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山头(邢志浩)
作品欣赏
父亲的山头
每次休假回家,老远就看见父亲坐在门前别人家的房山头。父亲也是隔着老远看到我的车子拐进村头,老早就起身,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
每次回家之前,都会给家里去一个电话,告诉说我动身开始走了。这是父亲要我这么做的,说是好提前准备准备要做什么饭。从父母家返回自己的小家,也是要给父亲去一个电话,父亲说这是报平安的。
现在我想,每一个电话都是父亲的期待与安心吧。
譬如,我告诉父亲我开始走,开始向老家的方向行走的时候,父亲大概都早早坐在了门前的那个位置上了。父亲抽着烟,远远地看向村头,每一个拐弯进村的车子都落进父亲的眼里,父亲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他要费力地,倾着身子看向村东头的方向,努力去辨认自己家的车。那会儿,父亲的心里一定在想:“是我浩儿的车么?是我孩子回来了吧?”如果不是,是不是父亲也会很沮丧地坐下来,继续张望,继续辨认。
所以,很多时候我电话给父亲都会告诉大约几点会到家,这样就避免了父亲辛苦地起身,张望,念叨。
尽管,我知道,我所说的时间不是很准确。我也知道,我的父亲依旧会频繁地起身,张望,念叨。
端午节回家,父亲还是这样站在那个房山头处,背着手,望着。我远远地看,父亲黝黑的脸又瘦了很多。那身褪色了的工作服还是我以前在大修厂上班穿的,十几年了,早没了原来的颜色,老旧得跟淡了的岁月一样,在父亲的身上,分明一个过去了的光阴。父亲的头顶没有多少头发了,在微斜的夕阳光下,有一些发光发亮。父亲眯着眼睛,含着笑,嘴巴蠕动着,我知道,老人一定是在念叨:“嗨,嗨,这次可是了,这次可是了。”
尽管父亲常对我说:“干活儿(工作)忙,就别老往家跑,有空儿就回来,没空就算啦!拿着人家的饭碗,别那么任性,干活儿(工作)要紧。”可是,我每一次看到父亲时,眼见他欢喜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是多么得喜欢我常回家看看啊。
父亲对上班工作的人是敬重的,总以为那是很神圣的一件事情,一份工作。不像他种地,时间自由,劳动自由。什么缘故,我没探究过。我只知道,父亲对上班不好好工作的儿女是厌恶的,而且是很看不起的样子。
好在我不是一个懒惰散漫的人,对工作认真,对时间也很重视。
回家了,父亲却不急着进家,拿着袋子或者篮子或者推着小车去他的菜园了。
等我们把饭菜做好了,父亲也从菜园回来了。于是,会看到父亲把小车里的菜一一搬出来,摆在院子里。5月,6月回家,菜园里的菜丰盛着呢。父亲让我们都吃饭,不急着拣菜择菜,说晾一晾,吃完饭再收拾,收拾好了也差不多要走了。
所以很多话都是在饭桌上交流,沟通的。
女儿今年要中考,父亲在饭桌上说:“你看看吧,苦啊,熬呀这么多年了,是骡子是马你可就拉出来遛遛了。这次可是检验你学得糙好了。”
父亲喝一口酒又说:“这往后呀,你没有个学历,没有个文凭,你想干个活儿(上班),弄个儿么都不行了。不好好地念书,种地都不行!”
女儿撒娇说:“知道的,姥爷,我知道好好读书的。”
然后,父亲会问,菜园里的菜,一个菜畦子吃完了,再种哪样?其实,父亲吃菜很少,种下的菜都是我回家拿的多,我表示太多了,吃不了,父亲就会说:“你有关系不错的,捎一些给他们,学着交往个人儿,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园子里摘的,干净,没农药。”于是,也会听了父亲的话,乖乖拿了那些菜回城,分送给邻居,朋友。
父亲年纪大了,腰腿不是那么灵便了。菜园里的菜是需要经常浇水的,而父亲浇菜都是用水桶从水井里拔水,然后一桶一桶提到菜垄,倒进水沟里,浇菜就是这么原始,费劲儿。
今年听说有用电车的电瓶带动水泵浇菜的,就给父亲买了一组电瓶,水泵。我想减轻父亲的辛苦,不想父亲累坏了腰。父亲看见我送回家的电瓶组,第一句话就是:“这下可好了,再不用拔水浇园了。”父亲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只是,我听了之后,心里酸酸的,这电瓶组我买得晚些了,早点儿买回家就好了。
有了这样的得力助手,父亲浇菜,去菜园似乎更勤了。父亲的菜也侍弄得葱绿,又丰盛。
我知道,父亲的菜园是给我管理的。
快吃完饭了,父亲说:“麦收的时候呀,你不用回来,有机器收不用人帮忙了。尽管忙你的吧。”
我问:“现在的时节,是不是麦子都灌浆好了呢?我看麦地里的麦子都沉甸甸得,黄灿灿得呢。”
父亲瞅了我一眼说:“你走咱地头,自己进地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父亲很生气我对农事的一无所知,他生气我怎么一个农村里的孩子就不知道庄稼的生长呢?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些庄稼在每一个生长期里的情况。我果真如父亲所讲,忘了本?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忘本?怎么会忘本?
父亲的土地里有父亲的一个乾坤,一个世界。在父亲的人生经历里,除了种地,还是种地。父亲一辈子没离开他的村庄,没离开他的土地,他的庄稼。
作者简介
邢志浩,山东省威海市文登人。做衣坊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