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李立泰)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过麦》是中国当代作家李立泰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过麦
一说过麦就吓得我腿肚子哆嗦。那是打心里害怕过麦引起来的身体反应,也可能是神经性的。我犯憷过麦,害怕过麦,过麦累死人!过麦是人间炼狱,绝不是危言耸听,农村还有比过麦再厉害的活吗?没了。农村什么活都能商量、研究、讨论一下,唯独过麦没商量,说过就过。你不过行吗?你行动不迅速,稍一迟缓,仅仅比别人晚了一天,甚至仅晚了一晌,上午平静的没刮风,下午突然,就是突然。
老天爷的风可是以迅雷不及掩耳,摧枯拉朽之势来到你面前,来证实自己的至高无上。一丁点儿报告人间的预兆也没有,突然暴怒的吼声,风猛然来袭,抄起枯枝败叶卷上天空,尖锐的呼啸一下子惊散了我们要过麦的心情。
那个下午,狂风不宣而战,浓黑的阴云突然天马奔腾,占领了天空,在村庄、麦田奔跑、冲击、践踏、撕扯,说来就来了,一场大风把麦子摇了(就是麦粒掉地上),或者下一场暴风雨把麦子扑倒,匍匐在地。“呼呼”的狂风怪叫,像巨人的大手一挥把头沉的麦子“刷”的一下子推倒了,麦子编笆(盖房子用芦苇编笆铺房顶)的样子都躺平。这种躺平的麦子顶难割,人要蹲着一把把的先把麦子立起来,再戗着割,累人不说,速度慢五倍以上。这样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倒霉就是,风雨交加连带冰雹倾下来,鸡蛋大、乒乓球般、枣样的冰雹从天而降,惨了!把树枝砸断 ,小树砸折,把麦子砸平,麦粒儿砸掉,弄得颗粒无收。农民一年的成果毁于一旦,歪倒的树木,和它们的残缺肢体随处可见,呈现着影视剧中地震或战争之后的惨状狼藉。与此同时,田野里巨大的哭泣声涌来,隐约而真切,农人站在自己的麦田前捶胸号啕,他们哭喊的声音凄厉而无奈,令人心颤。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农人只有蹲在地头“哇哇”痛哭的份。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这种过麦的惨景我亲历过两次,一次是父亲领着我去地里,看到被砸的麦子失声痛哭,我随父亲莫名的哭起来。二次是1979年我们公社党委赵九森书记,在全公社“抗灾自救动员誓师大会”上,在全体脱产半脱产干部、大小队干部和县革委副主任面前,讲着讲着话,讲不下去了,痛哭起来!父亲哭是心疼麦子,赵书记哭也是心疼粮食、心疼社员、心疼社员的日子。没粮食吃,全公社四万多人咋过啊!他这个“人头”怎么当啊!
农村号称:争秋夺麦!这四个字重如千钧!这四个字是农村过麦、过秋的真实的写照。麦子是夺来的,不是慢悠悠的收割来的,一个“夺”字,内涵颇丰,看看,厉害吧!
季风是鲁西大地的画师,把六月初,黄梢的麦子画成一抹金黄。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早晨,人们三三两两的去大田,站在地头,看一望无际的麦田。父亲披着褂子,站在麦田地头,拽一把麦子,查看麦头儿,合手美美地搓把麦粒儿,吹去麦糠皮子,看看手心里的麦粒成色,抓起蜡黄的麦粒丢嘴里嚼嚼,感觉麦粒的硬度、粘度,研判还需几天过麦开镰。
别人开始过麦了,你晚不得一步,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三夏”大忙,包括夏收、夏种、夏管,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步步紧跟。咱们的老祖宗研究历法,制定的24节气之“芒种”,麦收,也不知当年科技、文化那么落后,怎么搞出来的节气,真是迎时,你不忙行吗?别人都忙起来了,你敢不忙吗?
