靈魂。

杜甫和贊公是布衣之交,早在杜甫未在京城未謀到一官半職之前,他們之間就有往來,且交情甚深。後來,也就在公元757年春天,長安淪陷。杜甫東躲西藏無處安身,被贊公藏到京師大雲寺住了若干天。但傾巢之下安有完卵,贊公也是自身難保。後來贊公送給他僧衣、僧鞋、僧帽。杜甫化裝成僧人,才逃出了長安。自此,他們二人成了生死之交。

他被杜甫稱為上人;他常常出門手不離表明自己身份的禪杖,所以杜甫又以錫杖代他;他童顏鶴髮,一領袈裟,一缽一禪杖,走遍了天水的山山嶺嶺,水窪溝渠。直到後來,杜甫來到天水,在西枝的土窯修行的贊公,心裡才得到一絲絲安慰……

腦海中一直迴旋着當年贊公與杜甫雙雙行走於麥積山野的身影,我雙手拔掉小徑枯藤,披一身蒼蒼蒹葭,終於來住土窯門口。天哪,我從心底呼喚天地,問世事何為,長安容不下一個素食和尚,讓他來這荒山野嶺受這份窘迫;長安亦留不下一個悲天憐人的瘦詩人,讓他也來經受秦州的淒風苦雨。然而,正所謂「江山不幸詩家幸」,正因為戰亂,正因為家國不幸,才成就了一代詩人,才成就了磨難中詩人與贊公的友情傳奇。

窯頂還殘留被煙火熏黑的碳痕,側壁還有刀劈斧砍的印記,外牆的煙道孔大張其口。這一切似乎都在對我說,贊公還在,他或許就在天水的某一地雲遊,過段日子他還會回到他的西枝土室來烤土豆吃。我躬身朝里一看,一股霉潮的腐腥味撲鼻而來,低頭再一看,濕土已經快掩住窯洞口了,只留不到一米的缺口。又竊想,恐怕贊公與杜甫都走遠了。落寞之餘,遠遠地回望,這窯洞儼然一個大大的半張的蛤蟆嘴。蛤蟆的禿頂塌陷至眉宇間,流失的水土像斑斑淚痕。「蛤蟆」肚裡有什麼?疑問陡然而生。我想爬上土堆,鑽進土窯看看究竟。但被老公拉住,他說危險。看情勢確實危險,所以答案只能憑我臆想亂猜了。幾眼窯洞的情形差不多,我移步至另一個,懷着留一點念想的緣由「咔嚓、咔嚓」留幾張影兒。心想,說不定再過不久,這土窯,不管當初留宿過何等高情上師,何等盛唐詩聖,看樣子,它不久將淡出世人的眼界了。面對如此情景,我如何能不一哭,如何能不驚破肝膽,「啊」一聲暈倒在地。

