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蝉鸣(赵畅)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那一声声蝉鸣》是中国当代作家赵畅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那一声声蝉鸣
小区那一声声尖利而悠扬的蝉鸣声,总能划破晨间的寂寥清冷。散步时,我发现有一只雄蝉栖息于一棵梧桐树的枝桠,其纤细如锯齿般的腿紧抓着有些许皴裂的树皮,此时它正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鼓捣着它腹部那万能的发音器。
蝉声对于本来就沉闷的夏季,带来的分明就是有着鲜明乐感的律动——那脆快犹如林中响箭,那婉转恍如夜莺的歌喉,看似“闹”却是“静”。就像一位小说作家所写的,“他的耳朵里养了一只蝉”,蝉叫得愈厉害,反而愈映衬出环境的幽静,正所谓“蝉噪林逾静”是也。
千万别小觑这自然界的小灵物。在我眼里,它就像一尊沉默的小山,像一座紧闭着门窗的廊庙。然而,只要它一放开歌喉,你就必须跟它走,它用它的鸣叫,勾魂夺魄。事实上,正是因了蝉们的鸣叫,才完善了夏天的美学,丰富了夏季的内容。
我从小在这个城市生活,可以说,自己就是听着蝉声长大的。尤其是到了夏天,挖蝉虫、拾蝉蜕、捉蝉儿、听蝉声几乎占据了我与小伙伴们节假日以及夜晚的时光,我甚至觉得,夏天似乎就是蝉儿的世界。
然而,渐渐地,当蝉声开始淡出这个城市淡出我的生活时候,我便是那样的惊诧不已了。很显然,蝉声的消匿不是因为蝉儿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蝉儿赖以生存的环境的改变。曾记否,一段时间内,当城市建设以摧枯拉朽之势进行大拆大建的时候,尤其是当一个城市慢慢出现缺少“阳光”和“植被”而无可奈何沦为钢筋水泥的森林的时候,蝉儿当然是另栖他枝而难觅其影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前些年随着家乡相继推出“国家园林城市”“省级森林城市”“省级生态旅游城市”等诸多创建载体,家乡“还地于民”“见缝插绿”的“阳光工程”“植被工程”终得以实施。而尤其是随着城区一条依托母亲河曹娥江而建的十八里景观带项目的完工,我始发现夏天的蝉鸣声终于又回来了。
我住在曹娥江边,夏天上班我总是喜欢沿着这条景观带前往,既为的是走路健身,也为的是欣赏蝉鸣声。不知为何,清早只要踏上景观带,一旦听闻第一声蝉鸣,便有群蝉相应和,以至令整个景观带的蝉声呈现多米诺骨牌效应——蝉声由此及彼、此消彼长,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而一曲终了,只许稍待片刻,同样的情景又会重复出现。这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蝉儿,其如此引吭高歌直到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宋代杨万里的诗句“落日无情最有情,偏催万树暮蝉鸣”,乃此之谓也。
有人说,蝉儿也是知性之物,信然。犹记得前些年夏天,由来自国内外16支队伍参加的“首届曹娥江国际龙舟大奖赛”在城区曹娥江上举行,当市民们站在十八里景观带其中一段堤塘上尽情欣赏“蓦地嗵嗵谁擂鼓,惊睹,曲河争渡一群龙”的盛景时,景观带树上的蝉儿显然也没有闲着,且鸣叫得格外起劲与欢快,似乎是在为竞赛者助阵呐喊。难怪,一位站在我旁边观赛的外国观众不无幽默地对我说:“这蝉鸣真是动听极了,刚才甚至还稍稍有点影响我观赛的注意力哩,我太喜欢你们这个城市了!”
我不禁想起中国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在《蝉鸣》一文中写道:“盛夏,整个北京城响着蝉鸣。穿短裤球鞋的妈妈骑着自行车穿梭大街小巷,到市场买菜、听北京人卷着舌头说话、和小贩吵架,看起来她在做这个那个事情,其实她心里的耳朵一直专注地做一件事:听蝉鸣。那样骄纵聒噪的蝉鸣,整个城像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响了就停不住。仅只为了这放肆的蝉鸣,妈妈就可以喜欢这个城市。”龙应台的妈妈与上述那位外国朋友因为喜欢蝉鸣进而喜欢上一个城市,这或许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但他们并不矫揉造作、虚妄伪饰,其喜欢之情确是发乎内心的。
在我的记忆里,蝉鸣声就是白日的产物,尽管傍晚偶尔也会响起,但深夜决计不会。然而,有一个月夜,却偏偏否定了我的这个貌似“科学”的判断——因为我听到了住房旁栀子树上发出的一声孤寂的蝉声,辗转反侧间,我油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中的一段文字:“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露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是的,过去只要读到“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这一句时,我总以为所谓“蝉声”则定然是朱自清先生搞错了,可今晚我是真真切切听闻到了蝉鸣声——看来,是我孤陋寡闻而冤枉了朱自清先生。尽管,这般鸣叫只是个例而已,且大多发生在形单影只的一棵树一只蝉上而不是一大片一大群。问题是,为何有蝉儿喜好夜鸣呢?我不得而知,但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资料,说蝉儿发声不外乎四种可能:或“歌唱”,或“求爱”,或“本能”,或“散热”。我相信上述四种对于午夜蝉鸣作用的诠释,都该有属于自身的丰富内涵和合理逻辑,且从中也自道出了为何白天蝉鸣多多、傍晚寥寥而午夜却踪迹难觅的原因。