过麦的前奏是赶集采买过麦一应工具。镇政府大街逢集的场面热烈、欢实、隆重,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基本都戴着草帽,天热了,赶集也出汗。大集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三里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买卖人的叫卖声,买东西的还价声,还有促销放“噔噔”的迪斯科音乐声,混编成农集交响乐。琴声敲打着天空,含混的歌词在口腔里流浪。卖老鼠药的老板再不声嘶力竭、费劲叭嚓的“嗷嗷”叫喊了,他录制下来叫卖声和流行歌曲,轮番播放。男女老少在街上转悠,嘈杂的声音像开锅一样。整个集市上空乌烟瘴气、尘土飞扬。源源不断的赶集人走在四外八乡通往镇政府大集的路上,拉地排车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也有开小“三马”的,熙熙攘攘的人们涌上集来。乡亲们开始采购过麦的必须品。
吃过早饭,父亲精神抖擞地赶集,羊肚毛巾包上头,全国劳模陈永贵式的毛巾,拉着地排车就往街上去。父亲边走边构思今年丰收的麦子,怎样尽快收回家,遇上庄乡说话也舍不得停住脚步。这是过麦前倒数第二个集,他今天要把过麦的使用家什,叉把扫帚扬场锨买全。他先到供销社五金门市部买镰头,挑刀刃快的,他用大拇指在刀刃上挂挂,试探镰头的钢火怎样,挑拣一番。买了镰头再到地摊,找㩟镰的师傅㩟镰,㩟镰的师傅在大街的边上或角落里,用四根竹竿挑块白布,扎个遮阳棚子,他坐在马扎上招揽生意,也给顾客预备马扎坐。㩟镰师傅给㩟镰的提供镰把,父亲在单摆的一溜镰把里挑拣,找了根枣木的,师傅先在镰把头上用手钻钻俩眼儿,然后把镰头用特制的大号铆钉给㩟上,父亲拿过镰来一掂量,做了个割麦子的动作,父亲的感觉说明,对这把镰满意。父亲拉地排车赶集的阵容很罕见,几乎是第一次,以前赶集买东西,也就是一件两件的,扛着就中。卖过麦农具的在街东头,各种木杈、铁杈、木锨、搂耙、新扫帚等等立在墙上供顾客挑选。父亲在这儿买了三股杈、还买了杆原生态的四股叉(四股叉很少有原木生长的,大都是木匠做的。)、木锨两把、扫帚两把,满满当当几乎买来一车子。父亲把新家什放西屋里,检查一遍,都有了,不缺什么了,有的甚至是两件。今年的麦子长得好,大丰产肯定的,工具必须壮而且齐全。
父亲曾说过句话,是关于粮食的辩证语。丰产和丰收是两回事。天意很铭心,“人定胜天”是句高喊的口号,是理论上的表达。操作实践起来颇悬殊。
傍晚,父亲沿台阶慢慢下到房后边河里,把在河里泡透的麦秸秆儿捞上来,放在石头上控水,他晚上坐在小凳子上,开始拧麦腰子。父亲推下饭碗就开始忙活起来,他的大手有劲,拧的麦腰子干净、结实,捆麦个子肯定好使。一晚上父亲拧十几根腰子。往年用过的麦腰子在房梁上掖着,把他们挑下来,父亲都一一检查,只要两头没坏,还可以重复使用,关键是捆麦子前在水里泡透,捆麦个子不断。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布谷鸟在窝里睁开眼,互相喊醒,抻抻翅膀准备起飞,马上开始行动。晨飞的布谷鸟给大地题词,布谷鸟语“光棍多处”,它边飞边一番一番地叫,围着村庄一圈圈唱,喊醒沉睡的农家。父亲听见鸟叫就起来了,早起的父亲在院子里磨镰,在磨刀石上洒水,一推一拉有节奏的往复,磨刀石流下来红红的铁锈水。父亲把我们用的镰都磨得“飞快”。父亲有鼓点的磨镰声,吸引了路过的九叔。九叔听见我家磨镰声,就猜到是父亲高兴地磨镰,九叔要看看父亲磨镰,他从大路上过来了,走进我家门,就喊我父亲:“大哥,磨镰哈!”
父亲抬头看是九叔来了,停住磨镰,说:“九弟,磨磨镰,做准备啊,你起来啦。也够早的。”
九叔嗯了一声,说:“大哥,我去地里看看麦子去。”随手拿过父亲磨的镰,大拇指在刃上挂挂,感觉感觉,夸父亲:“大哥你磨的镰,快的很,可以剃头。”
父亲笑笑,也不烦九叔表扬,他老弟兄俩是啦的来的哥们儿。九叔有啥事好找我父亲商量,有好事也好找我父亲分享,比如九叔的老山羊一胎生了仨小羊羔儿,并且全是小母羊儿,他第一个先来告诉父亲喜讯 ,母羊比公羊值钱,大约贵一倍。这是大好事呀,他老哥俩儿一啦就是一晚上,有说不完的话题。
“把式把式全在家什嘛!要想割得快,镰必须快!”九叔说,吃着父亲给他的烟走了。[1]
作者简介
李立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北京文学》等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小说3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