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就是你的依靠(吳群)
作品欣賞
今生,我就是你的依靠
陳墨來到南方這個城市已經五年了。五年的時光漸漸消磨了他的張狂和幻想,讓他變得沉穩而寡言。對這座城市,他說不上很熟悉,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厭惡。他只知道早晨一睜開眼睛就要為一天的生計而忙碌。城市不缺人,不缺高樓,每天走在南來北往、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他的目光總是在城市的上空游弋,他在尋找一座房子,一個家,一個可以給他溫情、可以讓他盡情說話的地方。
五年間,他也慢慢洗盡身上的泥土,遠離了村莊、莊稼、麥秸垛和看門的大黃狗,學會了城市的浪漫,並心安理得地享受城市的妖艷和華美。
下意識里,他和老家的距離越來越遠,和城市接觸越發親密。
他沒有時間多想這些問題,關鍵是他壓根也不去想。他有自己的准城市人生活。
2月14日就要來臨了。這一天對於情人們來說,又是一個感情肆意泛濫的時間。陳墨也不例外。他早早訂了玫瑰,又給女朋友陳靚發了短信,約好下班後共度一個浪漫溫馨的夜晚。
想到二人的幸福世界,想到漂亮、聰明、溫順、善解人意的女朋友,陳墨做起事來格外輕鬆,效率一下子提高許多。能在這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遇到陳靚,陳墨認為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收穫。
陳靚是個東北女孩,比陳墨到這座城市早二年。兩人的認識沒有什麼傳奇。那是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略顯拘謹和生澀的陳墨端着酒杯縮在沙發一角,羨慕地瞅着身邊的紅男綠女親密交談狀,內心顯得落寞而無聊,他拚命把一杯杯啤酒灌進肚子,後來乾脆拿起瓶子對着嘴直接吹。醉意朦朧中,手中的酒瓶被一隻纖纖玉手奪走了,而後一句寬慰的話讓他酒意頓消,「少喝助興,多了會傷身體的」。
盯着眼前的漂亮姑娘,他竟生出了勇氣和豪膽,仗着酒勁,滔滔不絕地談起了自己、老家的爹娘還有一大堆的辛酸苦辣。反正能想到的他都傾瀉而出。說道動情處,不禁悲從中來,哽咽無語。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掏出紙巾遞給他,卻不插一句話,雙手托腮靜靜聽他的述說。
那一晚是他最痛快淋漓表演的一個夜晚,而那個忠實的唯一聽眾就是陳靚。
聚會結束時,他斗膽向陳靚要了手機號,或出於自卑,或出於緊張,他的話語結結巴巴。陳靚微笑着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他,他竟激動得對陳靚連鞠幾躬。
後來,他就給她打電話聊一些工作或生活中的一些不痛不癢的事,再後來就大膽約她出來吃飯,再後來順理成章地確定了關係。
快下班時,陳墨的手機上來了陳靚的回信。打開一看,他差點背過氣去。屏幕上顯示着:親愛的墨,對不起,我真的真的愛你,但今晚和我共度晚餐的是另外的一個男人,我們就要結婚了,請記住我是真心愛過你的。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陳墨一下子被打懵了,傻愣愣地在辦公室呆了一夜。躺在煙頭和滿地的碎紙片當中,他想不通,四年的感情會在一夜之間像蛛絲一樣被輕輕地抹去了,他無法理解,更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那個夜晚,他發瘋般給陳靚打電話,卻被告知電話不在服務區。第二天一大早跑到陳靚工作的地方,看到的卻是她的辭職信,一周以前就已經寫好。一個大活人一夜之間就從人間蒸發了,無影無蹤。
他不停地詢問每一個認識的人,四處向陳靚的朋友打聽,除了驚愕和安慰之外,他一無所得。
陳墨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衣衫不整,鬍子邋遢。他愛上了酒。
每天下班後,他會情不自禁地鑽進酒吧,一個人悶悶地喝到打烊。有一次,醉眼朦朧中,他恍惚看見了陳靚的身影,激動之中,他歪歪切切地大聲喊着陳靚的名字就撲了過去。伴隨着姑娘的一聲尖叫,一個拳頭咣當砸在他的鼻樑上,而後身邊圍上了幾個凶神惡煞的年輕人。
