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沖不走的母愛(張靈芳)
作品欣賞
河水沖不走的母愛
她叫什麼名字，許多人記不起來了，附近的人習慣了叫她苦人兒，叫了她二十多年。
苦人兒租了一間屋子，離我住的大院不遠，走着路也就三五分鐘的路程。一條小河從南向北穿行而過，到了那裡折轉向西而行。河水不大，但已經流淌了幾百年。小河的拐彎處，有一截半米多高的防河堤，成了苦人兒一個非常好的避風處。記得小時候，我和朋友們常常在那裡玩，撥着河邊沾滿晶瑩露珠的草葉，追着翩翩起舞的小蝴蝶來回地跑，時不時地在小河裡踩出透亮的小水花，濺得滿臉滿身。
二十多年前，苦人兒就在那裡擺了一個修鞋攤。
苦人兒的手藝特別好，針線活細，修的鞋美觀還結實，附近的住戶都喜歡在她的鞋攤上修鞋。我記得苦人兒是冬天在那裡擺開了鞋攤。那幾天小河被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河面被凍的硬棒棒的。我和朋友們在河面上滑冰，看見苦人兒穿着厚厚的黑棉襖，大聲吆喝着修鞋。
我右手一指，對朋友說：瞧，那裡新來了一個修鞋的大媽！
其實，苦人兒那時還不到二十五歲。
苦人兒很勤勞。只要是天不下雨，只要她不生大病，她總是早早地擺起鞋攤等着顧主。時間久了，住在附近的人也就習慣了苦人兒的存在，直到前一段時間苦人兒接連十幾天沒有擺鞋攤，人們才突然意識到失去了什麼。
我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大院裡的王大媽，王大媽告訴我苦人兒死了，我的心一酸，想起一個月前的事情。一個月前，我的一雙皮鞋跟壞了，我就去鞋攤上找苦人兒。當時，苦人兒正靠着河堤閉着眼，用一根桃木枝頂着胃，桃木枝上還系了一條紅布條。
我把皮鞋遞給苦人兒，她看了看鞋子，說修鞋跟一塊錢。我說，以前修鞋跟都是五塊錢，今天怎麼便宜了。苦人兒笑了笑拿下頂在胃上的桃樹枝說，你是老顧客了。這些年我是靠你們這些老顧客活下來的，從今天起，老顧客都便宜。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月之後，苦人兒就去世了。苦人兒得了胃癌。王大媽說，苦人兒臨死的時候疼的頂不住，就把瓶子裡幾十片安眠藥吃了，是睡死的。
苦人兒來自湖南大山深處。二十多年前死了男人，就帶着不到五歲的兒子走出了大山，來到了這個城市，靠修鞋維持生計。
苦人兒擺鞋攤的時候，兒子就在鞋攤邊玩。母女兩個雖然過得苦，但很知足，臉上常常堆着幸福的笑容。
我見過苦人兒的兒子，她的兒子叫小胖。印象中我還問為什麼給孩子起了這樣一個名字。苦人兒說，名字是孩子他爹起的，希望孩子長大後健健康康。
小胖很聰明也很懂事。看見母親忙着的時候，就拿着一個鐵茶缸子去大院門房討一杯水讓苦人兒喝。有時還坐在一邊幫着苦人兒收錢找錢。就是這樣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一個在一起租房子的女人拐走了。
自從死了男人，兒子就成了苦人兒生命中的全部希望。兒子被拐走後，苦人兒生命中的所有希望破滅了，支撐着她生命中的那塊天塌了下來。苦人兒崩潰了，像一頭髮了瘋的獅子滿城撞，然後是躺在出租房裡幾天幾夜不吃不喝，最後呼出的氣多，吸進去的氣少。幸虧房東發現的早，把她送到了醫院，一縷孤魂才返了回來。苦人兒醒過來後，房東又不停地勸說，說是小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如果你撒了手，小胖回來去哪裡找你？也許是這句話又給了苦人兒活下去的希望，她用這一絲的希望支撐着自己，身體漸漸恢復了。
那時，苦人兒剛二十五歲出頭，人又長得水靈，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苦人兒的身體恢復後，許多熱心的人給她又找工作又介紹男人，都被她拒絕了。她說她這一生的念想就是等着兒子回來。如果她走了，兒子回來到找不到她會急死的。從那天起，她就一直在那個拐彎處擺鞋攤，二十多年沒有換過地方。
其實，苦人兒是在那裡執着地等着一個希望，一個能夠支撐起她生命全部的希望。
也就是從那天起，人們都說她是苦命的人，開始叫她苦人兒。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和我的朋友們才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種比海還深的無私母愛！無論你有多大困難，她總是你依靠的屏障，為你遮風擋雨。那愛明澈潔淨，是一首歌，婉轉深情。那愛有一種力量，驚天地，泣鬼神！
苦人兒活在她的希望里。沒有顧客的時候，她就站在小河邊呆呆地看，一看就是大半天。陽光照着她胸前的黑圍裙，她怕兒子認不出她，二十多年都沒有換過那條黑圍裙。圍裙補了一次又一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色調。苦人兒眼巴巴地看着小河邊的桃花開了，杏花開了，然後是李花、梨花，海棠花開了......一年又一年地看，對兒子的記憶漸漸模糊起來。她就一邊哭一邊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腦袋，後悔當初為了省幾個錢沒有和兒子照一張像。
在苦人兒的記憶中，她已經弄不清楚那個常常出來的影子是不是她的兒子。
一個死了妻子的中年人聽說了苦人兒的事情，被苦人兒樸素厚實的母愛感動了，就托大院裡的王大媽去說合。
苦人兒的心也開過一條縫，可是一想到兒子，她就把那條縫合上了，用麻絲系了又系，並在上面打上了封印。
中年男人不死心，親自找到了苦人兒，手裡捧着一束玫瑰，在眾人的圍觀中，單腿跪在苦人兒的鞋攤前，把心裡的話全部掏了出來。
旁邊看熱鬧的幾個年輕人大聲喊：嫁給他，嫁給他！
作者簡介
張靈芳，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