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李永生)
作品欣賞
病人
校招會上，綠蔭樹下，許多學子圍住一人，有說有笑，眼中全是崇拜，不時送出祝福。C位之人，來自農村貧苦家庭，身高一米八幾，目光如炬，皮膚呈古銅色，走路拽風，名叫趙濤，作為學霸，被某公司許以技術部副主任搶走。
技術部主任探知消息，視趙濤為威脅自己職務的定時炸彈，以「對沒經驗的人委以重任會嚴重影響產品質量」為藉口，提出若不收回成命，自己就辭職。
不知公司因何把「副主任」變成「科長」，趙濤善良地把責任歸咎於自身。他未曾開言先去笑，搶乾沒人肯乾的雜活，比如打掃衛生、草擬文件、整理報表等，希望別人反饋回善意。熟料，換來的是「趙濤今天沒掃地吧？」或「趙濤，十分鐘把這份文件打好！」抑或笑笑「誰叫你能力強，能者多勞麼！」之類話，主任觀察趙濤情緒低落，「你還在試用期，多干，能積累經驗，把內勤管起！」裸言面前，趙濤如過河小卒——能進不能退。活增加幾倍，趙濤又容不得瑕疵，久而久之，血壓高了，頭髮白了。
工作多，把趙濤累出高血壓；而瞧病人，幾乎把趙濤送進精神病院。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病，公司人多，病人相應多些，加上特殊原因「裝病」者，每天都有幾個需要瞧的病人。在主任眼中，趙濤會開車——運禮物方便，力氣大——往病房搬禮物方便，還懂規矩：要麼把禮物靠牆放好後，病人傷心就掉淚，病人開心就笑；要麼躲在角落，等「大部隊」撤時隨着出去，就像從未來過。
為個人利益最大化，主任有意識給趙濤洗腦，「一是掌握禮物的質量，瞧有用的病人，六件貴重禮物；較有用病人，四件貴重禮物；一般病人，二件禮物；貌似有用實則無用的病人，四件普通禮物即可。二是組織瞧病人的人數，隨病人的重要性增加。三是進醫院要目不斜視，避免看見熟人，節外生枝。四是不能和病人講話，把時間和露臉機會留給領隊。五是病人家屬請吃飯不能去。六是中午十一點以後不能去瞧病人……病人昏迷時更不能去」主任反覆強調，自己位置多年穩如泰山，得益於把大部分精力和時間用在重要人物的私事上——幫人搬家，替人接送學生，為人操辦生日，瞧病人更是重中之重。用他的話說：再大的公事，同私事相比，都是小事。
某日，主任像中了大獎，眉宇間難掩喜悅，原來，公司的三把手女副總出了車禍，左小腿骨折，住院了。他叫人飛速通知他能管住的和怕他的所有人，中午九點鐘，在中醫院南門口集合待命。屆時，近百號人列隊，聽主任分配任務，抬鮮花，拿禮品，打橫幅，放歌曲，其餘人前呼後擁着主任，浩浩蕩蕩奔向病房。嚇得保安敬禮放行，猜不出病人是多麼大人物！
副總貌美如花，第五任丈夫遠赴加拿大經商，她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被抓住證據，只得淨身出戶。許多人渴望近距離接觸美人，奮力往前擠，趙濤不願丟下999朵康乃馨，立在樓道內，痴痴望着樓頂，忽聽有人問自己：「趙濤，你咋在這呢？」扭頭看，大學時的一個女校友，笑意盈盈，俏立在身旁。兩人在校時關係挺好，意外重逢，都很激動。交談後得知，對方職業是老師，還是女副總的姐姐。
校友開路，趙濤捧束康乃馨，順利來到副總跟前，見美人太美，能牙利齒的他渾身哆嗦，旁邊的主任發現失態，嘴抱怨「去哪了，這時候才來？」手奪鮮花，快速弓腰成蝦米，諂媚地說出「祝您早日康復，公司離不開你……」令骨頭都酥的話。副總不為所動，眼角餘光不時偷瞄趙濤。趙濤沒注意副總異常舉動，只顧惱恨主任「搶花獻佛」，死盯着他撅得老高的屁股，想照上面踹。
次日，趙濤兩眼紅腫，打着看老同學的旗號，又去瞧副總。他雙腿顫抖，好不容易才在病房外站穩，鼓足勇氣，伸手敲門，胳膊卻定在半空中。主任的聲音從病房內傳出：「名廚用砂鍋燉的老母雞，味道鮮得很，嘗嘗吧？你不知我心，有多麼敬愛你（牙齒咯嘣咯嘣響）……我在翰林院有套房，165平方哩，送給你住……說啥錢，說錢就見外了。」句句如刀，割着趙濤的心，他左看「露露」飲料，右瞧「伊利金典」牛奶，自卑感油然而生，艱難回去了。