醒來時,他已經躺在了醫院。同事聞訊後趕來探望他,領導最後也來了。一陣寒暄之後,領導把一個信封放在了床邊,「小陳,公司最近生意不好,效益大滑坡,你就在家好好養傷吧。」
陳墨明白自己近一段的放蕩影響了自己的業績和公司的形象,白信封也意味着自己已經失去了那份工作。
第三天的時候,病房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竟然就是那個和陳靚長得很像的女孩子。一見面,她怯生生地站在病床前,眼淚刷刷地流,口裡一個勁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談話中,陳墨知道姑娘是那個酒吧的專業陪酒生,叫舒雲。那天對陳墨大打出手的正是她的一桌客人。
看着女孩子的一臉的純真和嫵媚,陳墨生出了幾許憐愛之情,話也說的溫婉和氣。
「年紀輕輕的,怎麼找了那樣的工作?」
「我剛從鄉下老家來,找了好多天都沒有合適的,眼瞅着身上的一點錢都發光了,沒辦法,只好先干着,瞅機會再找。」
「你還年輕,沒經驗,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別呆,把工辭了吧,找份正當職業干。」
兩人聊得很投機。隨着舒雲來看他的次數一天天增多,陳墨的心情漸漸好起來,很快就提前出院了。
出院之後的陳墨第一件事就是堅決讓舒雲辭掉了那份工,他堅信自己在這個城市打拚了兩年,應該是熟悉這座城市。既然城市裡有那麼多的高樓、公司和商鋪,就應該有用工的地方。他堅信城市不會無情地拋棄任何一個依戀和依靠他的人,關鍵是你得主動尋找機會。
他要帶着舒雲在這個城市尋找新的希望。
舒雲很快在一家不大的公司謀到一份統計工作,可是陳墨的求職之路及不順利,最後耐着性子應聘個產品營銷員,可天天「地推服務」讓他嘗盡白臉,吃盡了苦頭,幹了一周便主動辭職了。
看着他的落寞無助和鬱鬱寡歡,舒雲在一旁愛憐地安慰他,不要着急,慢慢來。
陳墨索性不再找工作了。他想到了自己愛好寫作,碼文字一樣可以賺錢養活自己。
說到寫作,即是陳墨的天堂也是他的地獄。初三的時候,他參加了《中學生作文》雜誌社舉辦的「我愛我家」主題徵文活動,沒想到他竟然獲得了一等獎,除了大紅證書之外還有300元的獎金。他一下子成了名人,校長大會表揚,老師課堂表揚,同學滿是羨慕的眼神,他開始飄飄然,滿腦子就是寫作、發表、出書,成為大作家。中招成績下來的時候,成績勉強達到普通高中的分數線。上高中後,他給自己又訂了個更遠大的目標,爭取能出兩本個人專輯,免試上大學中文系,圓自己的作家夢。生活好似和他開了個玩笑,他除了偶爾能在中學生的雜誌上發表一些短的詩歌散文外,寄出的費盡心機的長篇文章竟然泥牛入海,杳無音信。悲觀失望中,他起了放棄寫作的心,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是高三,兩年的浪蕩時光讓他對課本極其生疏,望着讓人頭痛的一串串字母和符號,他的內心咋也平靜不下來。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不知不覺間心底竟生出了難以言齒的濃重的自卑感,且每日劇深。高考結果可想而知,他只考了語文和數學就落荒而逃。
他選擇了出外打工,一個人就流浪到了這座城市,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他不再動筆,也不願動腦,偶有所感的時候,他就會對着一堆的啤酒瓶,把那些感慨一口一口喝進肚子,經過胃消化成一串串的泡沫。寫作離他遠去了。
把荒廢多年的重新拾起並非容易。陳墨每天強迫自己不停地寫,不停地向外投稿,結果都是石沉大海。他還是不停的寫,不停地投,竟然連個市級報刊就沒採用過。
他感到空前的絕望,常常是奮筆疾書,而後灑落一地的紙片。似乎江郎才盡了,他又戀上了酒。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他收到了第一筆稿費,54元,也沒有寄來樣刊,這給頻臨死亡境地的他注入了一支強心劑。驚喜中略有些遺憾,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不過他也清楚,有些雜誌社是不寄樣刊的。
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一個個文字在潔白的稿紙上蝴蝶般翩躚起舞,靈感一發不可收拾。他不停地寫,不停地往外寄,稿費單也時不時飛過來,陳墨感覺自己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價值。
