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秋(克楓吟)
作品欣賞
寫秋
你要寫秋，就不能只寫秋。
要寫黃昏，歸雁，寫殘菊於傲霜間。
你要寫杯酒盛起海水蒼廖肅穆，寫淺黃的對流織補風鈴的衣襟。你要寫晴空觸摸飛鳥飄落的羽翼，寫因捧起暮氣而輕盈了的浮葉軌跡。
寫滿山秋葉般重的思念。
一
又開始發文學瘋了。
我使勁甩了甩頭，試圖把這些矯情無用的想法從腦海里丟出去。
懷着鴿了朋友許多次自習的愧疚心情，我向她發誓明天一定早起，約定七點用過早餐後去圖書館開卷。於是在六點半的鬧鐘催命般響起時我竭力抑制住習慣性反手關掉它的衝動，痛苦掙扎地從溫暖的被窩裡爬了起來。
我果然在正事上從不含糊。出了門徹底清醒後我樂滋滋地想，忽略了事實上支撐我微弱意志的可能不是自省的美德而是飯卡丟了不好意思早晨打擾舍友但必須乾飯的堅持。
不過不重要。六點四十分，時間充裕，甚至還可以跑個校園跑。開始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手裡還拿了本筆記。哦，差點忘了下午還有個面試。趕緊臨陣磨會兒槍背背知識點。
有點意外。
校園面貌迎風飛入眼睛。視野很亮，像相機提了十幾個曝光和清晰度。秋柳層疊淡影，翡翠新透，不動似刀刀鐫刻入畫。沉思廣場的草坪剪影斑駁，矮枯的杆折得參差不齊，一路向南蜿蜒成青黃的森林。
沒有人。
我莫名地愉悅了起來——可能是本性喜靜——開始哼着小調慢跑。
剛踏上去圖書館的轉角，就突然看到一陣強風無端卷開一樹黃葉，洋洋灑灑紛飛覆地。恍惚間我第一次回想起似曾相識的場景和有關的故事，帶着回憶的濾鏡它乾乾淨淨的好像一捧雪。
二
期中考試生物成績沒到要求的都來操場上罰跑。我鬱悶地只手遮住還有些刺眼的陽光，默默抱怨都高三了還整這些浪費時間的形式主義措施。
但當我看見他時，滿腹牢騷自動消了音。少年的笑意盛滿了秋日餘暉，肆意又熱烈。一時間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陽光已經不刺眼了，曬在身上甚至有些暖洋洋的。我跟在他身後奔跑，踩着的影子逐漸被拉遠，風灌進外套揚起衣擺。像進入了電影長長的慢放鏡頭，看不見結束的靜止與生動。
好笑的是，我自詡作文章最擅長描寫，卻將這場景反反覆覆地回憶，仍還原不出當時夢幻般的微妙。
然後樹葉搖晃，粉紅的花瓣迎風旋了起來，簌簌落下。幾個經過的同學發出小小的驚呼，有的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接，有的連忙躲開怕驚擾了美好的清夢。
不知道是什麼花。對植物品種知之甚少的我，強迫它與桃花認親。畢竟桃花雨比較浪漫，臘腸花雨聽着只會有點餓。
「待會一起去吃飯啊！」
那人邊跑邊向斜前方柳樹旁站着的人揮手。
還沉浸在方才思緒的我抬起頭。闖進來的聲音熟悉也明淨，晃動着逐漸散入遠處，讓頭頂的天與地面的些許崎嶇組成的畫面失去平衡，像是打翻了桶顏料，讓壓抑的灰色調，變成了秋日餘暉的顏色。
和他的白襯衫相映。
少年的心事啊，所有的遺憾和錯過都少了一個開口的結局，像一場秋風過後只剩滿目清寂。
所以不得不釋然。
三
當然十七歲的秋天不都是美好的悸動。更多的是學業，學業，學業。高考的壓力使很多時候我都無心分給教室外一瞥，不是生物老師的提醒我甚至沒有聞到已經輕盈走遍了整個校園的桂花香。
黑板上滿滿當當的拔高題，草稿紙上心煩意亂的塗鴉，成績單上下浮動的排名。迷茫的不止求不完的導數和周期性射入射出的粒子，還有對未來的空白和恐懼。
看似忙忙碌碌三年，最終又會得到什麼呢？
走神的次數越來越多，當我意識到終於無法控制這一行為時，手中的筆又開始偏離到旋律低緩的歌詞，無數憂傷與嘆息穿出高塔，載着近乎妄想的幻想，流入狄奧尼索斯的酒杯，積聚在面前那方小小的，堆滿書冊的桌子上。
與梅菲斯特的契約搖搖欲墜。
秋日的午後容易懶散，迷迷糊糊醒來的我並不想動一下去洗把臉，愣着等老師來上課。坐在窗戶旁，一縷曬而不灼的陽光斜穿玻璃在面前的書本上聚成一個明亮的圈，被包裹住的理綜二字熠熠生輝。我偏頭盯着窗外來往的人流，突然想，一年後，當我再回憶起高三，會是什麼樣子。
感慨但僥倖、滿意，不悔這些日子，或者……
我突然拿起筆。什麼樣子以後再說，該上課了。
四
事實上當我真正來到這個時間點時，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開始我想可能是由於很久沒再讀書，詞彙變得比較貧乏，後來明白不是這樣。
有些事物，它靜靜地在那裡，就是一場盛大的形容。
青春。少年。夢想。高三。秋天。
開學後步入正軌的學習生活日漸洗去了高考結束的情緒波動，當事者都快要淡忘，曾經有名字綴在擁擠的天梯上。
回望那場秋天，是很清晰很曲折但再也不會說出口的故事。再久時也許會隔了層水蒙濛霧蒙蒙的膜，箇中辛酸喜樂，不過舊事故人。
縱流年如斯韶華易逝再無蹤，縱夏末孤影終散虛虹只作夢，朝露仍於黎明時分折射星塵浩空，彗尾的冰痕與散失的埃土交錯相融。
你要寫秋天。
你就要寫紛繁的金屑和無垠的蔚然。
寫萬物飄零中傲然扶搖的生機與絢爛。[1]
作者簡介
克楓吟，筆名：戀白，來自河南商丘，東北大學在讀，熱愛文字、電競，對萬物都充滿着有邊界感的好奇心,曾獲北大培文杯全國一等獎，語文報杯二等獎，2022讀者杯二等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