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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邓贵环)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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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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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中国当代作家邓贵环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嫁衣

二婆是我爷爷的弟妹,活到八十二岁去世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忙于工作,没能回去看她最后一眼。

说忙工作,一半是实情,一半却是托词。我是真的怕看到她离世的凄凉。

听给我的二婆穿寿衣的人说,在她装衣服的箱子里,翻出了她当年的嫁衣—— 一套老蓝色的粗毛月布料的衣服。六十多年的刀剑岁月让这套衣服褪去了布料上面原有的那一层细细的绒毛,贴着箱子的那一面更是变得灰黄惨白。它死气沉沉地蛰伏在箱底,丝毫也找不到了作为新嫁娘服装的喜庆。衣服的布料门幅很窄,褂子和裤子都是把好几段布拼接起来裁剪而成的。那些帮忙的人当时还讨论说,是不是可以把这套嫁衣给她穿上,让嫁衣陪着她走向冥冥之中的世界

但这个意见很快就被否定。我的二婆和二爷爷是奉父母之命结的婚,夫妇俩从结婚就没怎么说过话,彼此也没怎幺正眼看过要与自己过一辈子的人。这样的情形若穿着当年的嫁衣离开,只怕会引起故去的人灵魂不安,也让子孙后人伤感。最后大家决定,给老人把衣服穿好之后,再把那套衣服塞在她的棺木里,让她带走。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二爷爷,即我二婆的丈夫,正在另一间屋子里抽旱烟。他不说话,也没过来看一眼。来帮忙的客人们吃饭的时候,请他过来坐下一起吃饭,他也不过来,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他们的小儿子,即我的幺叔,在我二婆咽气之前的五分钟,刚与一些人打完牌喝醉了酒回家,烂泥一般地哧溜到桌子下呼呼大睡。我的二婆——他的母亲,就是去拉她睡在桌子底下的儿子,一惊一气之间,倒地气绝的。

二爷爷年轻的时候吃过不少苦,为了挣一点油盐钱,跑老远的路去背食盐运粮食,往往三天才能走两趟。常年的劳累,让他落下了脚疼的毛病,天气一变就疼得受不了。疼得久了,他那本来宽厚有力的大脚板就变了形。从四十多岁起,走路就一瘸一跛的了。

老两口生下三个子女后,就没有住在一起了。虽说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二爷爷和我的幺叔住在正房里,二婆则和小姑住在偏屋里。两间房之间隔着一扇门,但门被钉死了。我曾经困惑地问二婆这是为什么,二婆摸摸我的脑袋说:“你还小,不懂。长大就知道了。”

小姑后来嫁到了外地,幺叔也找了个女的成了亲。

二婆因为没了小姑的陪伴显得更加孤独和寂寞。幺叔的妻子有癫痫病,怀了身孕后,在一次癫痫发作中救治不及,竟然带着肚里的孩子一起死去了。幺叔从此消沉,借酒消愁,常常醉得不省人事,有时候也到二婆屋里来说一通胡话,或者趴在饭桌上呼呼大睡。二婆心疼,却也毫无办法。幺叔这个样子,家里种地放牛的事务,就得二爷爷跛着脚去做了。即便是这样,阻隔着两个老人的那扇门板依然紧闭着。邻居们都来劝说,劝两位老人别这样冷淡一辈子,说少是夫妻老是伴儿呢,住到一起去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可惜的是,不管谁来劝都被他们给骂了回去。就连在他们心目中威信最高的大哥——我的爷爷,拿出了家长的威风,也没有把他们劝到一起。爷爷只得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说,这就是他们的命,由他们去罢。

几十年来,他们都是自己种自己的地,自己收自己的庄稼。两人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事,就是请个旁的邻居去找医生,也绝不劳驾对方。