當他平靜下來的時候卻感覺家裡有些落寞,想想舒雲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到家後電話也很多,接聽時就極力避開他,很神秘的樣子;有時回來身上還帶着酒氣。
陳墨和她談了幾次,每次她都巧妙地岔開了話題。陳墨下定決心要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就決定跟蹤她。
陳墨喬裝打扮了一番後,又在鼻樑上加上了一副寬邊墨鏡,早早守候在舒雲辦公樓的出口。
遠遠地舒雲走出了大門,隨即就掏出手機不停地講着話,而後匆匆攔了一個的士離開了。
真是個耐不住寂寞的賤人。陳墨心頭一陣痛楚,全身充滿了怨恨。他伸手也攔了一輛的士,掏出一張「小紅魚」拍在駕駛台上,惡狠狠的說,「跟上前面那輛車,不用找了。」
舒雲的車停在了一個小酒吧前。
陳墨走進去,遠遠地看見一張圓桌前圍坐着幾個男人,舒雲和他們隨意地打着招呼,很熟悉的樣子。
陳墨怒不可遏,猛地衝到了他們面前,在幾個男人驚愕的目光中,一記耳光在舒雲的臉上清脆地響起。舒雲一下子驚呆了,猛地捂住臉衝出了門外。幾個男人很氣憤,扯住陳墨責問他為什麼出手打人。陳墨氣不打一處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她丈夫,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該打!」
其中的一個平頭盯着他看了好一陣,「哦,你就是陳墨,就是那個近來寫了很多文字的作者?」
陳墨怒氣沖沖,一言不發。
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開口道,「小伙子,你應該感謝你的妻子。我們是市文聯的,你妻子約我們來是想打聽一些編輯部的電話和責任編輯的姓名。你不要認為你的文章就那麼好,一下子就成了'大家』了。」
在眾人的責罵聲中,陳墨一下子清醒了。他想起了那些沒有樣刊的稿費單,也想到了舒雲的種種神秘行為,不禁羞愧難當。他衝着一桌子的人深深鞠上一躬,急急跑出店外,可哪兒還有舒雲的影子。
舒雲沒有回家。打電話總是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正在他心焦的時候,手機里出現了一條信息:墨,我走了,你已經能自食其力了,寫作上你也已經上路了,我只能幫你這麼些了,我還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走了,保重!不要回信,這個卡我不會用了。
陳墨瘋狂地回撥過電話,電話那邊又清晰地傳來機主不在服務區的提示。
陳墨走進臥室,發現舒雲的行李箱也不見了。
二年以後的陳墨已經小有名氣了,他的新書也上市了。可每每風光過後在他內心深處是更深更深的落寞。夜深人靜時,他便懷念舒雲,懷念點點滴滴的溫馨,懷念那些曾經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機號一直沒變,在他內心深處一直有這樣一個念頭,舒雲會給他打電話的。
深秋的某一天深夜,剛寫完一篇文章的陳墨放下筆,伸展以下睏倦的神經,手機響了。
打來電話的竟是舒雲。陳墨還沒從狂喜中驚醒過來,舒雲在那邊大聲哭喊道,「你快來省艾滋病防控中心,陳靚姐快不行了,她想最後見你一面。」
陳墨一頭霧水,他想問個明白,電話里傳來收線後的嗡嗡聲。
來不及多想,陳墨衝下樓梯,攔住一輛出租車,快速向郊外火車站奔去。
省艾滋病防控中心大門前。陳墨跳下出租車,遠遠地看見舒雲正在大門前徘徊。來不及開口,舒雲就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向病房狂奔。
慘白的燈光下,陳墨終於見到了闊別五年之久的陳靚。昔日的長髮因長期化療而脫落殆盡,整個人形銷骨立,深陷在寬大的病床中。
聽到腳步聲,陳靚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平靜地說:「你,來了!」
陳墨又惱恨又可憐,他不明白聰明伶俐的陳靚竟變成了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打死他一百次也不相信,絕不相信!
