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志願(老舍)
作品欣賞
我是個沒有什麼大志願的人。我向來沒說過自己有如何了不起的學問與天才,也沒覺得誰的職業比我自己的高貴或低賤。我只希望吃的飽,穿的暖,而盡心盡力的寫些文章。
在寫文章中我可是有個志願——希望能寫出一本好的劇本來。雖然我是沒有什麼遠大志願的人,這個志願——寫個好劇本——可的確不算很小。要達到這個志願,我須第一,去讀很多很多的書——頂好是能上外國去讀幾年書。第二,我須有戲必看,去「養」我的眼睛。第三,我想我應當到什麼劇團中作二年職員,天天和導演、演員、與其他的專門的技術人員有親密的接觸。第四,或者我還應當學學演戲,常扮個什麼不重要的角色。把上述四項都作到,我還不知道我是否有寫劇的天才。假若沒有,我的工夫雖然下到了,可還是難以如願。這個志願真的不算小!
恐怕有人以為我不很實誠吧——寫個劇本也值得發這麼大的願?好,讓咱們往遠里說說吧。第一,即使在沒有用文字寫出來的小說的民族中,他們也必定有口傳的詩歌與故事,人,從一個意義來說,是活在記憶中的。他記得過去,才關切將來。否則他們活在虛無飄渺中,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和要往哪裡去。因此,文藝——不管是寫出來的還是口傳的一一老不會死亡。文藝出喪的日子,也就是文化死亡的時候。
你看,文藝有多麼重要!
第二,等到文化較高了,人們——受宗教的或社會行動的帶動——才發明了戲劇。戲劇比詩歌與故事年輕,而在服裝上,動作上,談吐上,都比它的哥哥們更漂亮、活潑、文雅的多。戲劇把當時的文化整個的活現在人的眼前。文化有多麼高,多麼大,它也就有多麼高,多麼大。有了戲劇的民族,不會再返歸野蠻,它需要好的故事,好的思想,好言語,好的音樂、服裝、跳舞,與好的舞台。它還需要受過特別訓練的演員與有教養的觀眾。它不但要包括藝術,也要包括文化!戲劇,從一個意義來說,是文化的發言人。假如你還不大看起戲劇,就請想想看吧,有沒有第二個東西足以代替它?準保沒有!再看看,哪一個野蠻民族「有」真正的戲劇?和哪個文化高的民族,「沒有」戲劇?
你看,戲劇有多麼重要!
戲劇既是這麼大的東西,我怎能不為要寫個劇本而下個很大的志願呢?它的根子雖然生長在文藝的園地里,它所吸取的卻是藝術全部的養分啊!
好吧,雖然我是個沒有什麼遠志的人,我卻要在今天——戲劇節一一定下這麼一個大志願。這並不是要湊湊熱鬧,而是想在文化的建設中寫寫少不得的戲劇呀!文化滋養藝術,藝術又翻回頭來領導文化,建設文化。在藝術中,能綜合藝術各部門而求其總效果的,只有戲劇。
抗戰與文化建設須攜手而行。那麼,我要立志寫個好劇本,大概並不能算作無聊。至於我能否如願以償,那就看我的努力如何了。願與戲劇同仁共勉之。 [1]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姓氏一拆為二)。滿族,北京人(正紅旗)。另有筆名絜青、鴻來、非我等。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駱駝祥子》、《趙子曰》、《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小坡的生日》、《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龍鬚溝》、《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藝術家」的稱號。老舍的一生,總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藝界當之無愧的「勞動模範」。
筆名來歷,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筆名。因為老捨生於陰曆立春,父母為他取名「慶春」,大概含有慶賀春來、前景美好之意。上學後,自己更名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捨棄;予,我。含有「捨棄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這一筆名,是他在1926年發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時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後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現今人們熟知的「老舍」。這個「老」並不表示年齡大,而是含有一貫、永遠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一貫、永遠「忘我」。他用「老舍」這一筆名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慶春是誰。「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 [2]
他於191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擔任過小學校長、郊外北區勸學員等職。五四新文化運動掀起的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的思潮,把他從「兢兢業業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的人生信條中驚醒;文學革命的勃興,又使他「醉心新文藝」,由此開始生命和事業的新起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