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麼蘭成)
作品欣賞
杏花
小時候，村莊周邊的閒園子很多，園子裡長着各種樹木，榆樹、棗樹、椿樹……最讓人喜歡的是杏樹。每年的春天，樹上開滿粉紅色的杏花，麥收時則長成黃橙橙的杏子，酸酸甜甜的杏子是人們喜歡吃的果子。
60年代的村莊，村里大多數人家住的是草坯房，也有幾座土木結構的房子，算是好的了，顏色古舊，聊可遮風擋雨。我家村南的園子裡有一間土茅屋，是看園子的小屋，小屋門前放一張軟床子，平時軟床一直在樹蔭下放着，黑夜白日在外面，遇到雨天才會搬進小屋內。從那低矮的小屋旁走過，就有風打屋檐的雜草發出沙沙的響聲，多半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樣子。小屋西邊有一棵大梨樹，幾十年樹齡，樹冠蔭涼大，我常常把軟床放在梨樹下，夜晚在軟床上入夢，晨來被鳥兒吵醒，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小屋的南邊就是那幾棵招眼的杏樹了，杏樹是老家的土著品種，長的杏子有黃的、紅的，受到家裡人的青睞，花季到來，香氣迷人，招來蝶舞蜂飛，杏子熟了，更是讓人望杏垂涎欲滴。
杏樹這東西在我們這裡常見，在我少年還是純潔的眼裡，它幾乎都是一種亭亭玉立的嬌柔青翠的樣子，樹棵雖不大，但枝杈橫斜，葉片清瘦薄亮，杏花開的時候，一樹花朵在陽光下熱烈綻放，像繁星掉落凡塵掛在枝頭，在微風中閃爍，在日光照射下白花花的像水泛起朵朵蓮花。
一天中午，驀然有個女孩子坐在樹下，樹蔭襯托着她的白底花格子上衣，剪着短髮，端坐着文靜的女孩凝視着遠方。
女孩若有所思，她的前面是什麼呢？她的背景是一片淺綠，與杏樹定格在園子裡，乘風仰翠讓風取走她的味道，正好這個女孩也叫杏花，她是來住姥姥家的。她姥姥就是我本族的二奶奶，膝下無子住在那座三間破舊的小土房子裡，前幾年死了老伴，孤身一人過着清淡的日子，二奶奶的園子與我家的園子挨着，從大人嘴裡知道杏花上初中了，那時的初中生是鄉間的秀才，在人心中很是高雅神聖，她的臉蛋細白而修長，是典型的知識型美女，手裡拿着一本磚頭那麼厚的書，似乎很愜意的樣子，我們兒時的年代除了聽書外，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書了，我記得杏花手裡磚頭厚的書是楊沫寫的《青春之歌》。
少年的青春魅力總是光芒四射，兩天下來我們就混熟了。
一天，她羞澀地說：「我也想嘗嘗青杏。」我說：「你吃過嗎？」她搖搖頭。於是我領她來到一棵杏樹下，噌噌幾下我就爬了上去，我覺得那天爬樹的姿勢很好，速度很快，往下仍杏子的時候不小心手背被干樹枝劃破了，幾滴血落在了她的白底花格子上衣上，她差點嚇哭了，我說：「我有漂白劑，可以去血漬。」誰想到漂過後還有痕跡，我說：「用青杏的內核汁可以去污，因為杏核汁液是白色的。」顯然這是我編造的瞎話，根據自己的臆想脫口說出。她說：「怎麼會是這樣呢？」我說：「杏核汁和你的上衣底色一樣。」杏花一陣歡喜。於是，我趁機要求她把那本《青春之歌》借給我。
杏花在她姥姥家住了幾天，很快就走了。此後，杏花偶爾來一趟，再往後就悄無聲息了。
杏花雖不名貴，但每年都要遭折枝之災，很多人在杏蕾待放的季節，弄幾個玻璃瓶子裝滿水，折幾枝花蕾插上放在屋裡，把熱烈的春色留在室內，都說：「一枝紅杏出牆來，」室內折花惆悵開，誰解無情離春苦，愁腸鬱結難開懷。
一年的春夏之交，因停課鬧革命，我呆在家裡幫着干農活，又一次在園中見到杏花，但杏花一臉陰鬱，似乎對我也冷漠起來，我上前搭訕：「你畢業了嗎？」杏花說：「不上了。」然後又說：「你是紅衛兵，苗紅根正，我出身不好，上學也沒出路的。」聽她對前途的絕望，我支吾半天也不知說什麼好，為緩解尷尬，沒話搭話的說：「還想吃青杏嗎？」她淡然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啦！」後來從傳言中我知道，杏花那次想吃青杏是有原因的，她不幸被村裡的民兵連長強暴了，15歲就懷了孕，開始妊娠反映，她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只是想吃酸的。在那個年代，她的出身不好，怕丟人又怕穿小鞋，家人勸她忍下了屈辱，又找那個畜生開了個大隊的證明信，去公社衛生院把胎打掉了。
杏花後來離開了她的村子，她走的時候就像一朵飄流的白雲。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大家把命運緊緊地拴在時代的車輪上，城裡知青下鄉，村裡的返鄉，有幸的是我參了軍，參軍是光榮的，五年的軍旅奠定了人生之本，軍人的風格伴我走過了漫長的歲月。役滿歸鄉後，在一次途中偶遇杏花，她已是孩子的媽媽了，見面再沒有少年的羞澀，見面後簡單的幾句問候，目光中閃動着壓抑的深情，在毀壞文明的歲月，荒蕪了我們這一代人。
從遇到她後，我每次來到摘杏的樹下，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是悵然若失，隱隱作痛，當然，我手裡還保存着一本未還而負疚的《青春之歌》。微風吹拂着我蓬亂的鬢髮，在我茫然地發出命運的追問時，杏樹老矣，她進入了漫長的冬季，開出的不是杏花，好像都是凝結在枝頭的冰花……
我獨自默默地深思，沉沉地苦想，杏花的青春芳影同她純真甜美浪漫的笑聲一齊湮滅在繁華落盡的杏樹下。而我記住的依然是這樣一幅動人的畫面，杏樹下文靜端坐凝視遠方的少女，而絲毫不曾感覺到她的變老，光鮮的樣子蕩漾在我多情的心裡。[1]
作者簡介
麼蘭成,冠縣東古城鎮李才村人,中共黨員,退役軍人,農民,文學愛好者,中國《鄉土詩人》協會會員，冠縣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