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散記：寫字•打球•喝酒(袁春波)
作品欣賞
生活散記：寫字•打球•喝酒
一
近幾個月，開始新一輪練字。仍然是歐楷，喜歡歐字那種清爽、俊朗、端正、莊重、謹嚴但又不失灑脫的感覺，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上一輪練字是30多年前讀師範時，憑直覺選了歐楷。那時學校特別強調三字一話，提倡練字。學校請書法家楊再春做過一回講座，在操場上。楊寫字瀟灑，從王羲之來。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們班上的一位同學，他三年裡就寫蘭亭序，一直寫，他的鋼筆字寫得漂亮，自然應歸功於那次講座，講座時楊書法家說，他寫蘭亭序寫了900多遍。
對練字很重視的還有班主任盛老師，盛老師嚴格得有些嚴厲，可能很少有同學不怕他的。盛老師做班主任兼年級組長，對常規各方面要求自然非常嚴，比如掃除，一天一小掃，每周一大掃。老師查衛生，看看窗玻璃乾淨不乾淨，他就伸出手抹一下，不行，再擦。老師晚自習熄燈後還點蠟燭給我們補課，擱現在，晚上九點多了，花錢人老師都不願意給補。所以，我對老師的感覺經過三十多年慢慢由畏懼變成敬畏變成敬愛，似乎一轉臉工夫，老師80多了。
不能跑題，接着說寫字。盛老師粉筆字寫得好，一節課，兩三黑板。從左邊起，分三列，一列一列寫下來，既流暢，又規矩，還漂亮。他的毛筆字寫得也好，還在班上專門給我們講過寫毛筆字。所以我當時也練字，練歐楷，沒人教，就自己練。可能是沒這個天分，沒練好，就擱下了；一撂，就是三十年。
這幾天所以練字，是早就想，沒時間。現在時間可以調配開了，就下決心堅持寫吧。
寫字，在我看，至少有這麼幾點好處。
第一，它是度過一段時間比較理想的方式。就這么二三十個字，一寫就是一個多小時，甚至更長。
第二，它是不用費腦筋耗心血，比讀書寫作更為輕鬆愉悅的一種方式。我總結出一句話，大概有些道理——聽純音樂比聽歌好，練字比寫作好，就因為它休養身心，因為它不至於「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不至於「拈斷數莖須」，人還是不要太嘔心瀝血的好。
第三，它能讓人的心儘快平靜下來。寫字的時候，只需要想着把字寫得好看，寫得讓自己舒服。而且，一個人心裡只單純想一件事，享受到的是簡單的快樂。今天的人，紅塵滾滾，誘惑太多，太複雜，一天裡，能有這麼一段明亮純淨寬鬆的時光，實在難得而可貴。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練字是在修行修心。你把字寫端正時，會想着人也要端正些；你把字寫的內斂嚴謹時，你自己也不會太張揚；你注意一個字間架結構的安排，也潛移默化影響了你生活——它不至於太雜亂。
近現代人中，字寫得好，而又讓我特別喜歡的。一是梁啓超，二是胡適。喜歡他們的為人，喜歡他們寫字的莊謹認真，尤其喜歡胡適在莊謹之餘那不失俏皮而又活潑的長而上揚的一捺。梁與胡的捺筆，和歐楷的捺筆一樣，讓人生有了別樣的風采。
最近，我又開始練字了。字雖然不好，但每一個字都是認真寫的，和做人、做事、生活一樣。認真，也許就像梁、胡、歐字里那最具特色的一捺吧。
二
我的愛好不多，但是真愛。愛翻翻書，人家翻書做了學問，我翻書就是翻書，只為得點樂趣。愛打打乒乓球，打得不怎樣，同樣是真喜歡。有兩個情形可以表達我是真愛好:一是2000年暑假，有20天時間，每天下午我要和同事打十幾局乒乓球，21分制，每次結束衣服濕個精光。二是一次和侄女說起沒時間讀書的話，她一點不給我面子地說，要是不一回家就盯着電視看乒乓球賽，不知要讀多少書呢。
因為不專業，對器材沒有過高要求。最先接觸乒乓球是在實習的時候，一個學生愛打，就在學校的水泥台上，球拍是光板，擊球的聲音很脆生。他很認真教，我很認真學，實習一個月，下午上課前，課外活動時，至少有15天在打球。
工作以後，學校有乒乓球室，球桌也正規。相應的，我也給自己買了只球拍，紅雙喜的，兩面反膠，15元一隻，那時工資是42塊5，所以那球拍質量不差。常在一起打球的同事，買的友誼729膠皮，也不錯。我們打球就是打球，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全是自己琢磨。我同事打球是先側旋發反手，尋機正手進攻，一般都是大力扣殺，落在我的正手位上，特點是力大勢猛。我打球基本是正手短球，落在對方反手小三角的位置，進攻方式多是台內起板，扣球多正手直線，攻擊點靈活一些。我們打球都不飄忽，和我們做人類似，不是鬼靈精怪的那種。同事三四年，我們一起打球最多。晚上停電了，點着蠟燭都打過，可見這是真愛。那時剛工作，我們又搭班，我教兩班語文，他教兩班數學，二十啷噹歲，既然都喜歡，自然是想打球就打球。
後來，單位變動了。第三年後，他去另一學校勇挑重擔了；第四年後，我也去了村小，球和拍就被擱置了好長一段。
1998年，工作進入第二個十年。我新去的那所農村完中風氣好，校長、主任、老師都喜歡乒乓球，沒事總愛往乒乓球室跑。校長的水平最好，其他人都差一兩個檔次，所以他常常霸定了球檯，任大家輪換進攻。那兩年，打球水平有一定的進步。2000年，部分由於人往高處走的驅動，部分因為生活所迫（工資會幾個月發不出），我到新的學校，就是現在這所工作了18個年頭的中學。那年暑假，球打得最痛快，就是我在前面說的，每個下午都會和一位同事打十幾局球，每次打球回來，衣服都濕透了。人可以盡情盡興地做自己喜歡的事，真是再幸福不過了，那個暑假，也成為我記憶里最美好的一個暑假。看來，記憶美好與否，與物質生活的關係不大。