蝉声无疑是动听的,以天籁喻之也毫不为过,然而,有一天当我读到瞿式耜的《和宋为溪十声韵》时,我不免为蝉而鸣不平。瞿式耜言大自然的十种声音,分别是:松声、涧声、琴声、鹤声、煎茶声、棋子声、夜蛩声、读书声、雨滴声、雪洒声。虽说,其中有的声音有人的参与,但皆发于自然,与天籁同响。上述十种声音,固然是作者体验精神自由而获得的审美经验,但在我观之,蝉声这一天籁之音又何以不能成为人们“言志”“咏叹”所托之“物”?蝉栖于高枝,餐风饮露,古人便以此表现品行的高洁。“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唐朝的虞世南之所以将蝉声的认知刻画得如此淋漓尽致,不就是因为寄托着自己的所思所寄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细细吟诵骆宾王之诗,从中不就是少年骆宾王落魄、薄宦沉沦,且因几次讽谏武则天而遭诬入狱时的患难之语吗?蝉声是凄凉,是孤独,是那份难以排遣的闲愁,是走过水深火热和泥泞沼泽后的寻寻觅觅和冷冷清清。须知道,蝉声是大自然灵秀纯美的精灵,多情婉约,最易触动人们的心底深处,引起情感上的共鸣,难怪蝉声寄托了文人墨客淡泊的心志、伤逝的心情。
我的父亲是一位小学语文教师,其退休以后,总是利用节假日热心辅导小学生作文。前不久的一个周日夜晚,我也应邀与几位小学生一道参加了一次以父亲住房院落为场所的特殊体验活动:观察蝉儿的“分娩”。借着路灯穿过树隙的余光,父亲很快找到了一只已然木木地爬停在树上准备“分娩”的蝉儿。对于蝉儿,这是一次从幼虫到成虫的伟大转折。多年的积聚,一朝分娩,有着多少幸福的期待呵!若用电影高速镜头来拍摄,自可欣赏到这样一组充满诗情画意的镜头:蝉用那大大小小锋利的脚,狠狠钩住树枝,利用背部的力量拼命往外拽,一开始,背上出现一条裂缝,而后越来越大,再经过一脱一拽、一拽一脱的努力,羽翼始拽出壳外,很快地,几个脚也陆续从壳中挣脱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它太过留恋曾经长夜漫漫在地底下的壳内生活;或许,它还没有生成丰盛的羽翼,它依然盯停在自己的壳上。渐渐地,奇迹出现了:羽翼始由缩皱之状而为渐渐舒展之态。当蝉整个儿从壳中脱出来以后,要不了多少功夫,双翼便伸展到位,并化作霓裳羽衣。蝉像煞一位高超的魔术师和美术家,半个多小时后,白嫩懦弱的它不仅身体健硕而且通体变得黝黑发亮,俨然成为一只饱经风霜的老蝉。于是,我相信,明天早晨它定然会成为合唱团中的一员。我深深感谢父亲今夜的邀约,不仅令我重温了孩童时的旧梦,也让小学生们有了满满的收获。他们不约而同地说:这样的现场观察才有趣味,有了这样的生活积累,我们写作文再也不愁无话可说、无情可抒了。
蝉声,确乎有着不可抵御的诱惑力。你信不?它还能唤起人们旧时的回忆,以至而让人在阵阵鸣叫中被萌化被安抚。我家里的一对已经89岁的双亲,母亲听力不佳,骨折手术后须坐轮椅或搀扶着行走;父亲则患有轻度小脑萎缩症。虽然病情不同,但我发现他们都喜欢在夏天小区林荫道上听蝉鸣。原来,重听的母亲虽听不到电视机普通的音响,但却能清晰地能听到树上的蝉鸣声,她说,“蝉鸣声犹如乐声,通透有磁性,我爱听”。母亲早先是杭州幼师毕业生,会弹钢琴、拉二胡,做过小学音乐教师,因而对于自然界的天籁,她有着特别的敏感。怪不得,推着轮椅抑或搀扶着她走上个把小时,她的心境便豁然开朗。父亲也是如此,只要听到蝉鸣声,他就会放慢脚步,平日不太说话的他,微阖双目间还能回忆起与蝉鸣与夏天有关的一些事情。于是,我“将计就计”,每次散步听蝉声时,我都会请他回忆讲述相关的“故事”……讲着讲着,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且“思路清晰、表述精准”。
……
我固执地认为,城市自须“望得见天际线”,亦即要透过一些高低结合、疏密得当、错落有致的古今建筑,让人们看到近处的湖光山色、远处的山脊轮廓,以及更远处的日月星辰,但我觉得与城市“天际线”相对应,一个美丽而灵动的城市还应该为包括蝉儿在内的一些小动物提供一席之地。如果说,城市的天际线是一种静态美的话,那么,包括蝉声在内的一些小动物们的鸣叫声就该是一种动态的美了。须知道,它们也是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推进城市绿化、打造宜居城市的一部分,或者说,也是城市“乡愁”的不可或缺的元素。没有了它们的参与,我们的城市“天际线”是否太呆板了一点、太迂腐了一些呢?[1]
作者简介
赵畅,系中国作协会员,第三、四、五届《儿童文学》金近奖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