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憶廣州(老舍)
作品欣賞
我愛花。因氣候、水土等等關係,在北京養花,頗為不易。冬天冷,院裡無法擺花,只好都搬到屋裡來。每到冬季,我的屋裡總是花比人多。形勢逼人!屋中養花,有如籠中養鳥,即使用心調護,也養不出個樣子來。除非特建花室,實在無法解決問題。我的小院裡,又無隙地可建花室!
一看到屋中那些半病的花草,我就立刻想起美麗的廣州來。去年春節後,我不是到廣州住了一個月嗎?哎呀,真是了不起的好地方!人極熱情,花似乎也熱情!大街小巷,院裡牆頭,百花齊放,歡迎客人,真是「交友看花在廣州」啊!
在廣州,對着我的屋門便是一株象牙紅,高與樓齊,盛開着一叢叢紅艷奪目的花兒,而且經常有些很小的小鳥,鑽進那朱紅的小「象牙」里,如蜂采蜜。真美!只要一有空兒,我便坐在階前,看那些花與小鳥。在家裡,我也有一棵象牙紅,可是高不及三尺,而且是種在盆子裡。它入秋即放假休息,入冬便睡大覺,且久久不醒,直到端陽左右,它才開幾朵先天不足的小花,絕對沒有那種秀氣的小鳥作伴!現在,它正在屋角打盹,也許跟我一樣,正想念它的故鄉廣東吧?
春天到來,我的花草還是不易安排:早些移出去吧,怕風霜侵犯;不搬出去吧,又都發出細條嫩葉,很不健康。這種細條子不會長出花來。看着真令人焦心!
好容易盼到夏天,花盆都運至院中,可還不完全順利。院小,不透風,許多花兒便生了病。特別由南方來的那些,如白玉蘭、梔子、榮莉、小金桔、茶花……也不怎麼就葉落枝枯,悄悄死去。因此,我打定主意,在買來這些比較嬌貴的花兒之時,就認為它們不能長壽,盡到我的心,而又不作幻想,以免枯死的時候落淚傷神。同時,也多種些叫它死也不肯死的花草,如夾竹桃之類,以期老有些花兒看。
夏天,北京的陽光過暴,而且不下雨則已,一下就是傾盆倒海而來,勢不可當,也不利於花草的生長。
秋天較好。可是忽然一陣冷風,無法預防,嬌嫩些的花兒就受了重傷。於是,全家動員,七手八腳,往屋裡搬呀!各屋裡都擠滿了花盆,人們出來進去都須留神,以免絆倒!
真羨慕廣州的朋友們,院裡院外,四季有花,而且是多麼出色的花呀!白玉蘭高達數丈,乾子比我的腰還粗!英雄氣概的木棉,昂首天外,開滿大紅花,何等氣勢!就連普通的花兒,四季海棠與繡球什麼的,也特別壯實,葉茂花繁,花小而氣魄不小!看,在冬天,窗外還有結實纍纍的木瓜呀!真沒法兒比!一想起花木,也就更想念朋友們!朋友們,快作幾首詩來吧,你們的環境是充滿了詩意的呀!
春節到了,朋友們,祝你們花好月圓人長壽,新春愉快,工作順利!
載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五日《羊城晚報》 [1]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姓氏一拆為二)。滿族,北京人(正紅旗)。另有筆名絜青、鴻來、非我等。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駱駝祥子》、《趙子曰》、《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小坡的生日》、《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龍鬚溝》、《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藝術家」的稱號。老舍的一生,總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藝界當之無愧的「勞動模範」。
筆名來歷,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筆名。因為老捨生於陰曆立春,父母為他取名「慶春」,大概含有慶賀春來、前景美好之意。上學後,自己更名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捨棄;予,我。含有「捨棄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這一筆名,是他在1926年發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時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後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現今人們熟知的「老舍」。這個「老」並不表示年齡大,而是含有一貫、永遠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一貫、永遠「忘我」。他用「老舍」這一筆名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慶春是誰。「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 [2]
他於191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擔任過小學校長、郊外北區勸學員等職。五四新文化運動掀起的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的思潮,把他從「兢兢業業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的人生信條中驚醒;文學革命的勃興,又使他「醉心新文藝」,由此開始生命和事業的新起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