到現在這所中學的十幾年，打球多是在元旦前後幾天。前幾天，學校組織活動，報名，打一打；後一段，趁着熱忽氣，再打打。平時，在學校里，忙得很，就不沾球邊了，但節假日就不同了。
我那位剛工作時同事、球友，也已離開了村小到了縣城，更可喜的是，他家買了帶大閣樓的房子，閣樓上放乒乓球桌，寬寬綽綽的，並且有了雙魚球桌。我們兩家又投緣，節假日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去打球。球技沒有與日俱進，兄弟間的情感卻一年一年加深。
我真得感謝我的這一愛好，有空我會看電視直播的乒乓球賽，看着他們比賽，就好像場上站的是自己。看着自己喜歡的球手贏了，比如小胖贏了，就好像贏球的也是自己。對了，乒乓國手裡，我最喜歡的球員是小胖。小胖發球前，左手會將球顛幾下，他心最沉穩的時候是四下，顛兩下就發球很少，顛兩下就發的時候，一般是他特別緊張又特別迫切的時候，那時，我看球也緊張。他那麼虎虎有生氣，一場一場打，一年一年打，沉穩、踏實、認真、大氣，敢打、敢拼、會拼、能贏。我喜歡這樣的球手。
有十幾年我都沒換球拍了。我一直用的是紅雙喜·藍魔，直握，正手反膠反手長膠。侄女送球拍給我時，再三叮囑她姑姑，球拍不要亂扔，那球拍是可以的。
這球拍是我近五十年裡得到的最貴重的禮物之一，當然不會亂扔；所以說是之一，人生里貴重的東西決不可能多，也不只是一件，比如書啊，比如鋼筆、毛筆啊。
球拍是家裡的親人送的，和我重要的愛好相關，與我幾十年友好相處的老弟兄相關。這個中午，臨窗坐在暖暖的陽光下，我就先想起它了。
三
說起酒來，在我是紙上談兵。一是酒量小，三杯兩杯，酒桌上難免被小瞧：「某某某真不夠意思啊，不和我喝酒，不和我多喝酒！」二是接觸過的酒質量差，一塊三的雲山白酒喝過，四百八的酒在朋友家喝過，我覺得（讓我喝）實在是浪費了。三是品酒的舌頭不給力，一團火從喉嚨下去，都一個感覺——辣。
能說的只有第四——為什么喝酒了。
那年高考後，一個學生說他爸爸最近在街上老想逮個人喝酒，哪怕是不認識的人。孩子高考成功了，他是想借酒說說自己的高興。當然也有喝悶酒的，不過大詩人早說過刀割不斷水，酒解不了愁。武松過景陽岡，喝了十八碗，酒壯英雄膽。「三杯兩盞淡酒，怎地他晚來風急」，喝酒能壓寒。「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斗酒詩百篇……
時下流行，抽的是煙，吐出的是寂寞。也無妨說，喝的是酒，暢快的是心情，難得的是可以喝酒的人。
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恨酒量小；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不說好！
想起酒，會想起趣味相投的朋友，也會想起那些借酒和詩神共舞的人……
李白的酒喝得狂放，「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喝得盡興，便「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杜甫的酒喝得艱難，「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使從他這「生平第一快詩」中，也能想象他生活的艱窘。
白居易過得自在，酒喝得閒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杜牧明明是沉醉歌舞，流連青樓，偏偏說「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多少有點做作。
劉禹錫的《秋詞》我感覺成於酒桌，朋友共飲，也像《常回家看看》中唱的那樣：「生活的煩惱，跟媽媽說說；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談談」，說「桃李前的歡笑，春風裡的得意」，也會說「逝者如斯，韶華不再」的感傷。劉禹錫「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到碧霄」，何等豪邁昂揚，逸興遄飛，他在酒中找到了精神。
蘇軾的酒喝的近似李白，「舉酒囑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直到「餚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朋友間喝酒，難得幾回這種痛快淋漓的情形。蘇軾更幸運的是他有兄弟像朋友，「當時四海一子由」，蘇軾被抓入獄，還寫過「與君世世為兄弟，他生再結未了因」。
我感到幸運的是有朋友如兄弟，與一位相聚時，20年前兩人喝一瓶白酒，現在兩人還是一瓶，都沒醉；與另一位在一起，他端杯過來，說：「哥，喝掉！」看我有點難色，他端起杯倒一些給自己，我過意不去再倒點回來，一飲而盡。更重要的，大家都像努力把枝條伸向天空的樹，默默照應，彼此遮掩：「不語亦知音」，大概說的也是我們兄弟間的情形。
慢慢的喝酒的場景就凝聚成楊慎詞中的畫面：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很難有「葡萄美酒」也不必要「夜光杯」，遇上個可以喝酒的人：二兩湯溝酒，能喝多喝點。一杯橘子汁，無妨細細談。相與唯知心，握手即是緣。席散人也散，今夕是何年？
其實，關於喝酒，楊慎寫的真好：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1]
作者簡介
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