就是这样的一对老冤家,却在年年的六月艳阳天里,各自把当年做新郎新娘的衣服拿出来翻晒。男式长衫长裤,女式对襟布衫,大脚裤。全是一齐的老蓝色粗毛月布,很窄的门幅。拼凑剪接的痕迹、细密的针脚,都清晰可见,连新旧的程度,两套衣服也保持着惊人的相近。农村有“晒龙袍”的习俗,每年的六月六,只要天晴,家家都要把自家的棉裤袄棉被褥子拿出来晒晒,晒掉一年堆积的湿气,也希望晒掉霉气,晒出好运气。那一天,二婆与二爷爷两人都会把各自的衣服被褥拿出来翻晒,包括那套当年成亲时穿的衣服。他们家的院坝子狭小,只有一根晾衣服的竹竿。两套衣服就在那一天,出现在了同一根晾衣竿上,只是一套晾晒在竿子的这头,一套晾晒在竿子的那头。暖风里,它们散发出一种旧棉花的清香,还混合着淡淡的阳光的味道。拍一拍,便有细细的烟尘飞扬在空气里。太阳落山了,若两人都在家,晾晒的衣物就被各自收拾进屋了,若一方没在,竿子的一头,就会留下没在那一方的衣物,重新沾上一层湿气。

他们的邻居,看熟了他们年年翻晒的那两套衣服,也熟知了衣服背后的故事。人们看到那两套出现在同一天的同一根竹竿上的衣服,再看看眼前的晒衣人,就会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开。

我们家,离二婆家不远,我总是隔三差五地去看望她,有时候给她带点白糖,有时候买点饮料。每次去她都会拉着我的手流泪,说好几天没见我想我了。离开老家出去工作之后,看她的次数就少了。再去的时候,她就拉着我的手,哭得说不出话。她哭诉说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怕是到明年就再也看不到了。我被她哭得心里难受极了,又不知道怎么劝慰,就陪着她流泪。

她也曾和我说起过她百年了想穿什么衣服,她拉我到她箱子边去看。那里面都是她的女儿或大儿媳给她买的,几乎都没上过身的新式衣服。我在箱子底看到了一套我二婆那一辈人年轻时穿得最多的粗毛月布衣服,手工缝制而成。我很奇怪,问她为什么还保留着这么老旧的一套衣服,二婆苦笑了一下,说这是她当年的嫁衣,不能扔了。

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刚走到她家的院坝,远远地看到一个矮小的戴着白头巾的人从前面的小路上几乎是跪着往这边挪了过来,一只手还拖着一只筐子。我刚想着谁家这么老、走路都这么困难了的人还出去干活呢,定睛一看,那不就是我的二婆吗!我曾听人说过她的腿最近几年很疼,吃了些药也没见好转,可她还有几亩地要种,还喂着猪呀鸡呀的一些牲口。幺叔依然每天烂醉,没钱了就跟着同情他的人出去打几天工,挣点钱又开始买酒喝。二爷爷依然每天坐在大门口抽烟,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曾经听一位每逢红白喜事都会被人请去做“支客先生”的颇有阅历的老人说,他也只看到过两对老人保存着他们当年“妆新”的衣服。一对是他老家一对活了九十多岁的恩爱夫妇,另外一对就是我的二婆和二爷爷了。九十多岁的老夫妇去世相差不到一年,亲人们给先去的老头入殓的时候,在箱子底找出了放在一起的那两套衣服,根据儿女们的要求,给老头最外面穿上了“新郎装”,而当时早已老眼昏花的老婆婆,竟在看到老头的第一眼就发现了——最外面是他们当年结婚时穿的那套衣服,顿时扑在老头的身上哭得拉也拉不起来。

两套衣服,见证了两段完全不同的婚姻和人生。二婆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的真相,我却始终没有懂得。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的二婆和二爷爷,以千年修得的夫妻福分,却以残酷的方式,耗尽了彼此的一生。[1]

作者简介

邓贵环,湖北秭归屈原故里人。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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