回頭崖下公路上車水馬龍,置辦年貨的人正在滿載而歸,我不禁珠淚暗拋,視線模糊處看見贊公化緣回來,我熱切地迎了上去,卻看見了疲憊的眼神,空空的缽盂和癟癟的行囊。贊公見我,沒有因為化緣少而冷落我。他熱情地請我吃烤地瓜。可我慚愧得無地自容,趕緊想傾我所有布施與他,而他卻淡然拒我:「緣法度我,以天地四方為家,以風雲雨露為食,生於眾生,歸於自然。來者來也,歸者歸也……」說着,便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大聲呼叫「贊公何往?贊公……」「你別叫他,此人閒雲野鶴,行蹤不定,讓他去吧!」「啊——杜老,原來你們都並未走遠?」「是啊,秦州是我曾經留戀的地方,我何能遠走!再說,贊上人不也時時來這裡?這裡是我們當年同行同住的地方,怎麼能走得更遠呢?記得當年,我離京西行,心想在這裡與贊上人一同尋置草堂地,一心想找一處向陽暖和的地方搭建自己居住的草堂,然而,無奈節氣已臨深秋,林深天暗,土地潮濕,直到那天夕陽慢閃,夜露降臨,我們兩人仍沒有找到如意的地方,只好權且回去歇息。傍晚,風清月明,秋聲颯颯,老朋友點燃松明燈,燒火煮茶。我與他通宵攀談,我們懷念京城好友,回顧歷歷往事,真是感慨萬千啊。我們聊了整整一夜。「杖錫何來此,秋風已颯然。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放逐寧違性,虛空不離禪。相逢成夜宿,隴月向人圓。」這是我的《宿贊公房》,就寫當晚的情形。不知不覺,已是東方朦朧,我們仍談興不減。稍作休息後,我們又繼續出外尋找理想的卜居地。然而我和贊公在西枝村周圍看了又看,都未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我只好暫時回到秦州城裡。 過了幾天,我又聽說西枝村西邊有一條山谷。你看,就那邊,那兒風光無限,條件不錯。於是又產生了再去西枝村與贊上人一同尋找卜居地的想法。為此我用詩的形式給贊上人寫了一封信,再次談到自己對卜居地的基本要求和與贊上人作鄰往來的美好憧憬。這就是我在秦州城裡所作的《寄贊上人》。「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真的,當時我就想,即使建一草堂或挖個土窯,和贊上人你來我往,一同徜徉山水,信步林間小路,觀看西枝村秀色美景;賞花品茶論經賦詩,是件多麼令人愜意,使人羨慕的風流之事啊。然而,正當我這樣謀劃的時候, 我的從侄杜佐——他是囊陽系杜韋的兒子,官終大理正,那時他正居住秦州東柯谷。他寫信給我說讓我來東柯谷,我左思右想,就帶一家老小投奔了他,在那裡建了一所草堂,居住了下來。東柯谷和西枝離得不遠,步行一兩個時辰就會到的。我住到東柯草堂之後,我和贊公也常往來。後來我想起和贊公步行尋置草堂地的事,就寫了《西枝村尋置草堂地,夜宿贊公土室二首》。「怡然共攜手,恣意同遠步……躋攀倦日短,語樂寄夜永……」那時雖然餓着肚子,辛辛苦苦在山野蹉跎,可想起贊公的無私助友,想起我們徹夜攀談,想起那一份難得的友情,雖然人走了,可把靈魂深處最純潔的一塊田園交付給了贊公,交付給了西枝,我怎忍心離去。畢竟我走時贊公還在,一千多年之後的今天,這土窯還在,我怎能離去……」

老杜還是那麼清瘦,他就屈腿坐在贊公土窯邊的麥埂上,給我講述他和贊公的友情。我想起來了,他確實未曾遠離,我們驅車剛到甘泉鎮,老杜就站在高台之上,以他悲天憫人的眼光關注着黎民生態;堅守在離贊公土窯不到兩公里的地方,等待老友贊公某一天駕鶴到此。想到此,老杜那一首離別詩又在耳邊縈繞:「……異縣逢舊友,初欣寫胸臆……古來聚散地,宿昔長荊棘。相看俱衰年,出處各努力……」這是當年年底,杜甫決定離開秦州前去同谷。臨別前老杜寫了這首《別贊上人》的詩書留給贊公和尚,以此告別。

眼前的贊公土窯陳跡斑斑,老杜還是那一身單薄舊衣,我再次想盡我綿薄之力,以資與他。可還未等我出口,老杜飄然若失了,身邊只留幾眼空窯讓我悵惘低徊。正茫然間,突然心裡一動,崖下公路北邊不是西枝廟嗎,或許他們倆正在那裡煮茶哩,我趕緊下山追至西枝廟。廟裡香火繚繞,廟門內白粉牆上還留有老杜來西枝尋置草堂的兩首詩,78歲的當地人——廟內主持周安生給我們講述老杜和贊公的故事。他40餘年堅守古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堅守老杜和贊公友情的見證——贊公土窯。他無不遺憾地告訴我:「眼看着最後兩孔窯就要塌了,不知道政府有沒有修復保護的意思……」

悵悵地出了西枝廟,回望土崖上像蛤蟆口似的土窯,一種難以言說的離情別緒湧上心頭,不想讓老杜離開天水,還想讓贊公雲遊回來,可我們能給他們一個暢敘友情的場所嗎?正想着,馬路上村民剛從鎮上回來,提到了甘泉寺,難道老杜和贊公去了甘泉寺,我得趕緊去那裡找找看。如果能找到,一定給他們說,現在世事變了,人都富裕了,不想當年;如果能找到,一定勸他們留下來。哪怕就一縷遊絲般的傳奇,也要讓他們留下來。 [1]

作者簡介

緱芳宜,喜歡文字組合,愛好傳統文化,天水市金石拓片協會理事,天水市蘇蕙研究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