舒雲輕輕地帶上了門走了出去,病房裡剩下了沉默的兩個人。陳靚盯着陳墨的眼睛艱難地端詳着,「墨,對不起,請原諒我!」
在陳靚斷斷續續地講述中,陳墨明白了陳靚突然間從人間「蒸發」的原因。
在陳靚沒有認識陳墨之前,她的那個外國老闆就對她垂涎已久,陳靚始終在防備着他,致使他的陰謀詭計始終沒有得逞。一次偶然的疏忽,那個老闆終於在回國之前的宴會上灌醉並趁機占有了她。起初的陳靚擔驚受怕,他想控告那個衣冠禽獸,可她更在乎自己的名聲,就把那件事咽進了肚裡,隨着自己的生理也很正常,老闆又一走了之,她羞愧難當的內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她拚命的工作,盡力忘掉這個噩夢。認識陳墨後,她極力把這件事隱瞞起來。可有一次整理老闆遺留的物品時,在一堆雜物中發現了一份艾滋病檢測報告,她驚呆了。後來她偷偷地去做了檢測,結果呈陽性,這就證明她被感染上了。她曾經想到了死,可她又無法割捨對陳墨的愛。就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那個老闆打來了懺悔的電話,說自己不久也將離開人世,寄來兩萬美金希望能夠贖罪。帶着對生活的渴望和愛情的眷戀,她住進了艾滋病防控中心,祈求奇蹟的出現。
聽着陳靚的緩慢講述,陳墨腦海中泛起了往昔的記憶碎片。他和陳靚交往的大半年中,一直是中規中矩的,每次激情難耐去吻她時,陳靚總是把臉扭向一邊極力不讓他吻到她的嘴唇;而每次讓陳靚留宿時,她總會找出藉口離他而去。在他心中,他一直以為她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子。
舒雲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房間,站到了病床前。
陳靚用盡力氣拉起二人的手,把舒雲的小手放進陳墨的大手,真誠的說:「舒雲是個好姑娘,就讓她替我和你走完這一生,你要真心對她好!」
墨呆呆地望着二人,他不明白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怎麼走到一起的。
舒雲抽泣着對他講述了經過。原來陳靚離開陳墨後曾多此跟蹤他,酒吧中的那一幕出現後,陳靚就多次找舒雲告知真情並把陳墨託付給她照顧。舒雲感動於陳靚對愛情的珍惜和無私,便應承下來這個用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的秘密。舒雲那些天來的奔波忙碌,一方面是為了陳墨,另一方面也在為陳靚尋醫問診。
陳墨心頭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緊緊抓住生命中不可割捨的兩個女人的手,嚎啕不已。他突然發瘋似地向醫生辦公室衝去,口裡大聲叫喊着,我要救她,要我幹什麼都可以!走廊上霎時寂靜下來,人們不知道這個發瘋的男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靚的主治醫師貴教授接待了他,經過一番安撫,在陳墨情緒稍稍平靜之後,貴教授簡潔扼要地向他普及了艾滋病的一般知識和危害。
貴教授端起茶杯緩緩呷了一口茶,神態嚴肅地說,我們都知道艾滋病的死亡率非常的高,而且世界上並沒有任何藥物能夠治癒艾滋病。那麼很多人就會問艾滋病患者能活多久呢? 一名艾滋病患者從感染到死亡一般要經歷3個發展時期。第一個時期稱之為急性感染期。一般在感染後2-6周出現,症狀似感冒,能很快自愈。這個時期可以檢測到艾滋病病毒抗原,但是檢測不出艾滋病病毒抗體。
第二個時期稱之為無症狀感染期(潛伏期)。自從感染上艾滋病病毒到發展成艾滋病病人,這一段時間成為潛伏期。潛伏期長短個體差異很大,短至不到一年,長至可達15年以上,平均5-7年。
第三個時期稱之為艾滋病發病期。當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體內免疫系統遭到嚴重破壞、不能維持最低的抗病能力時,便出現很難治癒的多種症狀,成為艾滋病人。成為艾滋病人後,一般會在半年至兩年內死亡。綜上所述艾滋病患者最多可以活20年左右,最低的或可以活7年。
貴教授稍微放鬆下挺直的身子,上身前傾,語氣稍重,艾滋病目前還是沒有什麼辦法治療的,一般也就是採取抗病毒藥物,緩解病毒複製速度,降低對人體免疫功能破壞的速度,但是沒有辦法治療的,只能以延長壽命為主,沒有辦法治療好疾病的。這個目前還是屬於無藥可治的疾病。
舒雲送他走出醫院的時候,陳墨停下了腳步,目光堅定地盯着舒雲的臉,「雲,我們結婚吧,讓我們共同為陳靚不多的日子努力吧!」
舒雲緊緊地抱着他,莊重地點點頭。
這一刻,陳墨心裡反覆默念着一句話:今生我就是你的依靠。[1]
作者簡介
吳群,筆名舞君,河南省作協會員,河南省名師,正陽縣作協常務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