路上，趙濤把手機從靜音調迴響鈴，多個熟識的紅色號碼呈現眼前，回撥，才得知父親病重住院了。趙濤是孝子，又是獨子，請長假照顧老人，辦入院手續、過彩超、採血化驗、CT檢查……身心俱疲。安頓好病人，穩住陣腳，才發現公司沒人來。自己瞧那麼多病人，卻沒人來瞧自己父親，他心隱隱作痛，後想，也許北京協仁醫院離家太遠，別人來瞧不方便。可當父親轉回縣醫院保守治療，公司還是沒人來。主任倒是打過幾次電話，只是問什麼時候上班，不提「瞧病人」的事，連句安慰話也沒有。
父親離世後，趙濤痛定思痛，認為自己在公司被人利用，誤信主任對己無利的「瞧病人」經驗。他索性只干份內事，拒絕參與「瞧病人」。
好景不長，流言四起，說他不隨群，上學上迂腐了。主任不點名批評：「有的人，別做獨鳥，要有大局觀，多干點累不死！」趙濤充耳不聞，老賊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不如放個屁臭。主任正面出擊無效，又出損招：「副總還沒意中人，介紹給你好嗎？」趙濤望着每個毛孔都透着虛偽的醜惡嘴臉，甩下句：「咱沒你地位高，高攀不起！」揚長而去。主任的臉先青後紅，跺腳，望着背影罵：「不識抬舉的狗雜種！」
趁你病，要你命。小人聞風而動，印製「公司常務副總 趙濤」名片，四處扔，餐廳、樓道、廁所也不放過。說也奇怪，幾百張假名片，趙濤居然沒碰見過。他隱隱覺得別人對自己態度變了，關係差點的——鄙視，心裡想「這傢伙野心不小，幸好沒讓他干副主任」；關係好點的，語氣滿是憐惜，心裡說「'官本位』思想如瘟疫，這麼能幹的年輕人，也中招了 。」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終究聽見同事們背後議論：「聽說趙濤病了，病名挺怪，叫啥社交恐懼症」，「不對吧？我咋聽說是神經病呢！」「年紀輕輕的，會有啥病！就是想當官想瘋了，不信？提拔他當個副經理試試！保准正常。」人們哄堂大笑，趙濤目瞪口呆。謠言被無聊閒人們當做茶餘飯後談資，不忘添枝加葉，以訛傳訛，無懈可擊。就連趙濤大學的鐵粉聽後，也不得不信：「在校時挺好的，會變成那個樣？」忙打電話詢問近況，趙濤深知「一人縱有千隻手，也難捂萬人口」，他無力辯解，也懶得辯解，他明白處境艱難：謠言遍及公司內外，無非詆毀；昭雪當在何年何月，不得而知。
更噁心的事還是來了：未婚妻聞訊擔憂，從德國趕來看趙濤，晚上兩人同床共枕，夜深人靜時，不知哪裡冒出幾隻「野貓」，瘮人瞎叫喚，不時用「爪」扒拉窗戶……關鍵時刻受驚，害他陽痿（後吃很多中藥才調理好）。兩人再無睡意，早晨3點多，未婚妻離開時，遠光燈里一女職工從主任房間出來倒夜壺！這隻高傲的漂亮母雞，故意揚頭並挺起孩子吃奶的器官——她對所做之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X的！」趙濤想罵，不知該罵誰，罵女職工吧，自己並不高尚；想打架，對手躲在幕後。難道自己已身處「那馬戶不知道他是頭驢，那又鳥不知道他是只雞」的羅剎國?
羅剎鬼國，是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地！世上無鬼，鬼由心生，趙濤顫抖：「我心有鬼？」
此後，在不同的路上，人們總能看見同一個人，衣衫不整，疾走，常猛地停下，怒視對面路人，向空中揮拳，狂吼：「我沒病！誰有病？」膽戰心驚的路人醒過神，配合回答：「你沒病，我有病。」後，他才肯重新趕路。
這個人是趙濤。公司不是慈善機構，誰樂願養個「神經病」呢？遂以「廟小容不下大神」為理由一辭了之。
古人云，「彼之珍寶，吾之草芥。吾之砒霜，彼之甘露。」「離魏」後，華夏子弟趙濤「投齊」，被貴人賞識，培養重用，成長為一世界500強公司的CEO。
作者簡介
李永生,筆名墨雪，河南焦作人，鄉鎮政府機關工作，基層工作經驗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